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灿醒过来,开始啼哭,楚存雄听了如百爪挠肠,洪浪山说:“要不要让小浅来照顾楚灿?”楚存雄抱着楚灿手足无措,说:“好啊,不过,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大懂吧?”洪浪山说:“总比咱们老爷们强,要不让花子莲也过来,她们两个最近象绑在一起一样,上个厕所都一块儿去,让她们两个商量着来,要请乳母也交给她们。”楚存雄点头。当晚洪浪浅和花子莲就住到西冥府里,第二天,几乎把婴儿用品店的东西都搬回了西冥府,请了个乳母,现世凡人阮妈妈,长的周正面善。楚存雄看楚灿安详,也放了心,把想念叶梅的心思放到了楚灿身上。
转眼五年过去了,何劲的松布岛上只有两位客人:中冥山达达、南冥白沙梨。童挽树常说:“可以都放了。”何劲说:“壮壮场面。”这两人都是何劲从新冥道手里救下来的,他也曾从自然冥道手里救过西冥十三堂主榆钱、北冥十堂主曹余粮,都送给楚存雄做了人情,为的是报答楚存雄对他的放纵。
这是第几次逃跑,山达达和白沙梨已经记不清。不逃跑有吃有喝,闲了修行,在岛上翻上天也没人管。逃跑不成,回来依旧,干吗不逃?因此两人平均每星期逃跑一次,相当于对岛上的八坎六十四渠监禁系统每星期做一次测试。如今两人满身泥水、破衣烂衫的爬到十丈高的海崖边,望着密密麻麻的压线系统外东边初升的红日,想这回是出来了。山达达说:“这最后的压线系统不过十里。”白沙梨说:“你怎么知道?”山达达说:“我不知道,但愿是。不然,咱们出不了压线系统就成僵尸了。”
白沙梨说:“要不要冒这个险呢?”山达达说:“开什么玩笑?九十九拜都拜了,差这么一哆嗦,爬吧。”白沙梨说:“咱们要不要留个遗言什么的?”山达达说:“活便活,死便死,留什么?”白沙梨说:“表示一下对此生的眷恋。”山达达说:“除非你没有好好的活,这时候后悔了。”白沙梨说:“我就是因为好好活了,才舍不得。”山达达说:“好吧。我不要遗言,说说你的,我要是活着出去,给你还愿。”白沙梨说:“我的树身在南冥望止山,我死之后,树身枯槁,地下十五米中心有一块根活性未灭,一个月之内,挖出重栽,浇望止山泉水,我还能活,如果天缘允许,我还有望成精,再修人身。”山达达说:“好吧,如果我人魂未灭,保你如愿。”
头上忽然有人笑道:“不至于。”山达达和白沙梨猛的抬头看,只见压线系统上站着何劲,身边一左一右蹲着曲直和童挽树,笑嘻嘻的正往下看。童挽树说:“留什么遗言呢?你们在这里完全无身家性命之虞。”山达达说:“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们要自由。”何劲说:“二位在我这里养的又白又胖,何必出去餐风宿露,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过那种生活才是耻辱,做人的耻辱。”白沙梨说:“这小子在装棒槌,不要理他。”曲直说:“我们屡次救助自然冥道,开诚布公,自然冥道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对于我们扣压你们两位,他们也置若罔闻,就好比四两棉花落到了水里,声息皆无。”
山达达笑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没有持守,何以安信?”白沙梨说:“楚存雄放纵你,理你,是因为你始终在他的手掌心里,你想让我们说什么?”山达达说:“你一再声称立B番是为了你自己的心,既不为自然冥道,也不为普天下的苍生、幽魂,只为自言自语、孤芳自赏,这让我们怎么回应你?怎么跟你唱和?”白沙梨说:“谁跟他唱和啊,他心里无幽冥,只有自身安乐,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何劲说:“我自顾不暇,怎么顾幽冥?”山达达说:“身为通冥人,自顾不暇就对了,因为无我,才能有我。幽冥即我,我即幽冥,通达天地,大道直行。”何劲说:“我在自然冥道是不是死罪?”白沙梨说:“是。”何劲说:“我死了,我还有什么?”白沙梨说:“来世。”何劲哈哈大笑,凄厉悲凉,说:“见鬼去吧。”方天剑一挥,山达达和白沙梨从海崖边被掀起来,直落松布岛中心去了。山达达和白沙梨在空中使个平沙落雁,稳稳的落地,两个人一插裤袋,相对叹一口气,直奔前面茶楼去了。
松布岛经过五年的修建,虽然不及当年的自然冥道东冥府繁华,可也是齐整舒适。晚间上灯,天还没有全黑,何劲带着B番一众吃过了晚饭,照例和曲直到海边散步,童挽树称之为老年性散魂症。海边这一带还有巨大的转生轮盘,虽然已经报废,当初的青冥深邃,神不可测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清清楚楚的巨大框架,破败沧桑,满是海鸟的巢穴。何劲和曲直每到这里,都要驻足,仰望感叹一番。何劲的眼神正游荡在无边的天际,忽然听曲直呀了一声,回头看,曲直仰望着转生轮盘,说:“是个鸟成精了吗?”何劲顺着曲直的眼光向上看去,在转生轮盘的顶端,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是个人无疑。
