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城从来没有想过,一心一意追求冠军的自己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他虽已不再像十多岁时那样天真幼稚,但依然维持着心中的骄傲,认为自己和那些艹粉怠慢训练的人不一样——甚至,和那些每天按规定完成训练的普通选手都不一样。
他深知在世上任何行业、任何一个追求远大理想的人,都不可能只是工作8个小时就算完,他从来不为曾经的天才名号而傲——他的傲气,全部来自于他自恃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拼命。
他人越不理解,他就越执着。
——这或许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恶性循环,但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不变的本心。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一心盯着厮杀的战场,忽略了太多东西。
如果他愿意好好回想邢熠那段时间有点异样的沉默,愿意顾及当年对方一次次把他拉出深渊,甚至哪怕是跟樊嘉树一样早点发现邢熠带走了S3那块键盘,那么,即便邢熠有所隐瞒,他或许也不至于干出自己去带粉丝节奏这种事,甚至要邢熠跟自己道歉才肯和好。
他想象不到邢熠当初是用怎样的方式咬牙度过的,也想象不到邢熠用了多少方法想维护他这份执着,明明两人的年龄只差一天,但邢熠却好像总是喜欢站在他前面挡风挡雨——对方嬉皮笑脸地以兄长自居过很多次,而他却丝毫没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一句玩笑。
他该说对不起吗?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了,邢熠一定会回答原谅——但他却完全不认为,自己还有这个资格。
对方在他耳边的声音也有点模糊,无非重复告诉他不是什么大事,以及不该不告诉你,你跟这哭有点丢人之类的。
他却只想问,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吗,你又不是铁做的。
但到了开口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无法再清晰,就如同十八岁时第一次获得世界亚军却被人辱骂,如同和队友闹矛盾时被邢熠揍了一顿,也如同邢熠不得不因为高烧离场时,他第一次离开邢熠,独自打完一场比赛。
——那时候的赛场对他来说,无疑是孤独的。
如今邢熠都已经转会好长一段时间了,他才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了和邢熠并肩作战的未来。
赛场依然喧嚣四起,但不论往后是胜利是失败,他摘下耳机第一个想拥抱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离他最近的座位上了。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追逐的梦想究竟还有没有这么重的分量。
他或许也只是个性格偏激差点被当做毒瘤赶走的凡夫俗子,而不是粉丝眼里那个单纯真挚,为了冠军愿意付出一切的第一中单毒刺。
在大片沉默的灯光中,整个IS训练室里的人都只能默默看着从来不会有什么表情的叶青城跟小孩一样黏在邢熠身上哭,其中最见不得人哭的池炀绞尽脑汁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去想安慰安慰对方,然而在他说完“你别哭了啊,其实你也没怎么对不起邢熠吧,他刚来我们队的时候被我欺负得更惨,天天被我嘲讽背信弃义不要脸,我还联合萧存孤立他了,你看现在我跟他不也好好的”之后,叶青城好像就肩膀发抖,哭得更伤心了。
——所以要不是邢熠腾不出手,池炀估计已经被打死了。
而本说着自己对叶青城是来真的、追了好久也没能亲上一口的李一世却反而没了什么动静,甚至是点了根烟,沉默地转身出去了。季超然见状追上去,只好推了推萧存:你安慰一下,我们马上回来。
周围还有一些微弱的哭声,萧存多少也有点于心不忍,只能被动地靠近一步,然后稍微抬手摸摸叶青城的背意思意思,准备敷衍一下:“别哭了,邢熠现在有我,就不会再伤心了。”
然而叶青城却在一秒停滞后摆脱开他的手,好像终于从难过中稍微抽离出来了一点,半天才拼命止住哽咽,说:你……你别趁机洗白自己……刚才那个菜逼……都说你当初孤立邢熠了,垃圾……
“诶我说你这人——”池炀简直想跳起来打人,只不过在被邢熠摇头示意后,他还是哼了一声,只能口头回敬叶青城:“垃圾又怎么样,反正比你帅比你大,对吧小纯!”
萧存本能地红了红脸要他别乱说,池炀也很快一边靠在桌边低头打开论坛继续干起了水军,一边不耐烦道:“行了叶青城,你赶紧哭完下个跪道个歉走人了啊,再不济干脆打点钱,反正别跟我们队里磨叽。”
他虽语气不善,但邢熠多少也是这个意思,在反复拍拍叶青城让对方稍微平复下来以后,邢熠也说:“今天就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先回去好好训练,有事咱们再商量着来。”
然而当着别人的面哭了一通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丢人的叶青城却通红着脸,忽然严肃地摇摇头,只回答了邢熠四个字:……我不回去。
“我艹有没有弄错啊?能下毒做了他吗?”
于是直到第二天,池炀都一直在抱怨为什么赤狼的中单会待在IS战队的基地不走了,而且,是睡在他们寝室。
“他后来一直不说话啊,我估计是心态炸了,不想回赤狼去面对任何人,”季超然同情地看了身旁的李一世一眼:“兄弟,这人都暂时留这儿了,却不来跟咱们睡,你咋回事,驾照是不是过期了啊?”
