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走走停停,收集了五十个缩户头灵魂,一块带到暖因河受洗,在中冥境内,旷野之中。一轮明月当头照,看着暖因河里的灵魂舒服的洗浴,何劲在岸上找了块石头坐下,扒下鞋和袜子,把脚泡在水里,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一只鸽子落到肩头,何劲想起第一次来暖因河时的情景:那时候有刘更、章秋、银柳还有南瓜小钟,跟着自己到陈子岸家取槐米剑。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半路遇到叶梅,不知道她嫁给了楚存雄,好不好,心里感觉一定是好的。何劲叹一口气,抬起左手腕,看一眼红色痴缠,说:“既然没缘分,又弄一个什么痴缠负累,何必?”
何劲身上的寄灵也现身好多,在暖因河里洗,喻明车从河水中走过来,说:“时辰快到了,收了缩户头走吧。”何劲答应一声,拿起回春袋一抄,五十个灵魂齐齐的收进袋中。何劲正要穿上鞋袜,只听背后有人咳嗽一声,说:“什么人?”何劲回头看时,只见范不上垂手站在一边,回道:“槐堂西冥何劲。”何劲打眼一看,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在身后,两鬓花白,面貌冷淡,灰布长袍,是一大块布上掏了三个洞,缝了白边儿,钻出了头和两条胳膊。灰布鞋,白袜子,绑着裹腿。何劲一拱手,说:“槐堂西冥堂主何劲有礼。”男子也一拱手,说:“久闻大名。”何劲说:“不敢。大叔是?”男子说:“我是暖因河杜鸭,负责这一带清理工作。”何劲说:“我是带缩户头来这里清洗,脱晦气,空性灵,立生气。”
杜鸭说:“传统的自然冥道是非营利性机构,如果是他们带来的,有个最低收费标准,二十个灵魂一两黄金。”何劲说:“没听说过在暖因河洗浴收费的。”杜鸭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散灵来这里洗,是不收费的,有组织就有团伙利益,有团伙利益就得收费,不然叫我们这些在暖因河上公干的人都喝西北风去?”何劲说:“说的有理,不知道大叔想怎么收?”杜鸭说:“槐堂西冥给西冥和北冥收拾割业下来的灵魂,据说日进斗金。”何劲说:“那是流言,我们槐堂也基本属于非营利性机构,收些金子不过是支持堂务进展,不信,你到东冥府打听打听,东冥主罗卡奇驾前还有我槐堂一把椅子。”杜鸭说:“那又怎么样?你广发槐堂通告,我早已经收到。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你们和新冥道一样都是买卖业力的,这点不假吧?”
何劲说:“不假是不假,可是因为遵从个人愿力这一点,就区别于新冥道的强盗行径。”杜鸭说:“打着自愿的幌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业力本是自作自受,际遇凭证,不可买卖,你们仗着本身灵胎,两界通杀,强立关卡,巧立名目,从中谋名谋利,逞一已之欢,不顾两界千秋万代兴亡。你们是巧取,他们是豪夺。”何劲抓抓后脑勺儿,说:“是那样吗?说你想要多少钱?而已?”杜鸭说:“两个灵魂一两金子。”何劲说:“如果我不给呢?”杜鸭说:“好吧,五个灵魂一两金子。”何劲摇摇头,杜鸭说:“不能再便宜了。”何劲说:“我也不让你为难,十二个灵魂一两金子。”杜鸭从背上扯出长木刀,说:“你打的过我,十个灵魂一两金子,打不过我,五个灵魂一两金子。”何劲说:“成交。”一拔方天剑,两个人战在一处。
范不上和喻明车傻傻在一边观战,霎时,暖因河边满天烟尘,天空时而落下飞火、飞砂、飞石、水浪,两个人变成了两个泥胎,终于一片红光过后,暖因河边一片宁静。范不上和喻明车原本是站在岸上,此时各单腿立在方寸之地上,周围两个大坑边上起了两座土山,暖因河的水正往里流。何劲和杜鸭各站在土山头上。何劲说:“你输了。”杜鸭觉到前襟风凉,低头一看,只着前襟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肉来。何劲说:“暖因河水外泄,算不算你失职呢?”杜鸭一闪眼看到暖因河的水正灌到坑里来,立即蹿下土山头,运功将土山推下土坑,范不上和喻明车赶忙纵身离开,和何劲一道帮着杜鸭填了土坑,凿实了。杜鸭说:“好险,河水浅一寸,我这干了四十年的差事丢了事小,丢人事大。”
何劲拿出五两金子,说:“收好。以后凡我槐堂来人都是这个价了。”杜鸭说:“便宜你了,就这么着。”何劲说:“既然你收费,我们也得向那些缩户头的家人递过话去收费了。”杜鸭说:“看谁信你们。”范不上说:“不信的你就不管了?那咱们开这一项有什么意义?”何劲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总有信的。”喻明车说:“那对信的人不公平。”何劲说:“这个世界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才是绝对的。不知道这一点的人活该气死。”杜鸭说:“如果你这一项不收费,将来你送来的人多了,价格咱们可以再议。”何劲说:“你的意思说咱们可以做朋友?”杜鸭说:“既然东冥府有你一把椅子,我也没必要敲你的竹杠。”看何劲不语,杜鸭料定何劲还是要收费,心里打定主意,这十个缩户头一两金子的价算是槐堂定例了。
何劲带着缩户头灵魂从中冥一路向东,要到东冥喜相逢木秤盘去生成路单。心里思忖着那里会不会收费,嘴里嘟囔着:“到处都要金子,还怪人家新冥道势利,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有点小权利小本事,就他妈设卡要钱啊。”范不上说:“都一样,谁也别说谁,都得吃饭啊。”何劲说:“还好意思让我不要钱,我干吗不要?缺心眼儿啊?”
