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都是白眼狼(二)(1 / 1)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这句话在什么时候都能用上。

和平新村这个小区和其他小区最大的不同,就是老龄化人口偏多。

这小区是当年各大单位组织建设的分配房, 能住进来的都是各大单位的职工,那年头能拿到一个正式工的编制本就不容易, 还能掏出钱来买房的就更少,虽然后来陆续扩建,但依旧保持了小区整体入住人员的一致性。

现在这些以前在各自岗位发光发热的老职工, 大多也到了下岗的年纪, 这以前拿出去人人艳羡的房子,以现在的眼光来看, 既没电梯,还有些老化, 儿女结婚时都会另买新房, 不过这儿对标的学区不错, 房价还算稳定。

和平新村的邻里关系比现在的新式小区要亲近融洽许多,毕竟再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 这大家工作的单位都在一个圈里, 对各自的条件, 那也算知根知底。

对于退休的人来说,周一到周日是没有区别的。

一大早, 小区中间靠菜市场的广场,就已经站满了心态年轻的婆婆阿姨, 旁边放着个扩音音箱, 音乐一放, 便随之起舞。

她们所学的舞种之多,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什么洋哥、扇舞、广场舞、健美操应有尽有。

跳完了舞一身是汗,大家伙便也到了散场的时候,有的去买菜有的回家,根据行动路线的不同各自分散开来。

王阿姨和李奶奶都住在7栋,都是小区里的老资格,一边往7栋走,两人一边聊起了各式家长里短的消息。

“……最近这蔬菜价格可贵,我家那口子还天天念叨着想吃菜,好像是我不给他吃菜一样。”

“是挺贵,不过我前头去看我儿子的时候,在外面的市场转了一圈,也差不离是这个价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王阿姨忽然伸出手扯了扯李奶奶的袖子,两人同时停住看向前方。

停在两人身前不远位置的,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小汽车,国外的牌子,从车上下来的人她们熟悉得很,正是同样住在七栋,但是是在301住的宁初夏家的大儿子。

和平新村当年兴建时没什么人有车,规划做得也不好,直接结果就是大多人只能将这车停在靠外的大道上,然后步行到里头。

王京宇走得健步如飞,没一会身影就已经消失。

何奶奶没忍住啐了一口:“我当年真是看错了这孩子。”

宁初夏家发生的事情早就在邻里间传开了,她们那叫一个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不过说实话,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他们头上,他们也没辙。

“你说这老王和初夏都是挺好的人,怎么这孩子就能歪成这样呢”李阿姨很费解,要不是她家就住在宁初夏家正对面,以前也是亲眼看着对方怎么见证孩子――还真别说关门打孩子,就说小区这隔音效果,但凡要是王家闹点什么,她肯定听得清楚。

两孩子本来按部就班地考个大学,她们都以为老王两口子到了享福的时候,却哪想到这以前大家眼里的乖孩子居然是这么两头白眼狼。

“好竹出歹笋呗,我就是想不明白,这自家爹妈就真不心疼,一点感情都没?”何奶奶颇为感叹,“我们家老小前两天还和我抱怨呢,说我小时候老让她学学王京宇和王京雅,她要真学了我哭都来不及。”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他这又是要让初夏出钱还是出力。”李阿姨看着挺神伤,都是当爹妈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也有些心凉,“我说还是初夏,这性子太处处替人考虑,要是我家孩子敢这样,我一棍子打死他!”

何奶奶倒是挺能理解宁初夏的行为,她和一脸不赞同的李阿姨仔细解释:“她这老公没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孩子再没了,你说她一个人后半辈子怎么过?这甭管孩子好不好,她这总有个盼头、念头,而且再怎么样,这可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以前你家儿子不肯念书,天天闹腾的时候,你成天抹眼泪,说了多少回不管他,你这不还是管了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是说别人家的事情最简单,她看这宁初夏,除非人生再过一回,怕是改不了了。

“我也懂……我就是替她急,你说她这样操心,最后谁会落她一个好呢?我就怕她什么都贴出去了,还是得一个人到老。”

说话间,又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王京宇车后面的位置,这回这两车是银色的QQ,挺小巧,再看一看下车的那女人。

