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打算从西冥府回来再带蔡峰见蔡毛,因为心里实在担心,不知道他见到蔡毛会不会疯。蔡峰那种沉默和定礼还不同,定礼是那种花朵开在风里,自然而然的无言摇曳;蔡峰是静水深流,让人看不到但却感觉的到那种深厚情感的流淌。
何劲跟他在一起,也不得不变的不苟言笑,感叹当初那种轻松默契不再有。在草坡上吃饭的时候何劲在想:能有感觉还是好吧,就怕他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蔡峰不经意间看何劲不吃东西在看他,也停下来看着何劲。何劲咳了一下,说:“听说十四堂刚在南冥小汤河淤泥里挖到个能分解灵魂的青铜钵,被南冥主古沉泰抢了去?”蔡峰说:“是,还伤了十几个人。”何劲说:“要不要我帮你抢回来?报这一箭之仇?”蔡峰说:“那个青铜钵是一种刑具,要不要对咱们的意义并不大。倒是古沉泰抢青铜钵的时候,亮了一件家伙,我想要。”何劲说:“什么?”蔡峰说:“木夜叉,专门克制青铜类的灵物,本身也有聚魂气的作用。”何劲说:“等咱们从西冥回来,我跟你去。”蔡峰点头。
对桐林市,何劲很熟悉,西冥府的熟人也很多,只因是受楚存雄邀约来的,也不必躲藏,尽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当对面走来徐缓州的时候,何劲看到他那不改的容颜,飘洒的姿态,仿佛回到从前,不由己的停下脚步,蔡峰也停下来看着他。徐缓州一拱手,说:“寄主,十四堂。”蔡峰也一拱手,何劲说:“五堂是来接我们的吗?”徐缓州说:“不是,偶遇而已。”何劲说:“以我东冥主的身份,楚存雄就是不亲自接,也该派个人来。”徐缓州说:“西冥主本来想接,深知寄主是个散漫的人,恐怕限制了寄主的自由,让寄主不自在,所以免了。”
何劲说:“这是楚存雄懂事呢?还是你会说呢?”徐缓州说:“有什么关系?”何劲说:“我要求的是这个礼遇。”徐缓州说:“过场而已,何必执着?我以为你不在乎。”何劲说:“其实在乎。”徐缓州说:“那让我回禀西冥主,替你办一个?”何劲说:“不必了,说说而已,何必当真?”徐缓州歪了歪嘴,一拱手说:“寄主走好。”何劲说:“等等,你们五堂有个姑娘到了我们东冥,骚扰我们东冥七堂,你知道不知道?”徐缓州说:“知道也不管。”何劲说:“被七堂下在磨狱里。”徐缓州说:“自找的。”何劲说:“跟你换个人。”徐缓州说:“东冥九堂魏坤仁?”何劲说:“怎么样?”徐缓州说:“可以。”
通冥人一般都在夜里办大事,何劲的习惯仍是白天,起了个大早跟蔡峰来到了西冥府宛苍城。黎明里,一片宁静,一个小男孩儿从半空里走过,停下来问:“谁呀?”何劲说:“先说你是谁呀?”小男孩儿说:“我是西冥少冥主楚灿。”何劲张圆了嘴,心想:这就是楚存雄和叶梅的儿子了?真帅。长的比自己的儿子何必当冷峻些,说话却温柔。何劲说:“我是东冥主何劲,来找西冥主。”楚灿落了地,一拱手,说:“我是奉我父命在此迎候,请东冥主跟我来。”何劲说:“真乖。”
跟着楚灿到了西冥府议事厅,楚存雄在厅外一拱手,说:“东冥主,远来辛苦。”何劲拱手还礼,说:“少冥主有五岁了吧?真懂事。”楚存雄说:“他妈妈还没有来看过他一次。”何劲说:“六堂主在我那里,这次我本打算让她一起来,她觉得跟我同行多有不便,说等我办完事回去,她一个人来看楚灿。”楚存雄说:“多谢美言。”何劲说:“难得西冥主多年来对六堂一往情深,必有夫妻母子团聚的一天。”楚存雄点头,嘴角挂一抹苦笑。何劲抱起楚灿,说:“楚灿,妈妈不久就来看你。”楚灿说:“是画里的妈妈吗?”何劲说:“是啊,你有妈妈的画像,对吗?”楚灿说:“在爸爸的房间里。”议事厅后走来洪浪浅和花子莲,楚存雄说:“你们带楚灿吃饭去吧。”