管东冥喜相逢木秤盘的是四堂,何劲先到四堂见吕恩实。吕恩实见了何劲很高兴,命人端上茶点,何劲也不客气,连吃带喝,吕恩实说:“听说槐堂跟北冥在干仗,打完了?”何劲一愣,说:“我不知道啊?”吕恩实说:“你是堂主,你不知道?”何劲说:“我一直在外找缩户头,没回去,也没人给我打电话。”吕恩实站起来,走到挂地图的墙边,指着北冥一处地方,说:“你看,就是这一带,从义山。场面不小,槐堂虽不是倾巢出动,加上寄灵也去了五十几号人,香堂也去了三十来号人。”何劲说:“为什么打起来?”吕恩实说:“据说因为一匹灵驹。”
何劲说:“登云?”吕恩实说:“你上次带来透阴光、通法脉的那匹马?”何劲点头,说:“槐堂就那一匹灵驹。”吕恩实说:“据说有小夫妻两个先折在了从义山,被北冥八堂主黄延、十堂主曹余粮、十一堂主汤由基设下兔死狐阵困住。”何劲吃一惊,说:“那小夫妻可是愧堂的卢福宫和香堂的万绮云?”吕恩实说:“可能是吧,我就是听八堂的人那么一说。我还没问你,你这次来,是为什么来?”何劲说:“我搜了一群缩户头灵魂,要来这里过一下秤,发了路单,让他们继续入轮转的洪流。怎么样?要金子吗?你说,我不还价。”吕恩实说:“不要。兄弟,你就是有钱了,都开始拿金子说话了。”何劲说:“这才算是到家了,在外面干什么不用金子?”
吕恩实说:“是啊。不过你挖这缩户头的定离草可是有风险的。就如吃河豚,闹不好是会要命的。”何劲说:“我们槐堂初立,要想出头,就得干点能人所不能的事。”吕恩实说:“一切小心。”何劲说:“我惦记着从义山,不跟哥哥多聊,过了秤,即刻就去从义山了。”吕恩实点头,给何劲发了通告。何劲让五十个缩户头过喜相逢木秤盘,从回春袋里抖出四十八个,有两个灵魂已经灭了,又有四十七个得了路单,有一个一上秤,也散了。何劲命两个寄灵带那四十七个灵魂上路,自己和范不上、喻明车直奔北冥从义山去了。
何劲打电话给钱不识了解情况,钱不识说:“战况吃紧,生死未卜。”何劲得了信儿,心里更着急,一路飞奔,不防脚下越来越粘,粘起了两大块泥巴。何劲停下来除泥,范不上看了吃了一惊,提起何劲就扔了出去,何劲挂在树上,鞋上的两块大泥巴甩到了半空,范不上一错身,后退了百十米,喻明车一看不对,腾身而起,也上了树。脚下的地面呼啦呼啦的上下起伏,仿佛在喘气一般,渐渐成了泥潭,表面光可鉴人。何劲说:“我能天马行空。”一鼓三道反阴屏障,凌空而去。范不上和喻明车也跟上,看看要出了泥潭上空,前面却有一道透明的屏障,何劲一头栽在上面,放了个屁,泄了真气,顺着屏障就滑下来,范不上一把没抓住,何劲已拔剑出鞘,泥潭不深,就撑在泥里。又提一口气,翻上半空。
范不上说:“不好了,这是创泥潭。”何劲说:“有何功用?”范不上说:“在创泥潭上下十丈以内,久了,身体会化泥。”何劲说:“人肉不是烂了才能成泥吗?”范不上说:“谁说的,直接化泥这里就可以啊,没听说过:气似轻风肉似泥吗?”何劲说:“是这样解释的?”喻明车说:“来了。”话音刚落,从创泥潭里飞起三坨泥直奔何劲、范不上和喻明车,三人飞身向上,泥水也随着他们向上追去,直到泥潭之上,十丈开外,又是一层透明的屏障,三个急转躲闪,泥水从半空里落下去,激起的泥水又向上窜起,够着三人的脚跟。落下的泥水越多,激起的泥水也越多,三个渐渐手忙脚乱,在泥水上空方圆十里的地界,贴着上面的屏障,狼狈逃蹿。
范不上忽然说:“救星来了。”何劲闪眼一看,只见远远的平地上站着三个人,离近了一看,吃了一惊,说:“糟,冤家路窄,那不是西冥四堂刘广洋吗?”范不上说:“他旁边的那个。”何劲一看,正是刘广洋的老婆王希梦,另一个象是刘广洋的随从。刘广洋哈哈大笑,说:“何劲,生有地,死有处,想不到你是这么个下场。”何劲呼唤王希梦,说:“梦姐姐,我是何劲啊,救命。”刘广洋呸了一声,说:“谁是你姐姐。哎,可笑你们三个,这该叫什么?抱头鼠窜?真该让我们二堂看看,赏心乐事啊。直接化成泥,少了多少自然造化之功?干净的连魂魄都留不下,这样的闷罐车死法,最适合你了。凭你是天下第一寄主,多少灵魂都随你窝在里边了。”王希梦说:“兄弟,不是我不救你,我一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呢?等你死了,我给你多烧柱香吧。”
