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的寄灵谢瑶草把十四堂收拾的干干净净,吃饭时,对何劲说:“合蒲市唐建死了。”何劲说:“哦?华姐知道吗?”谢瑶草说:“已经知道了,柳哥亲自告诉她的。她哭了一场,烧了纸,把路哥的骨灰撒入海了。”何劲说:“那唐建壮的象头牛,怎么死的?”谢瑶草说:“唐建在穆次仁那里失了势,又暗中遭到任可为的排挤,构陷,损失了大部分产业,其它也是勉强支撑,依旧不改奢侈的生活作风,渐渐穷困,众叛亲离,任凭他壮的象头牛,也是贫病交加而死。”何劲说:“这就是现世报,唐建那么嚣张跋扈就是死催的。”
莫牙现身在何劲对面,喝了口茶,接口说:“柳哥给路哥报了仇,给华姐出了气。可是终于触犯冥法,丢了在冥界任职积攒的二百年善业力,记恶业三道,头上长出了一缕儿雪白的头发。八百年了,柳哥头一次在冥界有了污点,说想投胎去。”何劲问:“任可为怎么样了。”莫牙说:“从犯,折了五十年积存的善业力,记恶业一道。”
莫殊也现身,站在一边抱着肩膀,说:“柳哥不以为意,我看精神倒比以前更好了。”莫牙说:“听吉童说,他的卜里古玩店隔壁就是他小舅子的乐器店,他和尹灵华已经见过了,又替她报了仇,心里踏实的不得了。”何劲说:“这两个人终于见面了,不知道得怎么感慨万端呢。”莫牙说:“柳哥告诉他唐建是自己作死的,没说替她报仇的事。感慨也只是柳哥一个人感慨。柳哥说:‘见了面才知道,心里的是暖流,不是激情。眼里的是至交,不是爱人。相见不如不见,不见还有个想头,见了反而不想了,原来早已经习惯一个人。’”何劲说:“八百年的爱我以为有多深,竟是这样结局。”
莫牙说:“还是挺深的。他在安河市有个朋友,是个古怪的教授,就在你们惠丰学院,教历史,三十多了未娶,眼镜比瓶子底还厚,不修边幅,常年穿的是他母亲给他手做的千层底的布鞋。据柳哥说人是极好的,硬要撮合。”何劲点头,哈了一声,说:“不是江立苇教授?跟华姐?”莫牙说:“那个江教授看了华姐,很是愿意。借着练习打网球,进了华姐的网球俱乐部,可惜没一点运动神经,在球场上摸爬滚打,几天下来,竟然能跌的头破血流,浑身青肿,这要是我,不行就不要那么认真嘛,连装样子都不会。”莫殊说:“柳哥就喜欢这样笨笨的人。”何劲说:“可怜的江教授,可要吃苦头了。”莫牙说:“可不是吗?剃头挑子一头儿热,看来等个两三年都是好的。”莫殊说:“我看好。”莫牙一翻白眼,说:“凡是柳哥办的事,你总是看好。他这八百年净给尹灵华保媒了,哪一世成过?”莫殊说:“我感觉这一世会有不同。”莫牙说:“你世世都感觉不同。”
何劲说:“我打算检点一下我身体里的寄灵。”莫牙一愣,说:“是好事,你终于有点成熟的样子了。”莫殊说:“应该的。”
何劲把愿意入十四堂的寄灵造册,共计三百一十六人。莫殊说:“这三百一十六人大多数是往常随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以保护寄主为职业,造了册就是十四堂的人了。其他的分几种情况:第一,爱好自由的,把你的做法看作是限制自由,那就不登记;第二,有自己的事业,不能随时随地听候你的调遣,不愿意登记;第三,身体还未修炼好,不能在现世行走,也不登记;第四,不是东冥的,自然也不会登记;第五,隐居的也不会登记;第六,已经在东冥其它堂的,也没登记。”何劲说:“有这三百多人,我已经很出乎意料了,够多了。”何劲点了名,一个一个姿态各异的现身见了,都是一闪身露个脸就走。
