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台上,卓尔跪倒在地,表情痛苦。
在他心里,无数幻象频频闪现,短短一小会儿,喜怒哀乐,万般情绪同时袭来,让他生不如死。
台下人群注视着挣扎的他,虽然没有幻象显现在外,但此时,他们都已渐渐猜到真相。
刚才韩湘子那个响指,明明声音细微,却令场间所有人心脏震颤,感受到一股可怕冲击力。
很显然,韩湘子领悟的某种真意,跟儒家的格物所致并不相同,它的威力不在于外物表现,却是由心而起,直攻对手内心,使之沦丧迷乱。
这种真意纵然强大,但由于它摧毁的是人的心志,令对方意念崩溃,因而被儒家正统视为歪门邪道,甚至贴上魔头的标签,严令禁止门人修行。
若想击溃这种心意,也只有依靠类似的门道,或者是心志异常坚韧之辈,才能做到。
凭这个狂傲不羁的卓尔,能做到吗?
他正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对面的韩湘子泰然自若,战局呈一边倒的态势。
韩湘子手抚玉箫,轻吟起来。
“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这段话,出自儒家五经之一的《礼记》,也是他融声凝意的学问根源。
他之所以明悟此意,的确是出自儒家经典,其实并非旁门左道,只不过与主流见识不同,才会被排斥。
他有资格站在这里,并不代表东林书院认可他的修行,只是把他当成棋子利用,出其不意打压西陵罢了。
凝视着卓尔一直在抽搐的面部,韩湘子叹了口气,眼神悲悯。
他心性善良,纯净无垢,虽然精通这种可怕的儒意,但并不滥伤无辜,往往击溃对手后,就适时收手,不愿给别人留下灵魂阴影。
他又抬起右手,准备抚平卓尔心湖里六欲。
他是真正强大的人。
他刚才说那句谢谢,是发自内心地感谢韩湘子,给他创造了这次难得的试炼机会。
“看到世上还有人,能跟自己的理念相同,这是很开心的事情。那些酸腐书生,总以为道理都在天地间,误导大家一起疯狂格物。其实作为天地的一份子,人的本心,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道啊!”
说到这里,他朝韩湘子洒然一笑,宛如遇到一位阔别已久的老友。
万众顺流,唯我逆行。此时若还能看到志同道合的人,如何不惊喜。
韩湘子缓过神来,用力点头,再次看向这个被视作异类的青年时,眼眸里流露着同样的愉悦。
“没错,心即理也,吾心即吾道,又何必外求?实不相瞒,小弟正是坐观本心诸般情绪,有所感悟,才凝聚成迷乱人心之意。卓兄既是同道中人,又悟何种心意?”
杏坛上的两人,彷似同窗好友一般,热切探讨学问,哪里还有争斗之意。
台下众人一脸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清楚,先前还在痛苦挣扎的卓尔,为何会瞬间安然无恙,更不清楚,目中无人的他,为何对韩湘子如此温和,彷如故友一般。
两世为人,任真对理学和心学都有涉猎,同时又看透了韩湘子的真意,因而猜出一些端倪。
“想不到,卓尔竟凭坚韧意志,从痛苦折磨中硬撑过来,有此心性,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成大事。”
“我本以为,儒家已经腐烂到骨子里,无药可救。不期今日遇见这两位才俊,一个东林,一个西陵,他们若能让儒家破除董仲舒那套礼教,拯救蒙昧人心,就是新学改革的希望啊……”
他目光闪烁,似乎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儒家未来的新面貌。
台上,卓尔说道:“我被关在竹林里,强迫格竹十年。在这期间,我不断磨炼意志,是希望自己能像那青竹一样,铮铮傲骨,不屈服于任何淫威,不会向任何挫折低头!”
他缓缓抬起右拳,蓄势凝意,话音铿锵有力,“韩兄,准备接我这一拳!”
现在,他要出手了。
韩湘子神情凝重,能破开心障的人,都是大毅力大气魄者。卓尔这一拳,绝对非同凡响。
他横箫在前,微微一颤,一道道巨大音波旋即荡出,扩散的圆弧构成一面无形音盾,竖立在前方,准备迎接卓尔的攻势。
迷乱之意淋漓绽放,这一刻,场间所有人都痛苦捂耳,脑海里剧烈嗡鸣,生出无数幻象。即便是那些长老,也不得不动用修为,抵抗侵入的那道真意。
任真同样运起真力,偷偷用左手天眼对准太阳穴,强迫自己克服眩晕。
他的意志绝对强大,并非不能从幻象走出来。只是眼前,他不打算主动接受考验,因为他想看清,卓尔领悟的真意里又有何玄机。
杏坛上,卓尔凌空跃起,一拳猛然轰出,滚滚真意从拳芒里喷薄,碾压向那道硕大音盾。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深居竹林,他不是在格竹,而是磨砺心性,成就如岩竹般的傲骨雄心。他的心意,就是一份孤傲之意。
空中,拳芒和音盾相遇,两道恐怖心意碰撞,迸发出一股股意念波浪,袭遍全场。
这些波浪的可怕,不在于真元力量有多强大,而是它们直攻内心,猛烈震撼着人们的神魂。
一种迷乱,让人眩晕。一种强横,让人崩溃。
场间的青年们陆续倒下,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