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飘落在浔阳城的街巷间,泛起缥缈水雾,像笼上无数层轻纱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巷陌深处,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在风雨里鬼魅飘忽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移向酒楼这边。
春雨润物细无声,这人没有打伞,不在意被细雨浸湿衣衫。黯淡风景里,他那身墨色长袍显得幽深,满头白发上沾染着细密水滴,宛如银线穿明珠,玲珑剔透。
黑袍白发,墨家巨子,李慕白选择现身。
他走出街巷,并未逼近浔阳楼,只是在十余丈远的地方驻足,面朝酒楼而立,隔着朦胧雨幕,跟窗前的董仲舒对望。
自从墨家发生动荡,惨遭儒家倾轧之后,这是他首次出现在儒圣面前。
若是以前,他可能踌躇很久,都不见得会做出这种强硬决断。好在不久之前,西陵桃山一战,让他克服了曾经的怯懦性情。
不仅如此,即便是为了挚爱的女儿,他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他右手微颤,将那柄地戮剑上的雨珠震掉,盯着董仲舒说道:“墨家兼爱,儒家尚礼,你我立场相对,注定会有一战,不如就在今日吧。”
千百年来,墨家博爱,不分尊卑贵贱,而儒家推崇的,却是礼法秩序,两者水火不容,互相视为宿敌,一旦碰面,这场交锋势在难免。
董仲舒居高临下,俯瞰着雨里那道黑影,没有出声回应,眉眼间藏着一股莫名意味。
桃山一战,他败逃回书院时,曾感知到山腰那道气息。后来经过反复推敲,他已然猜出,应该是有人挺身援助,杨玄机才放心抽身离开,背后偷袭他。
值得杨玄机信任、并能挡下那霸道一尺的,大概只有遁藏多年的墨守。
李慕白现身眼前,证实了他的猜想。逃离江湖的墨家残党,果然又重新出世了。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动着,神情凝重。儒家权势如日中天,他的修为更是冠绝北唐,对于式微的墨家本身并不担忧。
他只是看不透,李慕白性情怯懦,为何敢在大局已定的情势下出山,又怎会跟阴阳家默契联手,跟他正面抗衡。
此刻,李慕白又突然现身,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妙的苗头。
“当了这么多年缩头乌龟,怎么,现在敢在我面前露出脑袋了?想去地下陪你的蠢女人,老夫可以成全你。”
他嗓音淡漠,毫不犹豫话里的讽刺意味。
他试图微松,心底暗笑,“这蠢货要是真有装疯卖傻的心机,又岂敢在我面前酩酊大醉,毫无戒备。”
他放松警惕,转身就欲破窗而出,忽然又转念一想,“要不然,我把他打晕,这样他肯定无法逃跑……”
想到这点,他再次转过身,悄然将手伸向任真的脑袋。
就在这一瞬间,熟睡的任真咂了咂嘴,轻声呓语道:“真好吃……”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梦里忙着享受美食,对即将降临的灾难浑然未知。
董仲舒动作骤僵,在空中凝滞片刻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自嘲一笑。
“我是不是太多疑了?连一个无药可救的白痴都不放心,未免有失圣人气度。真把他打晕了,等他醒来后,说不定还会记恨我!”
至此,他不再犹豫,身形遽然一颤,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李慕白面前,背对浔阳楼,负手而立。
虚空坠落的万千雨滴,尚未沾染到他的头发,就好似畏惧这位圣人的浩然气概,不得不避其锋芒,四散坠落地面。
跟率然湿衣的李慕白不同,他要的是一尘不染,触不可及。
他的视线落在李慕白身上,眼神冷酷,眼角那些细纹皱起,俨然透着一股霸气。
面对天下绝大多数人,他都可以漫不经心,随意应对。但此时,他面对的是墨家巨子,同为风云十强之一,实力绝不容小觑。
强者对决,胜负只在一念间。他不敢分心,必须严阵以待。
“当日那一尺,看来没让你长够记性。这次你就没那么走运了!”
李慕白闻言,并不畏惧,从容地道:“何必虚张声势?别以为我不清楚,当时你之所以有那般威势,其实是借用天下文运之故。易地而战,你现在施展不出那样的道行了!”
董仲舒蹙眉,眼里杀意愈炽,说道:“别再废话了,来战吧!”
他心有顾忌,不想在这里拖延时间。
李慕白淡淡一笑,只要把董仲舒骗出楼,任真基本就能全身而退。
跟对手相比,李慕白的修为虽然稍逊一筹,但论防御力和耐力,天下无出其右。他要想拖延时间,打焦灼战,即便是堂堂儒圣,也难以迅速抽身摆脱。
两人交锋,一场大战在浔阳城爆发。
就在同一时刻,二楼床上,刚才还在酣睡的任真豁然睁眼,迸发出精湛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