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依程冷笑一声,说:“女儿是我的,我要带走。”许晴川说:“瑶草,带一帆回去吧。”刘一帆抱着毛豆豆走了,豆豆喊:“我的小白兔。”谢瑶草说:“等下姐姐给你送过去。”毛依程嗷的一嗓子,带出了二十几个粉衣寄灵,一齐纵身要抢刘一帆,十四堂也一下冒出十几个寄灵在半空里截住。许晴川说:“十二堂,别忘了,这里是东冥府。”毛依程也不答话,纵身向刘一帆抓去,许晴川和蔡峰一左一右,接住毛依程厮杀。毛依程是西冥的制造寄主,身上可用的寄灵一共有一百零七个,此次来东冥带来了五十个,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何劲不在,他的寄灵却无处不在,还有一部分紫衣寄灵,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忽然想起东冥二堂胡雅正的寄灵是紫衣,脑袋上顿时冒了汗。
许晴川和蔡峰在半空里直把毛依程逼到海上,许晴川说:“十二堂,回吧。”毛依程料不能取胜,又有刘广洋的劝告在先,把寄灵收了身,离开了松布岛。上了海岸,天近黄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一摸腰里,是豆豆的小白兔,抓在手里,咬着脖子吸净了血,裂着血红的嘴,架个灶,剥了皮,把兔子烤了,一边吃一边伤感,说:“豆豆,让你的小白兔永远陪着爸爸吧。”想想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爱刘一帆,孩子也就那么回事,来东冥见也见了,架也打了,这一段可以结束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想女人就再找一个,开启生活新的篇章。
刘广洋果然不食言,给毛依程介绍了一个黄花大姑娘孙笑珍,家里是开骨瓷店的,据说是王希梦的朋友。毛依程说:“乖乖,不是跟希梦嫂子一个类型的吧,那么能折腾让我怎么受?”刘广洋说:“我先看过了,这个跟你嫂子不一样,是钱匣子型。跟你结了婚,你挣她搂,多默契,可有一样,她是现世凡人。”毛依程说:“凡人好,思想单纯。”刘广洋说:“毕竟是个大姑娘,再爱钱也是要哄的,多费点心思。”毛依程点头。
雅致清透的瓷器,本是毛依程前妻刘一帆的最爱,刘一帆跟着何劲去了东冥之后,毛依程把家里摆的瓷器都摔的稀巴烂,连放瓷器的多宝阁都劈了,眼看着堆在院子里烧了,想不到如今要讨一个骨瓷店的女子,暗地里要去相一相。信步走到骨瓷店,上悬招牌:笑珍骨瓷店。可见老夫妻两个对女儿孙笑珍是如何疼爱,毛依程推门进去,一位老妇人上前招呼:“先生看看?”毛依程点头,说:“看看。”没见孙笑珍,假意看了看就要走。
门开了,进来一个女子,毛依程眼前一亮,真是娇俏可人,粉色的衣装合体,宽宽的发带,斜刘海,歪着吊一个马尾,明眸皓齿,进门看到毛依程一笑,对老妇人说:“妈呀,我才买了几个大柿子,你看好不好?”老妇人一看,说:“哎呀,好大的柿子。”女子说:“我去洗了。”挑帘要到后面去。毛依程一眼看出这女子笑的时候嘴形有点象刘一帆,还记得刘一帆笑的时候左边有个酒窝儿,这个女子笑的时候是右边有个酒窝儿,似乎比刘一帆更鲜活可爱,一股青春活力,不象刘一帆那么木。相中了,就搭讪,说:“这位姑娘可是孙笑珍?”那女子和老妇人对看了一眼,女子说:“你怎么知道我?”毛依程冲着老妇人和孙笑珍一拱手,说:“在下西冥府十二堂主毛依程。”老妇人说:“哦,希梦的男人提过的。”孙笑珍一愣,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说一声。”毛依程说:“我一直很喜欢骨瓷,想先看看骨瓷,没想到就与姑娘见了,这真是缘分。”老妇人知趣的说:“我去洗柿子,你们两个谈谈。”拿着柿子去了。
