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问罗纱织:“你让他们走,是因为他们是西冥的?你怕他们暴露身份,惹起公愤?有损看似公平的金子冥道?隐藏你们巧取豪夺的本质?”罗纱织说:“那人皮斗篷不是那个钱蒙自己愿意披的吗?这也是人家做生意,还不让人赚点。再说金子冥道有什么不对?辛苦奔波只为钱,钱代表的是理想的生活,有什么错?何必隐讳?”何劲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罗纱织说:“钱难挣,屎难吃。能挣钱,就说明是合了钱之道的。”何劲说:“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只知道扬钱抑道?如此势利。”罗纱织说:“我不势利,如今说不定和我母亲在沿街乞讨了。”何劲还要说话,被蔡峰一把扯住,说:“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吧。”罗纱织笑了一笑,对何劲说:“你是东冥的,我是西冥的,能允许不同观念的,还是朋友,不然就是陌路了。”蔡峰说:“当然是朋友,你们西冥的五堂主,还是我们何劲寄主的寄灵呢。”罗纱织说:“呐,自己的门下尚且能容。”何劲干张了张嘴,蔡峰一指前面说:“那不是个豆腐脑儿摊子?很久没吃了,来两碗,边上还有卖烧饼夹肉的,也来五个、七个的。”扯了何劲和罗纱织走上前去。
豆腐脑儿摊子上有两个中年妇女在忙,罗纱织上前,叫了一声:“妈妈,云姨。”罗妈妈说:“纱织,你今天可是来晚了,忙吗?”罗纱织说:“碰到两个东冥的朋友,我请他们吃豆腐脑儿。”何劲和蔡峰上前见过,何劲感觉罗纱织的妈妈在看他那光秃秃的眉毛,忍不住用手撮了一下眉骨,说:“刚剃的,还长呢。”罗妈妈笑了笑说:“快请坐,纱织你招呼啊。”蔡峰说:“罗妈妈,忙您的。”罗纱织去边上的摊子买了一小箩烧饼夹肉,蔡峰争着付了钱。云姨端上三碗豆腐脑儿,说:“既然是我们姑娘的朋友,要吃管够。”何劲吃了一口,嗯,洁白软嫩,鲜香微辣,再咬上一口烧饼夹肉,别有风味。
蔡峰说:“罗妈妈是开豆腐坊的?”罗纱织点点头。蔡峰说:“姑娘在西冥府任职,哪里缺这几个钱?让罗妈妈如此辛苦?”罗纱织说:“是她愿意做。她说时日苦长,不干点什么,恐怕闲愁更苦。”蔡峰说:“怎么不见罗爸爸?”罗纱织说:“我十二岁时,我父母就已经离婚了。父亲是开织布厂的,他听信人言,说我母亲业力浅薄,是无福之人,托不住他的家业,反而拖累了他。将我母亲扫地出门,我跟着母亲出来,母亲娘家也没了人,我母女无处投奔,就沿街乞讨,在郊外一处破烂的无主房里安身,母亲一气病了,我边乞讨边找工作,后来给人家编竹笼。一个雨夜,恰逢二堂主与A番在门前打斗,我在暗中看到二堂主遭人暗算,就喊了一句:‘后面。’扔了一块石头打过去。二堂主自然不会中招,将A番的人收拾了。他回过头来,推开破板门,看到我们母女,就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我就将我们的遭遇告诉了二堂主,二堂主就说:‘你以后跟着我吧。’后来他又看我有些天分,找人调教我的武功,我才有今日。母亲故土难离,我们所以依旧在此,开了一家豆腐坊,也算安稳开心。父亲后娶了一个买业加身的女子,又生了一个儿子。见我母女的日子过得体面,让人打探得知我入了堂,也就没敢再滋事。”何劲说:“你说的二堂主就是楚存雄?”罗纱织说:“正是。”蔡峰点点头说:“真是好人呢。”
看着罗纱织提到楚存雄一脸肃穆,信任,还有呵护,似乎还有柔情,复杂得一塌糊涂,何劲想: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女人还是不要琢磨,越琢磨越离谱。再说,梦里也曾有叶梅,又已经订了婚了。一世那么长,动心一个就爱一个,似乎也说不过去,又想到蔡峰说自己能捞到一个就不错,不由叹到:“人生若只如初见。”
吃过了饭,罗纱织和何劲、蔡峰又转到了白梅林。罗纱织见自己的引魂火一抖,一个飞身蹿进白梅林,何劲和蔡峰紧跟其后,许晴川和静杏儿正在跟一个灵魂聊天,罗纱织用回魂袋一抄,没抄动,许晴川和静杏儿一见灵魂衣襟一飘,一人抓住了一个。罗纱织一脚踹在身边的梅树身上,说了一句“等同树身”。何劲一转身蹿上了一株梅树,扒在树干上,不下来。蔡峰看何劲上了树,也忙蹿到何劲身上,两个人叠在一起,何劲费力地说:“你就不能上别的树。”蔡峰说:“来不及了。”
再看静杏儿,泰然自若。许晴川咬破中指,将血往长木刀上一弹,一甩手插入地面,顿时遍地生烟。罗纱织一抖手,飞身起来,拔出长木刀,在脚下用长木刀划了一圈,说了一声:“别时错过。”落到地面上,周围三米之内,止住了烟火,罗纱织啐了一口,说:“果然一招用的多了,就能碰见鬼。”