“这一窝蜂上门,估计又要吵吵了。”何奶奶摇了摇头,“我们慢些走,绕两圈再回去吧。”

来的人正是刚刚她们聊天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王京雅,这两人每回碰到一起,都是天雷勾地火,何奶奶和李阿姨都是热心肠的人,她们之前没忍住插手过好几回,可这确实是管不了,有时候把自己劝得上了火也没用,反倒是让宁初夏为难,现在她们已然默契,如果事先知道,就离得远些,眼不见心为静,起码看不到那俩糟心货大放厥词,这还是能忍的。

只是可怜了宁初夏这当妈的,估计又得受累受委屈,可这谁都帮不了她。

……

前后脚来到的两兄妹一人占据着一边沙发坐着,面若冰霜互不理睬。

这些年来的利益冲突,早就让两人撕破了脸,彼此之间碰到一起时,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互相拿起心中的账本开始飞速计算,到底自己有没有吃亏,有没有赚了,如果没有,又要如何从对方身上赢回来。

宁初夏倒了热水出来,刚烧开的水,倒到杯子里还在冒着热气,蒸腾往上,如果没有防备凑过去,都能被热气烫得脸发红。

“妈,没有冷水吗?”王京宇摸了下杯壁,烫得手一缩,“这么烫,根本没法喝。”

一听到这话,王京雅便有些来劲,她翻了个白眼:“有的人就知道考虑自己,怎么不考虑一下妈辛苦不辛苦?你这一大早来,她给你烧水你还不满意?想喝冷水当然可以,自己到楼下去买啊!”

“不是,王京雅,你是不是爱抬杠啊?我就问一句怎么了?妈自己都没不乐意,你是她肚子里蛔虫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如果外人看见此刻吵架的场景,没准会觉得王京雅站在她这边,在维护她这个当妈的。

其实真相是,她不过是想在宁初夏的面前踩自己哥哥一脚罢了。

同样的事情,她也没少干。

说实话这还是钱的功劳,要不是有钱,这一对儿女不必在她面前互相贬低对方,他们的一切手段,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能在宁初夏这得到更多的东西。

“京宇,京雅,你们俩今天来这是为什么?”宁初夏可不会像原身一样对这对儿女有什么幻想。

探望她,在这两人的字典里是绝不存在的,既然跑来了,一定是有所求。

她这一问,王京宇和王京雅又开始了。

他们俩看着彼此眼神中似有火花碰撞,此刻一言不发,为的是先听听对方要的什么。

抢占先机这个策略,在兄妹两人的斗法中是不存在的,他们更喜欢后发制人,先确定另一方提出的是什么要求,再提出自己的需求。

空气一时凝固,唯有兄妹俩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预示着这场“厮杀”还没结束。

宁初夏朝向女儿:“京雅,明明还这么小,你怎么不在家多陪陪她,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同我说不就好了吗?”

王京雅在两个月前为丈夫何晓东生下了儿子,不用问,这取名的事情肯定和宁初夏无关,这名字是他们夫妻和公婆商量着取的。

原身是在这个月才回家的,应女儿的要求,她在女儿产前一个月到孩子满月之后,她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准确地来说,是当了个负责任的保姆兼月嫂。

孕妇越是越晚期休息越差,临产前事多,声后孩子夜哭,照顾孩子的人几乎不能休息,当时从何家回来,原身就病了小一个礼拜。

期间女儿照顾外孙不太上手还给她打过电话,想让她白天过去帮忙。

而之所以没想让宁初夏直接过去住下的原因是丈夫的父母都已经来了,家中没有空闲的位置能供宁初夏休息。

当然,不用问,公婆自然是不可能像自己妈妈这么尽心尽力不喊苦的,这干活,还得宁初夏来。

只是当时宁初夏身体着实撑不太住,她回绝了女儿的请求,担心把病带给女儿和外孙,王京雅登时便有些气地挂断了电话,一直到宁初夏病好,她都没主动来看过。

上回又打了电话来,倒是好生好气地说自己那时候太忙没空回来,然后便进入正题,说希望母亲帮忙送继子上下学。

宁初夏最后自然也还是去了。

王京雅被先点到心里有些烦,可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妈,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呵呵。”王京宇最知道怎么膈应妹妹。

王京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人已经靠到了母亲旁边:“妈,这不是我听人说好的早教要提前预定吗?我这生明明前后花了不少钱,手头有点紧,你就支援支援我呗?”

