天晴。
整座梧叶镇被昨晚的一场大雪覆盖着,白茫茫一片洁净。
小镇上唯一的那条主干道上,积雪倒是一大早就被打扫干净了。
从梧叶镇再往东去,三天的路程,便可以抵达大陆上最伟大的城市——圣京了。
梧叶镇也算得上是京麓要地了,因此小镇虽小,道路却甚是整洁;镇内没有什么高大的楼阁,房屋却多是以整块青石砌成;透过覆盖着的积雪,仍能看出,房屋的形制和装饰都颇为不俗。
桑切斯坐在镇口‘四叶草’酒馆的柜台后,用天际高原上的人独有的那种淡淡而高傲的眼神,打量着他的酒馆内进进出出的客人们。
自从他父亲将这座酒馆交到桑切斯手上后,他在这里经营也快四十来个年头了。
四叶草酒馆在他的手上,经营得很好,食物新鲜,价格公道,待人和气。
桑切斯最大的爱好,便是在空闲时,坐在柜台后面,用他那双看过五十多载人世风雨的眼睛,分析和观察来往的客人。
虽然天气寒冷,但每年的这个时节,从各地来的,前往圣京庆元节趁热闹的外乡人都是络绎不绝;今天也不例外,尚未到正午,酒馆内就坐得七七八八了。
门口左边的那几个,为首的是个穿着土里土气厚棉袍的胖子,应该是个远道而来,初次入京的外乡商人。
这胖子进入酒馆之后,说话行动都是谨小慎微的,一副生怕引起别人注意的样子,看来带了不少自以为贵重,其实是些乡野土产的货物;不过,胖子眼角眉梢偶尔流出的喜意仍是暴露出了此人目前的心态——经过长途跋涉,目的地近在眼前,辛辛苦苦带来的货物即将卖上个高价,这样的愿景让胖子喜不自胜。
酒馆里,居中而坐的那桌人,则该是哪个小地方来的小贵族,赶着去京城赴庆元会。
从进入酒馆到现在,这人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鸟子爵似地。
桑切斯心中暗暗冷笑着:没错,谁都知道京城里现在有着不少的空缺,这几天可有不少外乡来的家伙,急急着朝京里赶了;哼哼,京城里空缺虽多,可是闲人更是多得多,哪里轮得到这帮外乡佬。。。
桑切斯已经预见到这家伙花了大把的银盾后,仍然不得不灰溜溜滚回来样子了。
就在他继续无聊地打量着店内其他的客人时,马车声在街前响起。
“又有一队客人到了?今天可真是忙碌的一天啊。”
桑切斯习惯性地抬起眼,朝门口看去。
厚重的木门推开了,当先走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光灵活,甚是健谈,马上便和酒馆的侍者聊在了一起,一看便知是个走惯江湖的老手,应该是管家之类的角色。
随后进来的是两个女子,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衣料看上去也普通得很,但斗篷下高挑婀娜的身材和偶尔从风帽下露出的小半边脸容,都揭示着这两人是难得的美女,尤其是高个的那个,行动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雅气质。
“这两个女子应该有些来历!”
桑切斯顿时来了兴趣,半抬起身,紧紧盯着两女,看着她们进店,然后坐下的一举一动。
突然间,桑切斯感到有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扫视了过来。
虽然身处柜台内,背后壁炉里的火依旧烧得旺旺的,这一刻的他却似乎置身于四周空旷的冰原上一样。
身体微微一颤,顺着视线看去时,发现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的年轻冒险者,一身通常的武士服,背后背着柄黑色的旧剑,手中拿着杯麦酒,坐在桌子的最外沿,自斟自饮。
刚才冷厉的眼神此时已经收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人除了罕见的黑色头发和如同黑夜般的眼睛外,看上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虽然如此,桑切斯也丝毫不懂剑术,可以他的眼力,依然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这个黑发少年绝对是少有的高手。
桑切斯低下头,不敢再继续窥探,心下却越发好奇起来:
“来历不俗的女子,身手出色的侍卫,这队人可真有些意思了?”
就在此时,那个高个的女子轻声地问着侍者:
“对不起,请问坦罗斯伯爵的府邸在哪里?”
