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岳侯萧泽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恭恭敬敬地递给侍立在册的太监。那太监见到这本东西,脸色吓得更惨白了些,犹豫地站在那里,不敢去接。
皇帝瞟了一眼太监,朝萧泽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太监无法,只好颤颤巍巍地前去接过,递给陛下,皇帝接过一看。
“《敬拜记》。”
皇帝好奇地翻开查阅,从第一页开始看,越看到后来脸色就越黑。
“好啊,这就是锦城义仓,不,就是成卯日与成春管理下的义仓所干的好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西商境内的财产可以说都是朕的私产,你们倒好,直接将朕私产的绝大部分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朕拿一两银子,你们竟要拿走五两,嘴上还说着为朕分忧,这就是你们分忧的方式吗?”
“请陛下恕臣愚钝,敢问陛下所看的是……”
“既然你那么想看,那就看看吧。”商帝冷笑一声,把《敬拜记》递给身边的太监:“你,去把这本东西给我们的宰相大人去看看。”
成卯日看了第一页,就明白了这是本什么书——这是义仓巡查使高安用义仓的钱粮向其他官员行贿数额的记录手册。
成卯日知道这上面的数额并非胡乱编造,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锦城义仓巡查使高安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记录下来,还那么容易就让萧泽这边的人给偷到了。他知道,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依照他多年的官场经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服软。
“陛下,不可因这一本毫无根据的书,就判定臣有贪墨之心啊陛下!”
“事到如今,没想到成卯日、成春你们两个还在狡辩,你们眼中,难道就没有朕这个皇帝吗!”
皇帝很是气愤,但成卯日说的也没错,这本账册也仅仅只是高安记录的而已,确实也没什么说服力。按照成卯日的想法,皇帝训斥他几句,他把家产拿一点出来慰问慰问百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无奈他这次遇到了萧泽。
成卯日扳倒萧泽已经过去六年了,萧泽不在的这六年,成卯日的周围只有一群吹捧着他的官员。在这众臣俯首帖耳,皇帝垂拱而治的温柔乡里,成卯日的政治手腕早就丢了,如今他再也比不上在锦城隐忍六年,又手握主动进攻权的萧泽。萧泽不出手,一出手就定要人命。
萧泽出手了。
“陛下。”萧泽见成卯日马上就要将此事搪塞过去,亮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既然臣先前的种种指控,宰相大人都说没有证据;臣最后拿出的这本《敬拜记》,宰相大人也说是那高安胡编乱造的,由此可见,高安此人人心之歹毒。”
如果萧泽就这么说完了,只怕是成卯日做梦都要笑醒,但是很可惜,这段话还没完。
“可是陛下,此事已经闹得西商上下沸沸扬扬,连同六年前凉城之变的事,怕是对宰相大人的名声造成了太坏的影响。”
以及最后图穷匕首见的一句。
“在此,为了还宰相大人一个清白,臣恳请陛下,彻查义仓总阁!若是能还宰相大人一个清白,臣愿意就先前的事向宰相大人磕头谢罪。”萧泽向陛下连磕四个头,头骨撞地的声音似乎是在宣告着:
我回来了。
朝堂上一片死寂,只有萧泽的磕头声。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萧泽的意思办吧,把川京的义仓总阁打开,让锦衣卫,不,就直接让禁军进驻吧,清点里面的物资。现在就去办!”
“陛下。”侍立太监在旁边轻轻说道:“禁军副统领赤云昨日就带着五百禁军驻扎在义仓,直接让他们去查吧。”
“赤云那个瞎子,他弄得明白吗?”
“陛下,赤云虽盲,但对皇室的忠诚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有禁军的两个分队长在那边帮衬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就让赤云手下的禁军去查查,究竟是不是如同成卯日所说的那样,那么清正廉洁!”
……
徐潇潇见着朝堂上的这一幕,猛然想起自己昨天夜里在从义仓总阁回去的路上,与魏凛说的玩笑话。
如果皇帝查抄义仓总阁,找到证据,能定成卯日的罪;可皇帝不定成卯日的罪,就不会会查抄义仓总阁。
这看似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可镇岳侯萧泽却做到了在不定成卯日罪的情况下,让皇帝查抄了义仓总阁,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待众大臣与皇帝等待义仓总阁的查抄结果时,徐潇潇继续思考。
萧泽所用的技巧看似是两点,一是因势利导,二是以退为进。首先,萧泽完整地叙述了整个锦城义仓贪墨案的证据,将无法确定的事往怀疑义仓的方向引导,将成卯得连连后退,只得以冤枉二字进行反击;其次便是在最后以退为进,表面上实质性要求,被皇帝采纳。
但光是用这两招,还是远远不够的。西商皇帝本是宽厚之人,又信任成卯日,绝不会仅因为萧泽的这两句话便去查抄义仓总阁。
萧泽所运用的第三个关键,便是影响。锦城义仓案由于闹出了数条人命,虽然没有过硬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些人命与成卯日有直接联系,但多少会有人这么认为,此案已经闹得西商人尽皆知,皇帝所面的民众舆论的压力也是非常大。查抄义仓,在皇帝看来是走个形式的工作,皇帝也知道,依照成卯日的手段,应该不会自己把贪墨的证据放在义仓总阁;即使他真的有所疏漏,贪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罚俸半年就了事,也算是给西商民众一个交代。
以及还有最后一个关键点,便是皇帝的耐心。今日朝上,先是莫忠要求为十万征西军平反,成卯日喊冤,皇帝选择相信了他;徐潇潇与魏凛讲述了锦城义仓的事,成卯日喊冤,皇帝还是没有处罚成卯日;萧泽说出来几条人命和杀手的事,成卯日喊冤,此时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如今那本《敬拜记》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不想再袒护成卯日,又正好顺坡下驴,下令查抄义仓。
这朝堂上看似在各说各的,乱成一锅粥,但事情的发展都在朝着萧泽所预想的方向走。
……
成卯日,你了解陛下不假,可六年未见,你还了解我吗?
六年前,我尚且不知道这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你却早已是官场老手,了解皇帝,挤走了我,祸害天下。
六年后,我不仅了解了皇帝,还了解了你。
你一手创造的六年乱世,就让我来结束吧。
……
徐潇潇虽然分析出了萧泽在朝堂上一步步行动的用心,但还是悲观地认为,义仓总阁中查不出什么能够定成卯日罪的东西。退一步说,真的有一些贪墨的钱粮,也不足以扳倒成卯日。
镇岳侯萧泽,你还有什么后招吗?
……
“报,陛下,查点完毕,义仓总阁中多了差不多一千石的粮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那一千石,是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