议事厅里坐着西冥一堂主顾明珠、二堂主王小年、五堂主徐缓州、九堂主班水滨、十四堂主洪浪山,何劲和蔡峰一进议事厅,各位堂主都起身拱手,何劲和蔡峰还了礼,落座,左右端上茶点。果然协议都是拟定好的,共有二十三项,每项协议规定的都非常详细,分成也不是北冥那样的一刀切,而是根据项目难易不同,文件叠起来比北冥的三十四项协议还厚。何劲翻了翻,递给蔡峰,自顾自品茶点。蔡峰逐字逐句的看了,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大厅里的人都是茶点充饥,除了上厕所,谁也没动地方。蔡峰放下协议,楚存雄说:“十四堂一天没吃东西了,先请用些茶点再说。”蔡峰吃喝已毕,楚存雄说:“怎样?还公平吗?”蔡峰说:“果然是诚意之作,可是有些细节我不敢苟同。”楚存雄说:“请讲。”蔡峰把能干不能干,干到什么程度,拿多少利润,逐条逐项的说了,众人讨论直到半夜,已拟好的协议签下了十九项,又重新起草了四项协议签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东方发白。
何劲和蔡峰回东冥,晚上宿在齐河岸上,何劲问:“想见蔡毛吗?”蔡峰说:“你养着就是你的。”何劲说:“孩子七岁了,很可爱。我在东冥殒没堂见到克云姐姐,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她一定希望你们父子……。”蔡峰说:“我看到他会心碎的。”何劲说:“不是已经碎过了吗?再碎碎怕什么?反正也就那么回事了。生离死别、聚散沉浮,咱们是通冥人,难道看不破?你还想永远把着克云姐姐不成?因缘已转,你是放不过她,还是放不过你自己?太美,太太美,又如何?不过梦幻泡影,过日子,你总要过。将来蔡毛问起我,我怎么说?你让克云姐姐怎么看你?是,不论你怎么做,她都理解你,不会埋怨你,你倒好意思?就这么说定了,见一见,看看怎么样,不行的话,再说。”蔡峰点头。
何劲带着蔡峰回到安河市家中,孩子们都上了幼儿园,何妈妈还认识蔡峰,也早知道蔡毛是他的儿子,拉着蔡峰的手,说:“蔡峰啊,嗯,成熟多了,看着就不一样,不象何劲,两个孩子的爹了,自己还象个孩子。”何劲说:“不要这么说,他本来就比我大。”何妈妈说:“人家一看就坚定,你一看就浮夸,我说的是这个。”何劲说:“现在我也很坚定啊,不知道有多坚定。”何妈妈说:“说不管用,相由心生,心里没有,想流露也流露不出来。”何劲说:“算了,不抬杠。”何妈妈说:“我去接孩子,你来做晚饭吧。”何劲点头。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蔡峰紧张的开了门,认识的,何爸爸进了家,蔡峰连忙招呼:“叔叔回来了?”何爸爸说:“蔡峰啊,终于来了。”蔡峰说:“来了,蔡毛给您添麻烦了。”何爸爸说:“不麻烦,他很可爱。”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蔡峰又去开了门,进来三个小家伙儿,看到蔡峰,一点都不认生,好奇的把蔡峰围成一圈儿,大点的男孩儿问:“咦,哪里来的叔叔?”小点的男孩儿说:“不是爸爸啊。”扭头问何爸爸:“爷爷,不是说我爸爸回来了吗?”小女孩儿跑到厨房里,大喊:“在这里,逮到了。”两个男孩子也一头扎到厨房里,何劲蹲下身,立即被三个孩子抱个满怀。
何妈妈进了屋,说:“累死我了,这三个孩子听说你回来了,一路跑回来,我这老胳膊老腿,追也追不上,终于到家了。”蔡峰木讷的站在那里,何劲抱着何容错,身后跟着何必当和蔡毛从厨房里走出来。何劲放下何容错,拉过蔡毛,指着蔡峰说:“看,眼熟吗?”蔡毛说:“不眼熟啊。”何劲说:“仔细看,象你吗?”蔡毛仔细看了看,说:“爸爸,这个叔叔长的还可以嘛。”何劲说:“长的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蔡毛说:“你说象我,我才这么说的。”