“坦罗斯?你是问坦罗斯伯爵府?”
那个侍者似是吃了一惊,大声地回问着,惹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纷纷抬头看来。
“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边上的另一个小女孩有些不满地插入道,瞪了看上去有些惊恐的侍者一眼。
在侍者开口之前,一个男子的声音截入进来:
“这位小姐的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对了,鄙人是这座小酒馆的店主,桑切斯。”
挥了挥手,让侍者离开后,冲高个女子微微行了个礼,声音压得有些低,却收起了京麓人惯有的高调:
“照说您这样尊贵的小姐问话,鄙人应该马上如实回答,不过请恕我无礼,可否请尊贵的小姐告知您询问坦罗斯伯爵府的目的呢?”
新来的客人正是霓芸一行。
霓芸眼睛扫过身边的霓蕾,让女孩稍安勿躁,然后回了个礼,柔声答道:
“老伯无须客气,叫我霓芸就可以了。”
“我们是路过这里,因为亲族里有人和坦罗斯伯爵是故友,想顺道拜访伯爵的府邸,是以问起伯爵府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原来如此啊?贵亲属大概有些时候没有和伯爵联系了吧?不瞒小姐说,坦罗斯在这里确实是有些忌讳的话题。”
桑切斯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说来话就长了,还好我自小在这座小镇长大,对这件事情还算是知根知底;坦罗斯伯爵一家是二十来年前搬到这里居住的,算起来可是镇上爵位最高的贵族大人了。”
“当年倒也没什么,伯爵大人虽然爱清静,将府邸建在了镇外的奇洛峰里,但隔三岔五的就会到镇上走一趟,每次来,必到小店喝上几杯酒的,说起来伯爵大人虽然是个大人物,可是一向和蔼可亲,极受镇里人尊敬的。”
“可是自从十年前伯爵故世后,事情就变了,伯爵夫人遣散了大多数的下人,从此在奇洛峰古堡里隐居,平日里绝足不出。”
“渐渐的,镇里就有了传言,说是有人在奇洛峰迷路甚至失踪什么的;开始时大家还不放在心上,直到有几个冒险小队到那里去做任务,却一去不返后,才害怕了起来;有人说在那里看见可怕的妖魔出没,甚至有人说,伯爵古堡已经被吃人的恶魔占据了。。。”
“这传言越传越是邪乎,直到后来,镇里没人敢踏入奇洛峰半步,白天也没人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了。”
“照老头子看,都是些是无聊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至少,我知道伯爵家的老仆人每隔一年半载的,还会下山采购东西的,不过从不打着伯爵的旗号,也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这位小姐,您还想知道伯爵府的位置吗?”
霓芸和霓蕾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确实,家中的长辈和坦罗斯伯爵有旧,如果过门而不入,怕要被长辈责怪的;还请老伯告知去伯爵府的具体路线。”
“好,那我给你画张图吧,出了镇之后,路只有一条,并不难找,只是山路有些难走;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桶伯爵家上次托我带的蜜儿琅红酒,这里没人敢送去,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不妨顺带捎上。”
。。。
桑切斯说得果然没错,去坦罗斯伯爵府的路很容易找,出了小镇往西,朝最高的那座山峰直行便是了。
只是一路上山路崎岖,兼之积雪甚深,让马车行驶十分艰难。
苏亚雷打起了全副精神,双手紧握着缰缆,口中不住地吆喝着驱使马车前行。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陡峭,这时候,才显出苏亚雷惊人的御车之能:笨重的马车在他的驱使下犹如最好的骑士胯下的骏马般,在这样的地形上仍能小步快跑。
再往上,道路两侧已尽是悬崖深渊,沿途没有任何树木,只有深灰色的巨岩,在积雪下露出巉巉的狰狞线条。
不时有大片的愁云惨雾从身侧深渊升起,遮蔽视线。
远远望去,前方最高的险峰顶上矗立着一幢黑色的古堡,仿佛就在眼前;但马车在悬崖险径中忽上忽下走了半天,其间的距离似乎半点也没有缩短。
苏亚雷仰头望了一会儿,突然失笑道:
“怪不得镇里的人把这里看成是魔鬼的地方,这地方看上去还真够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