何劲说:“是个外来的?”曲直说:“要俯瞰全岛也不用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吧?”何劲说:“前年白沙梨和山达达也上去过,显然不是他们了。”曲直说:“莫非也是散魂症?”何劲说:“要不要上去看看?”正说着那个白影象个自由落体一样下来了。何劲担心这人撞坏了,站在下面准备接住,曲直背着手站着,冷眼旁观。白影落的很快,没有减速的意思,看的见长长的头发,就在那人头撞地的一瞬间,何劲出了手,白影被何劲的力道兜了起来,保住了命,还是重重的摔在地上。
白衣人脸朝下,乌黑长长的头发盖在地上,看身形是个纤瘦的女子。何劲说:“这样摔法是不要命了。”曲直说:“那么高的地方能上去就能下来,你多余出手。”何劲说:“我真要不出手她真要完了,你看,人家是女孩子。”曲直皱一下眉,摇了摇头,依旧背着手站着。何劲走过去,琢磨这一下摔的不轻,拍了拍姑娘的肩膀,说:“姑娘,着陆了。”姑娘没吭声,何劲一掰她的肩膀,手感绵软,把她翻过来,拢开她脸上的头发,只见黑的一塌糊涂,脖子是白的,脸显然是故意抹的。何劲叫了半天姑娘,姑娘也没有回应。何劲把她背在身上,到岛上的医院,曲直始终跟在何劲身后,拧着眉不发一语。
岛上的医生叫高一码,本是现世里一个外科医生,因为老婆和同事偷情,被高一码发现,在怒火攻心,准备狠下杀手的时候,凶器手术刀都准备好了,被何劲手下巡夜严嘟阻止,拖出现场,拉到街角,在月亮地里,高一码见是个冷峻小生,手劲大的出奇,问:“阁下,什么意思?”严嘟说:“你跟那女的缘分已尽,放她走吧,丢了老婆再坠落成杀人犯,太不划算,你想呢?”高一码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严嘟说:“不是气的问题,爱不能沾上血腥。”高一码说:“出了这种事还能爱吗?”严嘟说:“不爱就更犯不上了。”
高一码头脑冷静下来,一撇手术刀,说:“弄的我恶心,看脏了我的手。”严嘟把手术刀捡起来,用手一弹刀锋,说:“手是好手,刀是好刀,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吗?”高一码说:“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换个地方?”严嘟手拿一张船票,说:“等你想好了,到安河市码头登船出海,可以到松布岛找我。”高一码拿过船票,看了看说:“怎么都是云纹,一个字也没有?不象船票啊。”严嘟说:“你去了就会有人招呼你上船,你只要身上带着这个就行。”
三天之后,高一码带着行李箱出现在松布岛上,严嘟接了,安排进了岛上的医院,明窗净几,一个人也没有。高一码说:“这是医院?”严嘟说:“你就是这里的医生,目前只有你一个,虽然清闲了点,不过我们也不能没有啊。你已经透了阴光,法脉未通,不过这只是个时间问题。”高一码说:“什么意思?”严嘟说:“有没有经验忽然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到些神头鬼脸的人?”高一码说:“有过。”严嘟说:“记得怎么回来的吗?”高一码说:“不知道,恍然如梦。”严嘟说:“作为医生,相信灵魂之说吗?”高一码说:“无所谓。”严嘟说:“幽冥呢?”高一码说:“无所谓。”
严嘟说:“如果确实存在呢?”高一码说:“我只管看病救人,别的都无所谓。”严嘟笑一笑,说:“从此后,你不止救生,还能救死。”高一码说:“怎么讲?”严嘟说:“通行现世与幽冥,现世看人,幽冥看鬼。”高一码说:“鬼是什么生理构造?”严嘟说:“你是医生,别跟我说是鬼就不敢动刀。”高一码说:“开玩笑,鬼死了是什么?能解剖吗?”严嘟说:“鬼有三魂七魄,有气有节,你有的是时间去了解,你是医生,我不是,你问的太多我也不知道,如果出了事,我们还指望你想办法呢,一个人揣摩吧。”高一码说:“医学是科学不是神通。”严嘟说:“不到神通的地步也枉称医。”
一个星期之后,高一码通了法脉,接着等来了他的第一个病人:B番七队索明彰,一个彻头彻尾的灵魂。四队麦青埂抖一下巴掌大的黑布袋,索明彰如一缕棉线一样流出来,瘫在桌上。高一码面无表情的说:“什么事?”麦青埂说:“中了功法三尸昼,三魂七魄被束起来软化了。”高一码说:“不会治。”麦青埂一脸不可思议,说:“你是医生。”高一码说:“我治肉不治灵。”麦青埂说:“那严嘟叫你干吗来?”高一码说:“你看着办吧。”索明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音,说:“在我的黄金分割点上扎一刀,向右上两点钟方向挑开,可以看到第七魄把其它魂魄系在一起,是个死结,你把它解开,再把伤口缝上,把我泡在东海崖壁下的泉眼里。”
高一码拿手术刀就要扎,麦青埂说:“幽冥不许用钢刃,严嘟没给你备下木刃吗?”高一码说:“有是有,我从来不用木刀。”麦青埂说:“在幽冥,你只能用木刀,钢刀缺乏灵性,一刀下去,穿身而过,如剁无物,你怎么动手术?”拿过高一码的钢制手术刀,照着索明彰一刀劈下,透过索明彰,当啷扎在桌子上,一拔,索明彰身上痕迹皆无。高一码说:“你那么灵巧,你来。”麦青埂说:“你的差事干吗指望我干?你是医魂,可以下刀,我再有本事,不是医魂,一刀下去,必定成伤。”高一码说:“我动手术也是伤啊。”麦青埂说:“那不一样,不要罗嗦,只管下手,你们外科医生下刀不都是狠准稳吗?”