第一位叫腾束,男,已成寄灵五百五十年,看起来三十上下,面目端正,身材魁梧,梳着高高的一个发髻,垂着眼皮,握着腰挎的长木刀,徐徐的到了眼前,一闭眼隐了,何劲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第二位叫西子湖,男,已成寄灵四百二十年,看起来四十上下,面目和善,中等身材,笑眯眯的,背着手,也是腰挎长木刀,点一点头,隐了,何劲也是没见过;第三位叫宣婵,女,已成寄灵三百七十年,看起来二十四五,朴实无华,眉清目秀,笑起来有一对深深的酒窝,一笑而去,何劲也是没见过;第四位叫范不上,男,已成寄灵三百六十年,看起来也是二十来岁,一抹头发挡着一只眼睛,梳着一个高马尾,拿着一面木框雕花,巴掌大的镜子在照,现身瞥了一眼何劲,照着镜子消失了,何劲依然是没见过;第五个叫喻明亭,男,已成寄灵三百五十年,看起来三十五六,长发披肩,前面梳的光光的,手拿着一本蓝皮书在看,在何劲面前一转身消失了,何劲犹豫不决地说:“这个是见过的。”莫殊说:“没有吧,你见的可能是他弟弟,第十二位的喻明车。”到了第十二位喻明车,已成寄灵三百四十年,外形和喻明亭一样,神态却有差别,欢快了许多,何劲说:“是这个,明车。”喻明车一笑,耍了个花刀,点点头,消失了。何劲一一的见过,莫殊在第十七位,莫牙在第二十六位。
每人一张,也是厚厚一大本,何劲交给谢瑶草,作为十四堂的档案文件,叫好好保存。另抄了两张密密麻麻的名单,只写名字,揣在口袋里,随时拿来努力记下。莫殊说:“慢慢就熟了,不急在一时,名单是以功法强弱排名,在最前面的是这三百多人里最强的。即使是这些人,也不能随便使唤。他们会根据实际需要,自行出头。”
何劲和刘更回安河市惠丰学院考试,静落落也要去,说想要看看何劲长大的地方。何劲先带静落落到了银柳的卜里古玩店里安顿,然后回家,看到叶梅的点心铺子,又是红红火火的开在何劲家附近的街角,还是那个位置。铺子里,叶梅的几个寄灵忙忙碌碌。铺子里的点心确实好吃,不象别的铺子里的那样傻甜,而是五味调和,口感细腻,精致的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何劲站在门外看了看,怎么说呢?有点想逃。到了家里,一进门,第二眼就看到了叶梅,何劲条件反射一样打了个嗝,心想不好,立即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紧闭双眼,大张开嘴巴,预备吐不济河水。可是嗝打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手腕如针扎的一般,微微的疼痛直通到心里。何妈妈诧异,心想:见了未过门的媳妇,要行这样的大礼?这是见了媳妇还是见了菩萨?何劲尽力吐了吐,什么也没有,心想:好了?喘气似乎还有点馊臭味,正在犹豫迟疑,叶梅皱了一下眉头,上前扶起何劲,说:“晕船也不至于如此啊,动作也太大了。”何妈妈这才放心。何劲迅速的站起来,说:“梅姑娘,你也在。”叶梅点了点头。何妈妈说:“梅的点心铺子又开张了,梅的点心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梅在南冥是六堂主,忙的很,那我也要多留她几天。”
何劲看叶梅柳眉微促,定定的看着自己,心里有愧,说:“梅姑娘,最近好吗?”叶梅说:“好,你呢?”何劲说:“我也好。”叶梅错开眼神和何妈妈去厨房做饭,何劲松了一口气,暗想:还真是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身体还是有点蠢蠢欲动,心里却排斥了,想要挣脱欲望的束缚,向着更高的精神层次伸展。叶梅看何劲的眼神里,那种充满占有欲望的贼光已经暗淡下去,先前是看他感情肤浅,粗鲁,心中稍有不满,时常想念楚存雄的深情。如今何劲对她的欲望减退,她又但盼何劲对她那种粗鲁的占有欲一如从前,可是已经没有了,有别人启发牵引出了他心里的深情厚意,把欲望也旋转提升而去了,些微可怜的残留,能维系什么?