孙笑珍说:“既然是来看骨瓷的,我们这里的骨瓷怎么样啊?”毛依程说:“我是个粗人,虽然喜欢骨瓷,实在是个门外汉,平常忙于堂务,也没有专门研究。我这样的人,也研究不出来什么,只知道好看。”孙笑珍拿一个兰花碟子在手,说:“你要是说出这是什么骨,咱们就交往看看。”毛依程说:“自然是人骨。”孙笑珍一撇嘴,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我们这里都是上好的牛骨瓷。”毛依程摇头,说:“我觉得还是人骨瓷有意义,我理想中的后事,就是变成瓷器,轻盈结实,孩子们偶尔拿来插花。”孙笑珍眼波一闪,诧异的说:“你虽然不懂骨瓷,这句话倒说在我心里。”毛依程说:“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孙笑珍说:“大概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毛依程说:“以后还要多讨教。”孙笑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请你多指教。”
毛依程在孙笑珍面前收敛了许多,记住东冥蔡峰所说的爱和尊严,对孙笑珍呵护有加。相处三个月,大婚。今日夫妻出游,孙笑珍偶然正与何劲对上眼,何劲笑着点一下头,才要扭头过去。毛依程却顺着孙笑珍的眼光看到了何劲,又伤痛又失望,大声对孙笑珍说:“你看他?”孙笑珍说:“没有。”毛依程大喊一声,一抽长木刀,跳到何劲面前,一刀剁下,一边说:“你拐走了我老婆刘一帆,又来拐我老婆孙笑珍,我跟你拼了。”何劲向后一纵身躲过,一摆手,说:“且慢。”毛依程说:“且个屁。”刀影重重就来战何劲,何劲拔出方天剑接招,一边说:“这个你留着,我不想要。”毛依程说:“我要你把那个也还回来。”何劲说:“她在东冥府很快乐,你不是也另寻新欢了吗?夫妻缘尽,不要勉强。”毛依程一刀快似一刀,街上的行人都围住观看。何劲一个不小心,被毛依程扯掉了一只袖子。正当此时,一声芦管声起,洪浪浅已到近前,后面跟着洪浪山。何劲的头发忽的炸起来,刀劈凌厉,两眼寒星闪闪,杀气袭人。毛依程感觉毛孔一炸,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这就是吴介所说的人鬼妖?刚想到这里,何劲已经抓住毛依程的右腿,毛依程舍命向后一飞身,右腿的裤管被扯下来,露出白肉,从屁股到脚踝五道鲜红的手印。
毛依程立身未稳,何劲又已跟上,一手是剑,一手是擒拿手,毛依程躲闪不及,被何劲五指抓住头颅,毛依程一个大翻身,挣脱了何劲的手,蹿出去一丈有余,扑啦啦的血从头顶流到了眼睛,何劲手上粘着毛依程的五条头皮。毛依程也没想到何劲竟然比自己的打法更粗野,暗想要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大喊着上前拼命。何劲一抓身边的孙笑珍的肚子,提到手里,张嘴照着屁股就咬,只听得清晰的芦管声响,何劲的头发耷拉下来,咬着孙笑珍屁股的嘴也停了下来,眨一眨眼,毛依程的刀又已经到了,莫双一刀封出,莫小山从何劲手里接过孙笑珍抛给了毛依程。毛依程说:“这就是何劲人鬼妖?”莫双说:“还不快走。”毛依程看了一眼洪浪浅,只见洪浪浅拿着一支芦管,平静的站在一边,说:“十二堂,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何劲已投西冥府。”毛依程也不答话,光着一条腿,用衣服包了头,带着孙笑珍走了。
洪浪浅对何劲说:“怎么样?我的芦管有用吗?”何劲说:“看来完全受你控制了。哎呀,好饿。”正好时近中午,几个人就到附近的酒店吃饭。