何劲说:“好吧,这是你的另外一个爸爸,我不是跟你提过的?”蔡毛说:“我不记得,你说是就是了。”何劲说:“叫一声。”蔡毛说:“再熟悉熟悉吧。”蔡峰忽然说:“愿意跟我生活吗?”蔡毛说:“那不行,我走了,我弟弟和我妹妹怎么办?幼儿园是个复杂的地方,我得保护他们,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叔叔都不能没有我,爸爸不在的时候,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何必当说:“哥,你要去哪里?我也去。”何容错说:“我也去。”
何妈妈说:“认下就行了,把孩子还留在这里吧,你一个单身男人怎么照顾孩子?”蔡峰咬了咬嘴唇,何劲一拍他的肩膀,说:“这世间又有你割舍不下的人了吧?”蔡峰蹲下身,一把抱住蔡毛,开始无声饮泣,继而哽哽咽咽,终于哭出声来。何必当说:“爸爸,这个叔叔是谁?为什么哭啊?”何劲说:“这个叔叔叫蔡峰,是爸爸的好兄弟,他是你哥哥的亲生父亲,因为太过想念你哥哥,所以才哭。”何必当说:“我哥哥的亲生父亲也是我的亲生父亲吧?”何劲说:“不一样,你的亲生父亲是我。”
何必当说:“那我也管这个叔叔叫爸爸吗?”何劲说:“叫叔叔就可以了。”何必当说:“那我得跟着我哥哥叫啊。”何劲说:“好吧,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何必当上前抚着蔡峰的脸,说:“爸爸,别哭了,我们也很想念你。”何容错也过去,抚着蔡峰的另一边脸,说:“爸爸,我也想你。”蔡峰一把揽住三个孩子,仍是泪流不止。何劲说:“到底是个爷们,还撑的过去。”蔡峰站起身,何劲递过去纸巾,说:“果然人怕见面,见了,什么都好办了。”何妈妈说:“我以为你们通冥人看破生死,都很冷漠呢,没想到也这么有情义。”何劲说:“我们通冥人里不乏性情中人,比如我。”何妈妈说:“没说你。”
回到松布岛,何劲把西冥府签约的成果打成通告发到各堂,以便各堂安排堂务,指派五堂莫双、六堂历明堂主管西冥事宜。然后和十四堂蔡峰商议去南冥找木夜叉。
去南冥的前一天,从半夜开始就下雨,何劲醒来时,听到雨的声音,开灯看了看表,才三点,想再睡一会儿好起来去岛上巡视一圈,谁知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洗漱,把巡视免了,到街上买了食材,回来做了八样素淡的点心,装好了,打伞出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是公干的自然冥道通冥人,来去匆匆。何劲来到第五大道三十八号,敲了门,叶梅的红衣寄灵叶夷出来开了门,招呼:“东冥主。”何劲说:“六堂在吗?”叶夷说:“在呢。”
叶梅推开屋门,招呼:“东冥主公干呢?”何劲说:“也可以这么说吧。”进了屋,递上点心,说:“现做的,给六堂尝尝,班门弄斧了。”叶梅倒上茶,拿出何劲的点心,吃了两口,说:“东冥主的点心总有独到之处,我们做的是简单的味道香甜,东冥主做的是别致情怀,回味无穷。”何劲说:“能得六堂赞赏,说明是真的好,实话说,我自己也很得意。”叶梅说:“东冥主这么费心,是?”何劲说:“六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女中丈夫。”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下,叶梅说:“然后呢?”何劲说:“我这次去西冥府见到了楚灿。”叶梅一垂眼皮,说:“哦。”何劲说:“很可爱,气质高贵,很象你。”叶梅点了点头,何劲说:“他五岁了吧?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他?我跟楚存雄说好了,让你去,你看?”