叶梅左手腕上也戴着红线圈痴缠,早在南冥的时候,已经有了感觉,心里嘈杂不安,算了一卦,心里明了,何劲已经有了外心。撒下寄灵,追踪打探,回来报叶梅,叶梅听到罗纱织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动,想就是她。叫贴身寄灵叶夷走了一遭,叶夷回报说:“那罗纱织眉目如画,鲜明秀丽,虽说是个小女子,却颇有儒雅的男子风范。十二岁时被西冥二堂主楚存雄所救,收在堂里,现年十七岁。”叶梅仰头闭目,心里想:我不如她?不是,是他喜欢那一款。手腕上的痴缠一疼,直入心里,又想:如果不能在一起,就和我一样,顾忌一辈子吧。就这么退去?不能啊,我前世嫁他时也是违心,后来不是有真正的幸福吗?还是努力在一起吧。在一起,爱情才能滋长。况且何劲的姻缘怎么都算不出,只是空白,那就有无限的可能。让男人的欲望得到满足,就能让他认了命,安下心来。叶梅想到何劲看自己时那闪烁的两眼贼光,心里稍安,安排了堂务,就到安河市来了,依旧在何劲家附近的街角开了点心铺子。提着点心到何劲家、刘更家、章秋家和尹灵华家拜访,四家人都欢迎,彼此往来,十分融洽。尤其是何劲家,拿叶梅当作未来的儿媳妇,百般疼爱。
叶梅看到何劲见到自己已经止住了不济河水,反倒忧心,欲望一退深情起,他心里有了别人,对自己前世带给他的不平之心已经平复了,不在意了,跟自己的关联又减了一层,勉强在一起,也不能阻止他渐行渐远。叶梅在心里喊:不能。痴缠啊痴缠,把我们拴牢吧。不能退,不能退,到死都……,不,不会死。叶梅忽然想吸烟,也想喝点酒,她知道那是情伤的伤口在作祟,咬牙忍住了只喝茶,只有好好的自己才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梦境里叶梅朦胧中又看到楚存雄那双深情的双眼,感受到那宽厚的胸怀,小腹暖暖的,漾及全身。醒来,身上还麻酥酥的,于是疯狂的想念楚存雄,抱着被子,咬着被角,看月光如水,透过玻璃窗,撒到窗前,桌上的梅瓶返着青辉,闭上双眼,想起四百年前,师父姜大嫂对她说:“你想清楚,你是要幸福还是要董如灿这个人呢?”叶梅说:“要幸福和要他是一样的。”想到这里,叶梅暗暗地咬牙,说:“滴水崖,我这四百年不能白过,莫忘初衷。”睡不着,忍着只想何劲,心里烦乱,披衣起来,到了院里练剑。叶夷端出茶点摆在廊檐下的桌子上,站在一旁观看。叶梅猛地想起,何劲身边站的静落落,看何劲那闪亮的眼神,当时没注意,现在想起心里一动,停了剑,拧眉说:“想不到还有她。”一剑向院子里的柿子树劈过去,斩断了一个枝杈。叶夷随即把断掉的枝杈点着了化灰,埋到柿子树的根下。
何劲和刘更考完了试,也不等结果,成绩单寄到家里,就要动身回松布岛。叶梅送到码头,和何劲对面而立,章秋拉着静落落先走,静落落说:“我还有话对梅姐姐说。”一边喊道:“梅姐姐,你什么时候到静土城去,我哥哥还想你呢。”一边被章秋拉着,不情愿地一步一回头,上了船,还在引颈观望。平坦广阔的海岸上,一个鲜红娟秀,一个清俊挺拔。静落落用手拢在耳朵上听了听,什么也听不到,一跺脚说:“只是定了婚嘛,怕谁不知道。秋姐姐,你拉我干什么呀。”章秋按住她的肩头,说:“妹子,他们有没有感情不在说那两句话。”静落落说:“我看何劲也不怎么爱她,只是对她客气,姐姐你说是不是?”章秋说:“是挺客气。”静落落说:“我敬爱梅姐姐,是不是不该想从她手里抢男人?”章秋说:“如果他是你的,抢与不抢都是你的,别太心急。”静落落说:“实话说,我是真心爱他,所以也不觉得争取他是错,即使是梅姐姐。”章秋点点头,说:“是没错。”静落落皱着眉头,心焦地一把抱住章秋,说:“姐姐,可是我就是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着急。”章秋笑笑,拍拍她的后背,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爱情自有其路,慢慢来。”