罗纱织伸手向许晴川和静杏儿一抓,叫一声“曹衣出水”,许晴川和静杏儿顿时汗流浃背,衣服象水洗的一般贴在身上,顺着衣袖裤角向下滴汗。许晴川暗叫一声:“不好,这样下去非脱水不可。”静杏儿一觉得要脱水,两腿化成树根,扎入地下,和许晴川两个人把那两个灵魂塞进了回魂袋。许晴川纵身来到河边,一头扎了下去。
何劲和蔡峰见“等同树身”已经被许晴川破了,从树上下来,蔡峰也是大汗如雨,足下发软,见许晴川跳了河,也要跟着跳下去,走到一半,一头栽倒。何劲倒没事,罗纱织要拿静杏儿手里的回魂袋,一纵身,何劲和她并排纵起,抓住她的回魂袋一扯,袋里的灵魂抖出来一个,罗纱织抓在手里,塞了回去。罗纱织落地一跺脚,何劲说:“如果那两个灵魂是该入西冥的,我们自然不会抄走。”罗纱织瞟了一眼何劲,说:“有一个是交了金子的,自然归我们管。”静杏儿说:“十四号名单,要收走他,必定是有宿怨在身,要他到我们东冥去了结,不能随心所愿,交了你们金子也是白交,不然我们也是抄不走的。如果你们要强取,必有后患。”
蔡峰倒在地上,拽着罗纱织的裤腿,嘴里叫“水”。罗纱织一脚踹开,还要去抢静杏儿手里的回魂袋,何劲横在当场,自顾自耍了一趟剑,说:“收已经收了,这是他的命。”罗纱织说:“本来他用金子可以改变,都是你们多事。”何劲说:“命由已造,金子也在这其中流转,但它未必有决定性的作用。”罗纱织摇摇头,说:“你没吃过苦,不懂得金子的好处:简单又公平。岂不闻: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有钱才能办称心事。”何劲唉了一声,说:“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有点偏激,善恶情分什么的就不算了吗?”罗纱织说:“善恶情分什么的也是一种筹码,是另一种金子。”何劲点点头,闭了一下眼,心想:“说不过一个小姑娘。”
莫殊把蔡峰也抛进河里,许晴川接住。蔡峰缓过劲来,招呼何劲和罗纱织说:“下来呀,都下来。”静杏儿收了树身,对罗纱织说:“罗姑娘的气质和我们家姑娘有几分相象。”罗纱织说:“你们家姑娘是谁?”静杏儿说:“我们家姑娘是静灵珍家的小姐:静落落。”罗纱织说:“我哪能比得上名门珠玉?”静杏儿说:“我们家姑娘极是温和的人,见了你一定喜欢结交。”罗纱织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是我的荣幸。”
许晴川和蔡峰从河里出来,都叫:“好冷。”何劲的寄灵从庙会上买来两套棉衣给两个人穿了,何劲等回到胡提客店。蔡峰本来身上有伤,凉水一激,又烧上来,何劲依然是一个人出入。不当班时,蔡峰问何劲:“罗姑娘的‘曹衣出水’对你怎么没用的?”何劲说:“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没毛,太秃了。”蔡峰点头说:“有道理。”想了一想,笑起来,何劲问:“干什么?”蔡峰说:“又是那个楚存雄,老实说,我觉得你跟他比跟女人更有缘。”何劲皱了皱眉,说:“谁说不是?真是破裤子缠腿。”
过后的几天,何劲等人都没碰到罗纱织,胡提镇左右都逛的差不多,大家商议换下个地方,休整一天,谁也没出去。晚上吃了顿好的,早早地都睡下了。夜里,何劲醒来,睁开惺忪睡眼,看到一个陌生的灵魂坐在椅子上,透过引魂灯的开口,在吹里面的引魂火,一吹,灭了,停一下,又着起来,一吹,又灭了,停一下,又着起来。那个灵魂在那里吹,对面莫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那里呆呆地看。何劲也没吭声,朦胧着又要睡着,听到同屋的蔡峰说:“大哥,你闲的啊。”那个灵魂一惊,翻身滚到墙角,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装死。蔡峰说:“灵魂要死的时候,都会放个屁,把精气神放出来。”那个灵魂一挺身,想放个屁出来,没有。翻身爬到桌子边,扒着桌子,露出半个脸看着蔡峰。
蔡峰靠在床头上,两手叠在脑后,看到十四号名单翻到了一页空白页,就问:“你叫什么?从哪里来?”那个灵魂没说话。蔡峰说:“我们是东冥的,传统的自然冥道。十四号名单既然翻开了,就是可收,跟我们走,必定有你的去处。”那个灵魂说:“还是洗砂吗?”蔡峰说:“那要看你的因缘业力定数什么的,综合考虑,或许干别的也不一定。你是洗砂厂的?”那个灵魂点头说:“我们那里是挣金子的,可以买业加身。你们那里也可以挣金子吗?”蔡峰说:“我们那里做工都是攒业力、凑定数什么的,等到因缘圆满了,可以去投胎。既不会平白无故地割了你的业力,也不会有买业加身这回事。”那个灵魂想了想,说:“我不想第二次过顶刀门,就跟了你们去吧。我叫于横,我有个好兄弟叫孙得,也在洗砂厂,我叫了他一起来,就在胡提镇西五十里的洗砂厂宿营地,现世看不到,在幽冥界。”