宁初夏看着眼巴巴的女儿,有些犹豫地回答:“可是,之前你住院的钱,明明出生的东西不都是我置办的吗?”

她这推脱的话一出,王京雅的脸色就立刻不大好看了:“妈,我这产检要钱的吧?之前补身体要钱的吧?怀孕了之后我都没法好好上班,工资都拿不得这么多了,我这也是想给你外孙一个好的教育环境,你说得好像我想要坑你钱似的。”

王京雅阴着脸:“你说以后说出去人家听到了什么感受?你亲孙子,什么早教特长班都上了个遍,你外孙连个普通早教都上不起。”

她这往王京宇那一泼脏水,王京宇也坐不住了:“你说什么呢你?我的儿子这可是姓王的,你儿子姓何,你怎么不找你公婆要去?你看看别人家的妹妹,有哪个比你拿得多?”

这翻妹妹的旧账一辈子都翻不完:“你成天说重男轻女,可你出去问问,谁像你一样,什么买房要钱样样都得和我一样,你为这个家做什么贡献了吗?你给爸妈钱了吗你就在那天天伸手,怎么,还要妈替你养孩子?你怎么就这么能呢!”

王京雅被戳了痛脚,站起来同样气势汹汹:“你牛是吧王京宇,不就比我多长了点玩意儿吗?生男生女都一样,你少拿你那套传统思想来糊弄妈,我这也一样,是妈的亲女儿、亲外孙,怎么就不能找妈要钱了?妈心甘情愿地给。”

王京宇乐了:“妈,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样子?我媳妇可不会去找她爸妈要钱,还对她爸妈可孝顺呢,你呢?非但不要钱也不孝顺,妈我和你说,我们家浩浩想学个武术,我和小玉寻思过了,想给他报个跆拳道,您要是觉得他不该学,我们也不给他报了。”

见哥哥也说出了所求,王京雅心中破口大骂,不过早教的钱总是比跆拳道的要多的,她不太吃亏。

“京宇,这浩浩不是报了挺多课程吗?这学的过来吗?”宁初夏也站了起来,正好能和两人的视线对上。

王京宇一时有些心虚,他找母亲要钱,那自然是巧立名目,很多都是瞎编的理由,如果不是瞎编,那一般也会在价格上加上几成,所以母亲这么一问,他有些尴尬。

不过经常撒谎的人,倒是也能镇静应对:“当然学得过来,以后学业紧张哪有时间学,也就趁现在了。”

“有的人就是不懂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什么都学,会得倒是挺多,可其实没一样精通的,等于白学。”

王京宇被妹妹这阴阳怪气一通说,没忍住也开始还击:“那怎么有的人自己是老师,还天天想着到处往外报班?你要真自信,你就自己交了,把自己的孩子往外送,看来你也知道你们夫妻俩在干的是糊弄人的事情。”

吵架这种事情,会渐渐上头,两人恍若高手过招,不过走的是回合制的方式,你出手后我出手,然后中间还得穿插几句说服宁初夏的理由。

他们现在对对方来气,那可不只是之前的怨气,关键还是宁初夏似乎把对方的话听进去了,居然这回犹豫了这么久还没掏钱。按照以往,母亲是会推脱一两句,她谨小慎微也很节省,总是要问问细节才会答应,可今天对方在,各种挤兑,母亲动摇了那么久,都没点头应下,这怎么能忍。

宁初夏一直围观着这场对决,她看两人吵得口干舌燥,喉咙都开始发哑,却想为两人鼓掌。

她在心里呼唤了010,这回她要做的事情,得让010配合。

【来了吗?】

【来了。】

宁初夏一听这话,民间影后的演技又上线了,她喘着气,人有些恍惚,吵得正投入的两人完全没注意到母亲的不对,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当回事。

打从父亲离世前,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偶尔脸色苍白呼吸困难之类的症状,都挺经常出现。

“京宇京雅,你们别吵了。”宁初夏试图抓着儿子和女儿的手,将他们拉在一起,“握握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她像是哄孩子一样,王京宇和王京雅并不领情,他们往后甩手。

“是她无理取闹。”