自从成功接治了索明彰以后,高一码多得索明彰指点,渐渐摸出了点门道,过了一年,回了趟家,前妻已经再嫁生了孩子,高一码一想前妻跟自己三年都没怀孕,跟了别人一年就有了孩子,那一定是命中不是妻,死了心,把万千毒咒都断了,心冷似灰,连恨极磨叨的兴趣都没了,看过了父母,见父母在弟弟家中安康,说明自己在松布岛的差事,辞别了家里,安心回到松布岛,潜心钻研阴阳医术。
何劲把黑脸姑娘放到病床上,曲直在后面低声对高一码说:“一码,先看看是不是装死。”高一码检查了一番,说:“没事。”曲直说:“没事就对了,有事才奇怪。”何劲说:“怎么不醒人事?”高一码拿出一块纸巾递给何劲,说:“给她擦擦,也许会好。”何劲在姑娘下巴上一抹,姑娘吐出一口绿水,再抹,又吐出一口,何劲说:“不是中毒了吧?”曲直说:“不是毒,是呛烟水,估计是故意呛了一口,栽下来的,哪有这么开玩笑的。”何劲说:“不像开玩笑。”
曲直说:“很了解你嘛,在你面前自杀?还不是真想死。”何劲说:“你什么意思?”曲直说:“有来头。”过去一抓,把姑娘翻过来,照定后腰眼儿一戳,姑娘咳了起来,身子一蜷,咳出两口绿沫子水,把床单都湿了。高一码说:“姑娘,我这里没有护士,你弄脏了床单,要洗干净才能走,要不留钱,五百。”姑娘虚弱的说:“我没钱。”高一码说:“那就洗干净了走。”何劲掏出五百块钱,往桌上一放,高一码看了一眼,说:“还有诊费,冥界的规矩,自杀救回来的,五倍诊费,三千块。”何劲说:“回头我给你送来。”高一码看了一眼何劲,把五百块钱揣起来,没说话。曲直说:“又犯冤大头呢。”
何劲端来一杯水,给姑娘漱了口,姑娘抹了抹嘴,说:“没想到呛烟水这么难喝。”曲直说:“干吗不直接跳下来?”姑娘说:“恐怕装的不象。”曲直说:“装那么象干什么?差不多就行了。”姑娘说:“不象怎么知道何番主是真善还是真恶?”曲直说:“真天真。”何劲说:“姑娘贵姓高名?”姑娘说:“免贵,我叫杨成素。”何劲一愣,说:“杨成林?”杨成素说:“我哥哥。”何劲说:“你通了冥?”杨成素说:“对,家里还有个弟弟杨成勋。”何劲说:“你此来是?”杨成素说:“我找不到我哥哥,就来找你。”
何劲说:“你怎么到这里来?”杨成素说:“我哥哥最近一次回家,曾说如果他有难,可以向三个人打听他的消息:西冥洪浪山、北冥王曼波、蛇堂何劲。”何劲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杨成素说:“B番的立番通告满天飞,无人不知。”何劲说:“你哥哥如果还活着,在A番。”杨成素说:“我已经先见过洪浪山,他也这么说。”何劲说:“你既然已经找了他,又找我是什么意思?”杨成素说:“他让我来找你,说跟着你就能早一天见到我哥哥。”何劲说:“那你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码?”杨成素说:“我在测试咱们的缘分。”何劲说:“能拿生命干这种事?”杨成素说:“你是我命定防护,我看灵不灵。”何劲说:“谁说的?”杨成素说:“我来的时候问过家门口的大杨树了。”何劲摇摇头,表示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