何劲说:“你们那里有多少灵魂?”于横说:“有一千一百四十人。”何劲说:“大买卖,咱们得一同去。”叫起了刘更和许晴川他们,带好了一应物品,出发了。开始下雪了,飘飘撒撒,漫天遍野。
何劲问于横:“那里有人看守吗?”于横说:“洗砂厂有人看守,宿营地没有。我们是三班倒,现在宿营地有七百六十人,在洗砂厂做工的有三百八十人。”许晴川说:“这有工作可做的灵魂一般都心里安定,除非象于横这样因缘到了咱们这一头,估计咱们抄不了多少。”刘更说:“有多少算多少。”于横说:“我们被割了业力的大都在洗砂厂做底层,中上层的都是由本人生前或是死后有亲属如约交了金子的,只不过交的少,或是恶业深,或是因缘不凑巧,未能转世,又不得其它差事,到了这里。我们被割了业力的,以前都是善业多,被割业力以后,仍然随遇而安,心无挂碍,所以他们打压不下去,既不能象那些反抗的灵魂,可以用怨恨作为粘结力砌墙,也不能拔在坑人洞去挖地道,恐怕我们的心性反光,为人照亮前途,于是也拔在这里。我们不求在这里挣金子买业加身,只想有机会托生个和善人家,要去东冥正好。”许晴川说:“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何劲说:“这都是缘分有为。”
何劲等人入了幽冥界,看到洗砂厂的宿营地里外挑着数十盏高高的大灯,还有几处篝火,一些灵魂尚在火边聊天。何劲等下了车,拿着回魂袋从宿营地的东头抄到西头,有三十几个灵魂还在睡梦中就被抄走,包括孙得。两个在篝火边聊天的灵魂看到东冥的红色引魂火,站起来,蔡峰说:“是东冥自然冥道,可依得吗?”那两个灵魂释然地点头一笑,进屋叫起知己相交,收拾起身,章秋一抄到手。
雪地上留下何劲等来回的一溜脚印,刚要出宿营地,对面走来手托一碗蓝色引魂火的罗纱织,穿着一件青色斗篷。罗纱织说:“来挖墙角了?”何劲说:“是这些灵魂缘法到了,我们前来接引。”罗纱织说:“说的好听,吃了我们多少,留下赎金,否则就都吐出来。”何劲说:“他们都是自由的,有选择去留的权利,我们能收得走,也要他们都早发了这个愿心。”罗纱织说:“眼看着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上收了人,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何劲说:“你拦得住就拦。”罗纱织说:“那就得罪了。”话音未落,周围的雪花旋转起来,罗纱织抛出了五色丝线,漫天五色丝线飞舞,在何劲等人身上迅速地编织,不管何劲等人手抓脚踹,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如同生长出来的一般,七件五色的窄小背心,勒在何劲等人身上,上面标着号,从一到七,穆晨光早拉着胡喜路没影儿了。罗纱织说:“你们有再大的本事,穿了我的小背心,就使不出来了。”拿走了章秋、陈日香和静杏儿手里的回魂袋,又夺了刘更的桦真棍,说:“够我跑多少路才能有此收获?”对着何劲说:“你的寄灵怎么不见?”何劲说:“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管不了。”
罗纱织收拾几个回魂袋里的灵魂,能抖落出来的都收走了,没几个,也明知道与东冥回魂袋适宜的灵魂是只进不出的,除非到了东冥府用印信。又不想毁了回魂袋,剩下的灵魂且不管,把东冥回魂袋挂到洗砂厂前的大树上。带着何劲等到了洗砂厂,找到洗砂厂的看守,七堂欧朋、方进,八堂卫凌胜、肖君可,说:“我给你们带来几个能干的磨砂工。”卫凌胜说:“何不扔到牢城里让蠹虫去咬?”罗纱织说:“罪不至此,既然他们在这里闹事,就让他们在这里磨灭吧。”卫凌胜点头。罗纱织暗想:能不能离开这里,看你们的本事,东冥十四堂不会就这么弱吧。
洗砂厂是洗灵砂的地方,灵砂是引魂火的燃料,把现世和幽冥界的砂石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用溶解了动物精子、卵子并植物种子共计三千二百种的三十六度饱和温水,从高三百六十五米,宽十二米,一百零八弯的石槽里冲刷下来,留在槽底闪光的是初砂,要用砂纸一层一层磨下来,磨光了再冲,如此要冲七道,磨七道,初砂最亮,冲到最后一道亮光微微的,用引魂火一点即着,阴阳两界风吹不灭的,就是灵砂。五冥府的工艺和配料各有不同,出来的颜色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