“握手?我怕染上他的狂躁病。”

两人这一抽手动作,然后就见着母亲的手一松,不知道是谁的力气作用,母亲惊呼一声,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头往茶几桌柱上一撞,人便晕死了过去。

“妈!”这对龙凤胎久违的默契,这可是他们谁都没有预料过的场面。

宁初夏略有些不适应地调整了下视角,包子010系统虽然提供不了什么金手指,但是对宿主的身体健康,那可是放在第一位的。

宁初夏当时才来,就想到了这一出,她事先和010再三确认,可以保证这具身体受伤程度在控制范围内且010为了避免宿主精神受到创伤,提供痛感调整的功能,她本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才做了这个决定。

而现在,她便是像个――监控?以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王京宇,你把妈推倒了!”王京雅下意识地甩锅,看着躺在地上的母亲,她连蹲下去试试呼吸都不敢。

这种时候除了慌乱还是只有慌乱。

妈不会……没了吧?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刚刚抽手的动作是不是太大,到底是她把妈推倒的还是哥哥。

不,一定是王京宇。

王京宇原本还在慌乱,被妹妹这一通甩锅点醒,他直接跳脚:“你胡说什么呢?刚刚是你用力把妈给推倒的,我都看到了。”

这不能认,这绝对不能认,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情要怎么办?

两人在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报警求医,而是先甩锅。

宁初夏看着这一切挺感慨,还好她也没指望这两人能靠得住――不过这两人其实应该顶天了也就耽误治疗时间,真要他们置之不理这估计还是做不到的,可为了以防万一,宁初夏是上了保险的。

王京宇大脑飞速运转,他开始回忆着刚刚的细节,可太冲击性的场面,再加上刚刚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一些,他确实也判断不出问题出在哪,可他绝对不会担责。

王京宇头一个想到的,是之前为了父亲的遗产,他曾经研究过的《继承法》的相关内容,虽然母亲真出了事大概率被算为意外,可要是被算在一方的头上,这肯定会影响继承,同理,如果这件事被算在妹妹的身上,万一真有什么事情,他既不担责,也能多分甚至全占。

“你别狡辩了,我都看到了,是你抽手的时候太猛,妈站不稳,才往桌上撞的!”

王京雅正想要再辩驳,就听到门外的声音。

这儿套房的门是早年同意配的传统铁门,敲起来很响,除非在房间里不可能听不见。

“初夏,你没事吧?王京宇、王京雅,你们开门!”何奶奶和李阿姨的嗓门很大,即使在屋里也能听得清楚。

何奶奶很着急,她甚至握着手机已经打算让物业过来了。

刚刚她和李阿姨一起上楼,上一个话题没讲完,正要开讲,就听到屋里的喧哗。

先是宁初夏的一生尖叫――这就很不对劲了,初夏可不像他们一样嗓门大,爱大声说话,为人很是吃苦,之前有一次被开水泼伤都没怎么叫唤。

然后更吓人的,是王京宇和王京雅那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妈。

虽然看不见,可怎么想情况都不对劲吧?

两人守着门口,几乎贴在门上,想等等看是什么情况,就听见里头隐约传来的争论,是王京宇和王京雅在吵架,说什么“是你”、“用力”、“妈”之类的词断断续续地,拼凑不成句子。

而宁初夏,则没再有声音。

这所谓的别瞎掺和惹一身骚在他们的邻里关系里是不存在的,两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敲门,如果这门再不开,就是找物业来都得把门给撬了!

两人火烧火燎地等来了开门,开门的人是王京宇,两人一等门口就往屋里看,王京雅正试着把母亲扶起,只见宁初夏身体都是软的,被稍微抬起的上半身,后脑勺已经有被血液沾染混杂在一起的头发,而旁边的原木色桌腿上,染上了不大的一片新鲜红色。

“何奶奶,李阿姨,你听我解释……”

“这还解释什么?”李阿姨几乎要吓死了,“你们疯了吗?报警了吗?打120了吗?”

“我们……”

何奶奶身子骨健康,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从王京雅那接手,努力保持平稳地把宁初夏又放平回了地方:“你读书的人没有一点医学常识吗?摔伤的人不能随便移动不知道吗?”