毛依程一语不发,带着孙笑珍回家,孙笑珍帮他收拾伤口。毛依程问:“刚才你看的那个小子叫何劲,带走了我的前妻,你们女人都喜欢那样的男人吗?”孙笑珍说:“我看他面善,既对上了眼,就笑一下,没别的意思,谁知道他那么禽兽?”毛依程说:“你又不认识那个孙子,怎么知道他骨子里好歹,不要随便对人家笑。”孙笑珍说:“知道了。”毛依程说:“我去找大公子商量怎么对付何劲,他那个状态在楚存雄那边,对我们可不利。”孙笑珍说:“早去早回。”毛依程点头。
二十天过去,何劲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痂都落了,只有一些红色的印痕。何劲到十四堂找洪浪山和洪浪浅兄妹约好第二天动身去南冥驮谷。当晚各自收拾行装,特别备了防毒面具。
正是十月初的天气,秋高气爽,何劲三人一路奔驰,入了南冥地界。南冥风俗每年三月一日到十五日、十月一日到十五日,要吃斋。何劲图吉利,入乡随俗,也吃斋。洪浪山说:“你这么虔诚,驮谷里的鬼妖都会感动的。”何劲说:“这是为了让他们早日结束孽缘,再踏轮回。佛爷保佑,平安顺遂。”洪浪山说:“那里如果有强大的鬼妖出来害人,南冥早就想办法了。不出谷,没多少人知道,有鬼妖也是小鬼妖,或者根本就没有呢?”洪浪浅说:“阴尸地呀,那样更糟,说明里面有咱们不知道的景象。”
驮谷山流下一条河,山下水边是成片的庄稼地,几户人家依山傍水,看到一户人家开着院门,何劲等人上前打听驮谷。院子里挂着玉米辣椒,一棵大柿子树上挂着一树柿子,一个中年男子在树下编捉虾的蒌子,边上两个娃娃在写作业。男子一看陌生人敲门,站起来,问:“谁呀,有什么事?”何劲说:“大哥,借问去驮谷怎么走?”男子说:“顺着门外这条河一直走,走个十来天就到了。不过,活着去,不一定活着回来,要带三牲礼去拜山。点上香,闭上眼三拜以后,站着不要动,一阵腥风过后,再睁眼,如果三牲礼没了,就可以进去了,如果还在,赶紧回头,否则你自己就是三牲礼了。可是谁会进那种地方呢?没腰的稀泥潭上一层真菌紫垫,巴掌大的苍蝇蚊子,到处是一人多高的食虫草。”何劲问:“大哥去过?”男子说:“我也是听说,又不想找死,到那里去干什么?你们为什么去?”何劲说:“要食虫草治伤。”男子说:“那谷里的东西都是毒物,还能治病?”何劲说:“是要以毒攻毒。”拿出五百块钱,说:“麻烦大哥给准备三牲礼和香。”男子接过钱,一看五百,一拧眉说:“不够。”洪浪山又拿出五百,男子笑咪咪的说:“好说,家里现成的。”不一时,拿出三牲礼:一只活鸡、一条活鱼、一头活猪。何劲说:“活的?”男子说:“死的山鬼是不收的。”
何劲赶着猪,洪浪山抱着鸡,洪浪浅提着那条活鱼,三人上路。寻常人走十来天,他们半天就到。谷口石壁上镌着“驮谷”。河水从谷口里流出来,河两侧是两棵巨大的食虫草探出来的密密叶子,黑绿色,堵上了入口。何劲拿块石头,用绳子拴好了三牲礼,点了香,也没闭眼,拜了三拜,睁眼在一边,不动,看着。只见河水翻起浪花,一条巨蟒,从河里探身出来,有十米高,张开血盆大口,把岸上的三牲礼吃了,又回到河里不见了,何劲估计这蟒蛇得有三十米长,好象通人性一样,不吃人。洪浪山说:“这是一条蛇鬼妖,已经炼成形了,从它吃的东西看,本体应该没有那么大。”何劲说:“它不吃人,我们是不是不该打扰它?”洪浪山说:“咱们不就是打扰它来的吗?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何劲说:“来了怎么也得进去看看。”三个人割了谷口的食虫草,果然发现一步之遥的谷里,地面露出紫色的真菌层。三人提了一口气,悬起身子,从半空里进了驮谷。
傍晚的阳光,照着东边的山崖,崖头一片红。谷里的河水哗啦啦的流过,食虫草开着鲜艳的花,巴掌大的蚊蝇飞来飞去,一看何劲三人进来,都叮过来,三人用刀剑扫倒一片,又来一片,洪浪山使个小小功法,让三个人都罩在一个水泡里,才能避免。猛然间,吃了三牲礼的巨蟒,从地面冒出来,张嘴呲牙,就要吞了三人,一阵腥风吹过,三人身上的水泡都破了,如站在十级大风的风口里,三人各提刀剑,岿然不动。杀气满谷,巨蟒呲牙直咬何劲,何劲身上汗毛一炸,头发一竖,大喊一声,已经是人鬼妖何劲。