范不上说:“早知道夫人有暗皮香,就烧那一柱,现在就烧。”行走在现世和冥界两地的人,不论在堂不在堂,都随身带着信香。这暗皮香,是当初蔡峰给王希梦的,当时只说这暗皮香点燃时,有解杀气的功效。王希梦心里多少有点蔡峰的影子,想拿这香当作纪念品,一直未动。此时,王希梦听范不上点名要这暗皮香,想他定有用意,答应一声,拿出一支暗皮香,有小手指粗,点上了。刘广洋说:“看他们比猴子都灵,等到他们都化成泥,恐怕得要些时候,等不得,夫人这是积阴德,就等这支香点完,咱们就走。”一边说一边笑看何劲等人在里面忙乱。
暗皮香一薰,香烟顺着创泥潭的屏障弥散开来,烧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到了顶上屏障的中心,范不上、喻明车大喊一声,照着创泥潭的顶上中心就劈过去。何劲也运极目力,看到那一点的破绽,照着那一点劈过去。一个大洞砰然而破,随着一股白烟,三个人蹿出创泥潭,几个翻身跳到创泥潭外,落在离刘广洋不远的土坡上。三个人出来,正是暗皮香之功,暗皮香的香烟,使功法舒缓,杀气减弱,在高手看来,这就是破绽,抓住这一线生机,就能破敌。何劲和蔡峰交厚,他的寄灵早对蔡峰的功力短长了如指掌,这暗皮香正是蔡峰的看家宝贝。
刘广洋看他三人破障而出,吃了一惊,在夫人王希梦面前,又不想逃的狼狈,想如果何劲想要战,逃也逃不掉,咬着后槽牙,站在那里没动,看王希梦灭了香,恍然大悟:怪不得范不上点名要这暗皮香,那香烟一起,就奔着创泥潭的屏障去了,贴着向上弥散,原来是这个意思。斜眼看王希梦,看何劲等出来一点不惊,似乎面有喜色,刘广洋也不说话,且看何劲等的态度。
何劲看王希梦尚念旧情,一拱手对刘广洋说:“四堂主救命之恩,何劲没齿不忘。”刘广洋酸溜溜的说:“还是谢我夫人吧。”何劲说:“夫人是你的,这既是夫人的恩德也是四堂主的恩德。”刘广洋看一眼王希梦说:“夫人说呢?”王希梦说:“我流浪江湖的时候,多得何劲照顾,四堂主如今网开一面,说不定就是日后的方便之门。”说着,伸出手扯刘广洋的袖子,满脸的恳求讨好。刘广洋一甩袖子,高声问何劲:“蔡峰怎么样了?”何劲一愣,看了一眼王希梦,又看看刘广洋,说:“他已经娶妻生子,也祝四堂主早得贵子。”
刘广洋看一眼王希梦,只见她镇定自若,不知是真的忘了故人,还是故作姿态,想她经了些事,居然世故起来,比起以前更不好琢磨了。压低了声音对王希梦说:“你一直吃着避孕药,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希梦轻声说:“我知道是你宠爱我故作不知,咱们也会有孩子的。”刘广洋说:“这回,你又欠下我的了。”王希梦说:“迟早还你。”刘广洋说:“你说的。”王希梦点头。刘广洋高声对何劲说:“也祝何堂主早得贵子。”何劲情知自己和姚瓜田的事在堂的人已经众所周知,拱手说:“多谢。”刘广洋说:“客气话说完了,要不要试试身手?”何劲说:“不敢,四堂主自便。堂主大恩,容当后报,告辞。”刘广洋也一拱手,带着王希梦和随从远去了。
何劲和范不上、喻明车讨论创泥潭是谁设下的,又没见着正主,没个结论。时近中午,何劲远远看到前面一座小镇,在镇边停下脚步,听到声音,抬头看时,只见身边一棵白杨树上倒悬着一只羊,四蹄被攒在一起,用一根绳子吊着,正在“咩咩”的叫。何劲一个飞身把羊放下来,解了绳子,说:“阿弥陀佛。”范不上说:“别弄的你好象不吃羊肉。”喻明车说:“把一只羊吊在这里,不是寻常人干的事,什么理由呢?”那羊在边上吃草,好象从来没被吊过一样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