后面的李阿姨已经哆嗦地打了120电话:“喂,120吗?我们这里是和平新村……”

邻居,比自己的儿女还靠得住。

比起白眼狼儿女,她得对这些好邻居好一些。

事先确定好的保险到位了,宁初夏便也闭着眼开始调整自己醒后的状态。

……

宁初夏被安排到了急诊中心留观区的病房。

医院检查过后,为她后脑勺的位置缝了针,只是她年纪不轻,医生担心会有其他影响。

留观区的病房一间有三张床,宁初夏被安排在了最靠里的那张,何奶奶李阿姨两人互相握着手,直到这会还没缓过来,她们看都不看王京宇和王京雅一眼。

这已经不是心寒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她们俩都不敢想,万一今天她们没听到,这两人渣能不能干出把自己母亲晾在那不管不顾到生命垂危的事情。

何奶奶的儿子是这家医院外科的主任,他特地来关照了一番,还安抚了下自己的母亲,宁初夏这位长辈是看着他长大的,同栋楼里,谁家忙的时候,经常就把孩子寄放在其他人家,他小时候也在王家吃了好几顿饭,对于今天的事情他也挺震惊,要不是后果不严重,这谁拦着他估计都要报警。

王京宇和王京雅中间同样离得很远,两人都很庆幸,还好母亲没出事,否则这没准都要去警察局交代,可另一方面,他们对对方的情绪也很重,这刚刚这一路,对方还在不断往自己身上甩锅,真是用心良苦,令人作呕。

“初夏!你醒了!”李阿姨本来在喝水,第一个发现了宁初夏的清醒,她一脸惊喜地靠了过去,“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晕,是你和何姐把我送来的吗?谢谢你们。”宁初夏感谢地看向自己的好邻居,“我这太不小心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能摔倒,要不是你们在,我可怎么办呢?”

……哈?

何奶奶已经按了床头铃,她看过来的表情同样满是错愕:“不是,初夏,你说你是怎么摔倒的?”

“我就在家里倒了点开水喝……估计是那时候倒了点在地板吧,踩了一脚就滑到了,老王不在,就我一个人,要是你们没发现,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了。”她一脸庆幸和感激。

“初夏,你仔细想想,那时候你家里还有人吗?”李阿姨懵了。

宁初夏勉强勾起嘴角:“你这不是和我说笑吗?我们老王不在了,我这家哪有人上门啊。”

何奶奶和李阿姨同时看向王京宇和王京雅,她们没搞明白。

初夏这是伤了心?当做不知道?

她们俩迷茫,作为当事人的王京宇和王京雅更迷茫,这怎么会是自己摔倒呢?还有这一个人是什么情况。

王京雅没忍住先凑了过去:“妈,你说什么呢?”

她对上宁初夏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咯噔,宁初夏看着她的眼神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关爱,此刻只有陌生和迷茫。

“……不好意思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王京宇也一样惊讶,他冲了过来:“妈,那我呢。”

宁初夏疑惑又慌乱地握住了最靠近自己的何奶奶的手:“何姐,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

隔着床帘,宁初夏坐在那喝着清粥,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谈话声音。

医生为宁初夏做了很多检查,在确定脑出血的情况不严重不会引起脑积水后,便也决定不做手术。

他们的判断是,宁初夏可能是因为这次撞伤有了部分的记忆缺失,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之前也有因为车祸等原因失忆的情况,人类对于大脑的研究暂时还对这方面没有太有效的治疗途径。

医生也确认过,宁初夏缺失的记忆里,只有关于儿女的部分,她对于自己的其他记忆,甚至连这几天吃什么饭菜,都记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其他技能、常识记忆,既然不影响生活也没有其他症状,医生也不太建议再用手术之类的方式去治疗,静观其变可能会更好。

听过医生的话,一行人进来时目光都还有些愣。

何奶奶和李阿姨倒是接受度很高――她们天天看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人不老失忆吗?而且她们也能理解为什么宁初夏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这要是她们,估计也不想记起这糟心货。

宁初夏已经吃完,将碗筷放到一边,她依赖地往何奶奶和李阿姨的方向靠了一些,看向王京宇和王京雅的目光充满了抗拒和排斥。

为了刺激她恢复记忆,王京宇和王京雅提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可对于宁初夏来说,目前这只是“自称是她孩子”,但在她记忆中没有一点片段的人。