那巨蟒腾空而起,何劲也跟着上了天,那蛇越发的大了,谷中走云连风,河浪冲天,淹了食虫草,冲起了一尺厚的真菌层,如一片彩缎浮在水上,蚊蝇成阵,都向何劲攻过去。何劲就在巨蟒的盘旋缠绕中,毫无保留的使开了剑法和功法,谷中地动山摇。
洪浪山和洪浪浅也向巨蟒发起了攻势,洪浪浅吹起了芦管,那声音如针刺一般刺疼了何劲的耳朵,何劲血脉喷张。何劲和洪家兄妹,在半空里各举刀剑大战蟒蛇。从大片的食虫草下面,忽的蹿出一个骷髅,包着一层灰皮,深陷的眼窝里两个鸡蛋大的眼珠,那骷髅一纵身冲上紫色的真菌层,上了蟒蛇的头顶,一伸手,一束绿火直包何劲,何劲张嘴一吸,都吸了,又喷出来一道蓝火,直奔骷髅。绿火和蓝火相交,火星四溅。蟒蛇听到洪浪浅的芦管声,杀气大减,摇晃着身体似乎很享受,何劲和洪浪山各举刀剑从蟒的七寸开始给蟒开了膛,鲜血一喷,身形迅速缩小,变成一条半尺长的小蛇,何劲抓住吞了,那骷髅一头栽下,穿过紫色真菌层,落到水里,被冲到谷外去了。千百条大大小小的蟒蛇出现,都飞到半空里,向何劲三人围攻。洪浪浅又吹起了芦管,小蛇象气泡一样,随着砰砰的爆破声,都消失了。水浪回到河道里,食虫草枯萎了,蚊蝇的尸体都纷纷落地,紫色的真菌层变成白灰化粉,散到地上。洪浪山向地面上撒上朝阳粉,地面向上蒸腾起黑色的雾,逐渐变白,消散了。三人落地,地面已经变的结实,洪浪山挖了一块黑土,说:“这是上好的肥料。”黑暗降临,何劲三人出了驮谷。
何劲忽然觉得两条腿奇痒无比,伸手去抓,硬硬的,触感异样,张开手掌细细一摸,仿佛一层鳞片。停下来,拿手电一照,吃了一惊,只见两条腿上长了一层细鳞,从脚踝到膝盖。何劲说:“这是什么意思?”洪浪山说:“可能是你吃了那蛇的缘故,越来越有天下第一寄主的派头儿了。”何劲说:“这是妖气更重了吗?”洪浪山说:“人鬼妖加蛇鬼妖,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没什么不妥,长点细鳞而已,没什么。”何劲说:“我有种头上要长角的感觉。”洪浪山一笑,说:“放松点。我们西冥有个前辈还曾长过狼牙,后来活了一百多岁,也没事。”何劲说:“我觉得是我认为做人有优越感,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俯视众生,翻云覆雨,这是遭了报应了,俯视鬼成了鬼,俯视妖成了妖,俯视动物又成了动物。我倒霉,做为自大的人类代表受到了惩罚,上天剁掉了我的翘尾巴。”
洪浪山笑起来,说:“我觉得吧,能这样自省,你的品性又有提升。”何劲说:“虽然做为人类有不可原谅的劣根性,可是变的不象人,我还是有点不安,确切的说是很不安。”洪浪山说:“你能代表更广泛的物种,用平等的心态去关照现世和冥界众生,也是得天独厚。”何劲说:“这个活法值得商榷,我是怕死,可是越来越觉得怎么活也很重要。”洪浪山说:“怕是一种敌对的情绪,自然会生出杀气。人是很奇怪,灵魂是人存在的另一种方式,可是人怕,怕自己,想象出许多可怕的人的行径安插在灵魂身上,这足以说明人是多么矛盾、多么懦弱的存在。”何劲说:“好象你不是人一样。”洪浪山说:“我一直在试图跳出这个框架,所以我的理想是做寄灵。”何劲说:“寄居在别人身上?喝人家的糊糊?不知道肉好吃?还有好大的白馒头?这样就能证明你比别人的性灵高尚了?”何劲呵呵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接着说:“哎,我跟你说:我突然大彻大悟了。其实众生最一样的有一点:自以为是。人是这样,人的灵魂是这样,猪和猪的灵魂也是这样。”洪浪山也笑起来,说:“变成了人鬼蛇妖感悟立刻就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