叶梅说:“看一看又怎样?终不能长久,倒不如不去打扰。”何劲说:“此言差矣,什么叫长久?成天腻在一起?我以为不是,一念万年,万年不过是一须臾,你用心的去看他一眼,胜过他身边无心的人永生永世。还有楚存雄呢?他对你也是真用情,让他看你一眼,胜过万众瞩目。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的用意。你精于占卜,应该知道新冥道没有未来,难道放任他们父子穷途末路?你舍得?不想接引一下?至少楚灿?”叶梅说:“冥界的事,你想和平解决,可是有些人是劝不得的,比如楚存雄。”何劲说:“那你当初把楚灿送给他是为什么?”叶梅说:“楚灿或许会保他性命。”何劲说:“你的意思是楚灿会是自然冥道中人?”叶梅说:“看那孩子的根性。”何劲说:“那你就更应该去看看楚灿,给他埋下自然冥道的火种。”叶梅说:“我打算再过几年,他现在还小。”何劲说:“听我的,他不小了,非常聪明,不是一般的小孩子,透气的早,快去。”叶梅点头。
何劲和蔡峰去了南冥,叶梅打点行装,直奔西冥府宛苍城。还是那么巍峨的矗立天际,层层叠叠,罩着一层霞光,一带冥雾。叶梅的寄灵叶夷说:“宛苍城似乎比以前更齐整了,符合西冥主的个性。”叶梅说:“他什么个性?”叶夷说:“下手干净利落。”叶梅说:“很少有反派象他那样,让人爱上不后悔,那种如辉夜之光的美,令人贪恋,虽百死不回。”叶夷说:“是啊,反而不邪,反的坦荡荡、端正正,比正派还有英雄气象,如果他是自然冥道,也许那种正派的做派,你还不是那么的喜欢。”叶梅说:“所以说命啊,我倒是想跟何劲来的,他不是不愿意吗?”叶夷说:“何劲倒是亦正亦邪,你大概因为前世的关系,只是觉得应该跟他,实际并不是爱他的吧?幸福可以规划,但百死不回的爱往往不在此列吧?”
叶梅说:“那种程度,物极必反,势如水火,把握不住,就象我现在这样,从痛苦里往外扒幸福,因为彼此之间还是忠贞不渝,只靠这一点支撑了。”叶夷说:“楚灿呢?”叶梅说:“我不是太喜欢孩子,你知道,倒是楚存雄必定十分疼爱,我一点也不怀疑。”叶夷说:“真不象个母亲说的话。”叶梅说:“楚灿太象楚存雄了。”叶夷说:“何劲不是说那孩子象你吗?”叶梅说:“何劲说?也信?楚灿那种叛逆和楚存雄一模一样,胎里带来的。”叶夷说:“会卜卦的人就是不一样,孩子一出生就被定论了,也是因此你把楚灿安插在楚存雄身边吗?那孩子终有一叛?”叶梅说:“不全是,也是心疼楚存雄,防他想念甚苦。”叶夷说:“又遇到你是他的幸还是不幸呢?”叶梅说:“不是幸也不是不幸,而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