“妈,你怎么能想不起来我呢?”王京雅直接坐在了病床边,试图伸出手握母亲,却被母亲闪避开了。

她多少有些慌乱。

母亲失忆的事情有点冲击,而且现在看起来,母亲好像一副不想和她还有王京宇扯上关系的样子。

王京宇这回没怼妹妹,母亲的这一场失忆,他被迫地和妹妹站边了。

医生说了,这积极地看,没准明天睡醒,母亲就想起来了,可也有人是一辈子到老都记不起丢失的回忆的。

现在母亲这样,没准以后连门都不会为他和妹妹开启。

更别说像以前一样又是出力又是出钱了。

“妈,我和妹妹都很担心……”

宁初夏经过了辅助治疗手段,头已经不大晕了,她看着一脸忧愁的儿女,眼神冷淡。

“你别这么看我们,妈,你从小把我们养育到大,你说我和哥哥是你最重要的人。”

何奶奶和李阿姨有些恶心,但没好吭声,只是幽幽叹气,这宁初夏这都倒霉得被孩子给弄进了医院,记忆都没了,可现在看来,还是没能从贼船上下来。

宁初夏疑惑:“最重要的?”

王京宇猛点头:“当然!我们是你最重要的孩子啊!”

“我想,我们的感情应该很不好吧。”她平淡地表述。

王京雅大惊失色:“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的感情很好的!”

“如果感情很好,为什么我会忘记你们呢?何姐,小李,老王……”她掰着指头数,除却丈夫外,把整栋楼的住户都数进来了,“我都记得,没有一个忘记的,我想会忘记你们,应该是我觉得不记得也不重要吧。”

这逻辑,王京雅一时不知道怎么辩驳,难得地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王京宇。

“妈,道理不是这么说的,按照这说法,不应该是我们俩对你最重要你才忘记吗?”

“不可能。”宁初夏立刻否定了这个观点,“最重要的人是你们的爸爸,我没忘记他。”

一击致命,其实王京宇和王京雅心里也知道,对于母亲来说,肯定父亲比孩子更重要一些,只是父亲走了,她才越来越依赖起他们。

王京雅勉强地笑了笑:“这医生说了,失忆是很随机的事情。”

宁初夏若有所思:“今天我一直在努力回忆,确实发现了记忆中有的片段好像细想有点空白,有的片段很融洽……”

“那就对了!”王京宇有些惊喜,他虽然不会看病,可还是会上网搜索的。

有也许是专家的人说,记忆这东西,有时候人是给了个潜意识的补足或者忽略,就像长大回忆起小时候,那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所以有时候失忆的人除非影响生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忘了什么。

而这关键就是要让对方找到记忆中不对头的地方。

“妈,你认真想想!”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不太对。”宁初夏表情诚恳,“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你们爸爸生病的那段时间,可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特别完整……”

她喃喃自语道:“你们不可能不在啊。”

这话说得,何奶奶和李阿姨对视一眼,讽刺的笑都要憋不住了。

她们俩现在已经确信宁初夏肯定是失忆了,否则哪会问这个。

说得真好,当然不可能不在,但有的人这不是不是人吗?

“我,我们在的,妈你再想想。”王京雅的笑容也很尴尬,“我们去过一段时间的。”

宁初夏低头沉思,抬头看了眼王京雅:“什么时候?去了多久?”她有些疑惑地解释,“我现在想我上个月是待在家里的,可是又不对,我猜这些应该是和你们有关的部分,可你们爸爸住院期间,记忆基本没有不对的地方啊……”

王京宇哪敢让母亲再想,他信了,他是真信母亲失忆了。

可失忆了对他们没有感情的母亲,会怎么看待在父亲病重的时候他们统共去了一个礼拜这件事,怎么想结果都不会太美妙。

“我那时候工作很忙,家里的事情都压在你身上,所以可能我去过的日子你现在回忆起来不太清楚。”他勉强辩解,“不过这不是重点,妈,我觉得你想错了,要是我们感情不好,我和妹妹会在这里吗?”