“别,我早就觉得白神那事儿问题很大,但是劝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听,”李一世却只剩无奈:“我其实也知道他心里不可能放得下白神,所以还带他开小号接近白神,想帮他俩重归于好,让他看看我多关心他多有诚意,但是他妈的有用吗?我现在出去哪怕唱个歌都只差反绑自己双手了,他还是不信我。”
“小号?”季超然狐疑:“谁啊。”
李一世只好瞥他一眼,说:“……就那高玩妹子。别告诉他我跟你们说他是妹子啊,我怕他弄死我,我也是怕白神一下就发现。”
“……卧槽?”季超然一下反应过来,然后便在坏笑两声后,钩住了他脖子:“你他妈这是连我一块坑啊?我看那妹子性格挺有意思游戏也玩得好,你又半天没进展,所以还考虑过绿了你呢,幸好没插错洞啊。”
“你想太多吧,”李一世笑得还挺自信:“他那么高冷,看得上你?”
只不过接下来,在季超然回答着“高冷吗?怕不是对你一个人高冷,我找他双排他都没拒绝过,他跟我几个朋友都混得很熟了,虽然他有时候会说我乱搞粉丝关系吧,但人也挺可爱的”时,李一世便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惊讶而复杂起来,正当他想找季超然理论的时候,旁边池炀却适时补了一刀,让他彻底说不出话了:没毛病,之前阿姨不是把不用的被单都收去洗了吗,昨晚没有东西铺床,萧存又不让叶青城去跟邢熠睡,就直接把他拉到自己床上睡了一晚……还是盖一床被子,换洗的衣服也是用的萧存的。我看邢熠和叶青城昨晚也是累到意识模糊了才双双脑子进水接受了萧存这方案,等他们今天清醒了,叶青城绝壁得到我床上待两天——
说着池炀就开始感叹自己命苦,没有妹子就算了还得被迫跟一群基佬睡一屋,而当所有人都在疑惑为什么叶青城会出现在IS基地还默默一块吃饭不打算走的样子时,李一世却先杀到了训练室质问萧存昨晚什么情况,不过萧存却只是抬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我不管,反正邢熠的床只有我能上。
“别,兄弟,你让我冷静一下,”李一世抹抹额头,勉强换上了平时那副从容的微笑,半天才说:“……那你也不能睡我的人吧?万一擦枪走火怎么说?”
“万一?都是男的又穿着衣服,一起睡有什么。”萧存却依然偏执地继续弄错重点:“反正……他别想找借口靠近邢熠。”
李一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只能低声念叨:“你有点同性恋的自觉行吗兄弟,再说小西兰花还是挺有魅力的。”
“有什么魅力。”萧存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反驳:“白天就知道黑脸,晚上拉我被子……半夜还说梦话,你以为我想跟他睡?”
李一世只得暗骂了一句“你不想我想”,两人就这事还没扯出个结果来,邢熠已经带着叶青城从经理办公室回来了。
看起来IS的管理是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反正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几天饭钱IS还是出得起,但如果赤狼真的来要人,那就必须得走——毕竟明码标价合理合法的劳动合同在别人手上,弄不好就会出事。
而在邢熠跟队友解释战队态度的全程里,叶青城都照常没有说话,而只是低头捻烟——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儿是格格不入的,但他却一万个不想回到自己的战队,就连队服外套都脱了,披的还是萧存的衣服。
——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抗争那个自己的东家了。
李一世望着他低垂的头顶,也只能叹口气,过去用力拍拍他的手臂,唤回了他的思绪:“走了,跟我去附近网吧双排,睡觉的时候再回来。”
叶青城抬头看他两秒,也算是默认了。
邢熠当然也明白李一世的意思——待在IS的训练室叶青城只会不适应,一会儿要是池炀再嘴快说点儿什么,场面可能又会没办法收拾——于是邢熠也就冲李一世点点头,默认他把叶青城拉走了。
“……这样下去迟早出事。”萧存走过来,一边垂眸轻轻捻了捻邢熠脸上的淤青,一边还是说:“可能禁赛都算轻的,万一赤狼战队铁了心扯到钱,我怕青城都赔不起。”
“……等会儿,”邢熠却咧咧嘴,先疑问:“就睡了一晚你他妈怎么连称呼都变了??”
萧存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啊、”
于是接着,邢熠就开始十分怀疑地逼他招供昨晚是不是动手动脚了,他节节败退,最后只能红着耳朵吞吞吐吐地回答:“昨天他很晚才睡,而且应该是又哭了一会儿……所以我只是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吧——”
说完,萧存还着急而认真地补上了一句:“我是老实人啊,邢熠你相信我——”
“……行,知道你最老实,”邢熠不免担心地望了一眼叶青城离开的方向,但几秒后,他还是转过身来,忍不住笑起来揉揉脸,对萧存说:“那你怎么到我床上就成了流氓啊~”
萧存低头看他,眼睛也直直的:“好像是进得太深,被人传染了。”
休息时间的训练室里没有外人,两人目光交汇,自然也开始有些肆无忌惮,萧存还在邢熠腰上摸了个来回,然而半分钟后,从餐厅回来的池炀却用一声响亮的推门,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
“来来来,你们的百万水军头子上线了,给你们看看爸爸的新进展~”
虽然在看到萧存和邢熠尴尬地迅速分开时,他还是骂了句“死基佬”,才肯切入正题:“告诉你们,我已经说服了那个不破,一会儿就会跟他合写一个帖子反咬赤狼一口,你们记得上论坛看啊~”
池炀扬起的声音充满了一个键盘侠喷子的自信,邢熠和萧存却对望一眼纷纷神情复杂,邢熠还低声任性地说了句“你找他干什么”,不过在原本还满脸期待的池炀终于迅速捶桌表示“为什么不夸夸爸爸”之后,他俩也只能叹口气,异口同声起来:行,你最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