何劲与叶梅对面站着,叶梅说:“一路保重。”何劲说:“你也保重。我见你比以前更瘦了些,胖点好。”叶梅点点头,说:“身为寄主,越是寄灵强悍,越要提升自己,否则就说不清谁是你身体的主人了。”何劲说:“我也感觉自己是被他们赶着往前走的,在他们不同立场的漩涡里,我也要制造一个自己的漩涡,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叶梅说:“那得是一个大漩涡。”
叶梅看何劲眉宇间有远山之韵,是以前没见到过的,心里一疼,想到了罗纱织,那不是远山,那是罗纱织的影子,楚存雄手下的罗纱织,心里一转念:还有楚存雄?一阵慌乱,自己的爱要破碎在那个女人身上吗?这疼是因为何劲还是因为楚存雄?咬一咬后槽牙,想要与罗纱织一决高下。何劲看叶梅的眼神一恍惚,眉头一皱,欲言又止,问:“什么?”叶梅说:“黄色痴缠是什么人给的?”何劲说:“暖因河边的皱水姑娘。”叶梅松了口气,说:“是她。”不舍的看了一眼何劲,说:“走吧,别让刘更他们等久了。”何劲拱一拱手,叶梅屈膝一礼,别过。
得知何劲要出发,再战江湖,寻找自在宝甲和风花宝鉴,蔡峰对何劲说:“我有个好友,贩皮子的时候认识的,贼中俊杰,叫姜江。你拐个弯,看能不能捎上他。西冥治下富当市走马街十八号姜记鞋店,是他爷爷开的,他爷爷叫姜开福。”何劲点头。计划仍是先到高思城盯着高允齐,一面撒下寄灵六路打探。收拾了,带着静落落,叫上穆晨光和胡喜路向西冥去了。
此时正是三月春光,路的一边都是夹道的桃树,花开的正旺。何劲开着租来的车,心情大好,正在得意,一只羊突然出现,何劲急忙刹车,方向盘一拐,冲下路另一边的陡坡,撞在一块大石头上,车上的安全气囊打开,何劲和静落落没事,两个人推开气囊下了车,何劲说:“看来得大修了。”两个人爬上陡坡,那只羊安然的叫了两声,在路边吃草。静落落说:“是个走失的。”这时,从路边桃花深处走来一群羊,羊后跟着一个放羊人。何劲上前说:“大哥,附近哪有修车的?”放羊人说:“前面不远就是平度镇,那里有。”
两个走了不远,果然到了一处小镇,街角,檐边都是桃树,笼罩在花云里。何劲看到一个面有菜色的男人抱着个孩子,跪在街边乞讨,孩子抱着个奶瓶,正在吮吸。何劲感慨说:“乞讨和卖身的行当,从古至今都不能禁绝。俗话说:男人没折了要饭,女人没折了养汉。人呢,今日看到乞讨和卖身的居高临下,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到了这一步,无常就是无常。”静落落说:“要饭的和女人卖身有什么相干?”何劲说:“那孩子不是女人生的?这样抛夫弃子,是去干什么了?”静落落说:“说不定重病在床。”何劲摇了摇头,走过去蹲下身问:“你叫什么?是怎么到了这步田地?”
男人怯懦地说:“我叫汤隆,做生意时被对头骗入了西冥活割业力的吹灰坎当,活割了业力,后来就一路遭遇各种不顺,赔了本钱,被对头逼迫乞讨还债。”静落落说:“你妻子呢?”男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劲摸出一千块钱搁在他面前,说:“这是路费,你到东冥治下丽平市收容所,那里专收破落无着的人,你去了会给你安排工作食宿,好好的把孩子养大成人。”男人磕了个头,含泪说:“多谢恩公美意,债主是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何劲四处一看,果然有两三个人盯着这里,说:“你走你的,现在就走。”静落落到附近买了两袋奶粉和一屉包子放在男人面前。男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包子,揣上钱和奶粉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