他余光瞥向何奶奶和李阿姨,两人这时表情有些讥讽,可总归没说什么,他提起戒心,决定要哄着母亲到他家休养,把母亲“保护”起来,这失忆了没准还更好哄钱。

说起来他之前就觉得母亲那手头的钱估计还挺多。

“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宁初夏很困惑,“可我总觉得不对,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一家四口,感情特别好吗?”

“是的,一直都很好!”王京雅连忙抢答,“就算我们各自成家了,也和一家人一样,妈,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要不你到我家去疗养一段?”不过她等等得和丈夫说上一句,让丈夫腾出房间。

王京宇一听妹妹这抢跑动作,马上也抢话:“京雅那房子面积小,住不下,我这当儿子的,有照顾您的义务!”

宁初夏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抢答,她很诚恳地看了过去:“我现在想不起来,可我觉得不太对,这样,你们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兄妹俩对视一眼。

宁初夏思考了一下,抛出问题:“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一出,王京雅和王京宇都愣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母亲的生日,以前可都是母亲替他们准备生日,后来成年了,他们都不在家,一般父亲会提前发消息提醒他们要给母亲祝福。

王京宇只能赌一赌了,他印象里,反正是在上学期间,天气应该是挺暖和的:“五月……十几?我这得看日历才知道,我农历新历对应不上。”

王京雅被逼上梁山,只能猜了:“农历,农历五月二十?”她抄了下哥哥的作业。

两人没注意何奶奶和李阿姨同时莫测的神情。

“不是啊,我是农历二月生的,二月初四。”宁初夏看向两孩子的目光已经满是疑虑。

“哎呀,我想起来了!妈我错了,但是现在大家都用手机记东西,我是真不记得。”王京雅立刻变脸解释。

“这样啊,那……”宁初夏喃喃自语,“这个总该是知道的吧。”

“我对什么过敏?”她认真问,“如果还是很难,那要不就说我不吃什么也行吧!”她勉强降低标准。

当事人就是很迷茫非常迷茫。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母亲不吃什么?至于过敏的东西,那母亲肯定不会吃,他们更是不知道了。

又是一道只能猜的题目。

王京宇自暴自弃:“冬瓜。”

“青椒。”

宁初夏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便沉了不少:“我特别喜欢吃冬瓜和青椒的……你们没听清楚我在问什么吗?”

两人已经辩解不出来了,宁初夏还在问。

“对了,我连着三四年体检报告,都查出来一个地方不舒服,是什么地方?”

“我……我和你爸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我最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喜欢什么颜色?”

……

她一退再退,问题的“难度”急剧下降,宁初夏问的都是寻常感情好的父母子女关系中,多少应当知道的事情。

面对着两人的沉默,宁初夏又问:“这些你们都不知道,那你们总知道你们爸爸的忌日吧?他还没走几年呢。”

“……”二人能给予的还是沉默。

到最后都猜不出口了,百分百猜错,而且甚至会踩雷――比如答母亲最喜欢的颜色,居然两人都说出了母亲不喜欢的颜色,这样的回答,和不回答没什么区别。

可是这个问题,好像确实不太好不说话。

王京雅犹豫道:“6月23日?”她记得总是在学校上课期间的事情。

王京宇没有类似的判断标准,他都恨不得找个借口去厕所查一下当初定的车票,他自暴自弃地回答:“6月20日左右。”嗯,范围扩大,没准能中?

“不,是7月22日。”

宁初夏看着两人,表情已经冷了下来:“我现在已经确认了,我们感情肯定不好,不只是我和你们,老王应该也和你们不怎么样。”

“妈,你真误会了,几个问题怎么能说明什么呢?”王京宇尴尬极了,何奶奶的儿子带着另外两个脑科专家站在旁边围观了好一会,他丢脸死了。

宁初夏没有动摇:“是说明不了什么,可起码说明了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和你们爸爸,连我们个人基本情况都不清楚,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生日、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爱穿什么衣服喜欢什么颜色……这些你们没一个知道的,甚至连你们爸爸的忌日,你们都答不上来。”

“我想,我应该不会和这么漠视、不关心我和老王的孩子关系好吧。”

这逻辑合理通顺,难以反驳。

看着就连隔壁病床都露出的认可,一副他们是趁人失忆想要骗人的表情,王京宇和王京雅都想要挖洞跑了,他们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任何什么例子能说明他们其实和母亲关系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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