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这并不是第一次。
第二次了,他与着虚空之境“缘分”不浅。第一次,他记得自己是因为孜珺而被下了禁制。
作为兄长的陆栩黎以身作则,大义灭亲的收了他身上的所有宝器。换上素白的衣裳,被投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哥,帮我一个忙,我出来后要知道结果……”
如一朵飘零的白莲浸入水墨,单薄的身影刹那堕入黑暗,只剩尾音在空气中残破地回荡……
自那晚他不告而别,容桂本担心珺儿会发生什么,但珺儿却如同他在一般,照旧练武习文,时而到陆璟桁的书房看些医书毒书。
没有陆璟桁,日子也是照样过。眠似站在院子里仰着头闲闲地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在一旁练剑的珺儿说的。
个把月过得快,这俩人发生什么,待陆璟桁回来便也说得清了。
嶙峋山石间少年挥剑舞动的身影飒飒,似乎对招式已经熟记于心,剑光粼粼处手腕灵活翻转间轻盈跃动,但毕竟是个孩子,一招一式虽到位熟练却力道不足。
容桂专注地看着,目光追随着那抹狡黠,静静笑着,犹如一朵伫立青白的芙蕖。
珺儿收了势,走到桌边坐下。一旁静候的丫鬟立刻盛了碗八宝甜汤端到他的面前。朱唇微启,香舌轻叩如玉贝齿:“想他了么?”勺子在碗沿轻碰出一声脆响。抬头见容桂支着下巴,眸中带笑。
珺儿瘪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什么好想的。如果哪一天他走了再不回来,我就活不下去了?”他反问她,珺儿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让容桂哑然。“其实,他人来去从不由我,他留或走,都不是凭我的意思。那么,想与不想,便没什么意义了。”珺儿面无表情地端起甜汤。
“那么,便是想了。”如是这般,眼中笑意愈浓容桂下了定论。“如果人不在了,那只剩想了……”容桂眼中的的笑意忽然没了,似是感伤的叹了句。
若说不想,那自他不辞而别后,就没了笑意的你又是在想什么呢?
“母妃。”珺儿忽然唤了她一声,那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
就像溺浸在了无边的深潭里,盲目的黑暗中无可触碰的虚无,只有自己。
没有时间的流逝感,五感都被这种混沌阻隔。
没有困倦,怔怔地等待有人来为自己破开这片混沌。
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对常人而言是恐慌,然而对陆璟桁而言,恰恰是最好的机会去沉淀思绪——
难怪,他最后留下的便是那难觅的行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吧。
终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是墨紫珲中原看透了,悟了,不在执着了。还是累了,倦了,知道无力改变人心,终是伤了?若可以,陆璟桁更希望的是他找到自己存活下去的支撑。
回想那不辞而别的决定,恐怕也是一开始就做好永生不再相见的打算。从心底而生,却也离他而去。虽然心底空了一块般,但他也并未多难过。
他人,来去不由我。
……
市郊的山野林间,两个身影正缓缓地前行。
“喂!我说,你到底想去哪呀?”有着一头蓬乱棕发的青年带着西域人高鼻深目的特点,样子还不错,就是气质粗犷嚣张。他转头问身旁的清秀少年,对方抬眼冷冰冰地看了他,淡淡道:“不知道,天下之大,我想就这样走下去,总会有停驻的一天。”
棕发青年搔搔头,似懂非懂。随机一脸“败给你了”的无奈。“随便吧,反正你去哪我去哪,本大爷就陪你天涯海角!”“天涯海角不是这样用的吧?”立刻遭到少年的反驳。
在青年转头的时候,少年一路上面无表情的脸终是露出一丝笑意。
……
耳畔传来了风声厉厉,犹如布帛撕裂的声音。是否是自己许久静寂中的幻听?他抬头,胸中不禁如此疑惑。
状如最灿烂的晶柱般的光亮从遥远的空中投下分割了黑暗与死寂。随即身体一轻,被托起至一片空地,眼前的男子一脸凝重的低头将目光给了自己绣工繁复的鞋。
“二弟,听我一言。那个人的事,你最好别再追究下去。”陆栩黎想了想还是将“否则你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这句给咽回肚子里了。
那欲言又止的口气,一脸的坚决真是令人莫名火大却又无地发作。
手中的往生簿被陆璟桁一把夺过。
陆璟桁详详细细的页页审查过去,直到珺儿那页被做了特殊标记的,那个位置记录了珺儿的前世今生。详细地写下了一件件吉凶之事,但是……
只有九世,珺儿的记录只有前九世,除此外再也无前世,且过了这一世,也没有来生。
换言之,珺儿只有这十世的生录。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即出现在被贬谪下凡的仙家身上。但所有被贬为凡人的仙家他都有过目,没有和珺儿吻合的人。
“这个……”陆璟桁心头隐隐浮现不详的预感,胸口有种滞住的闷痛。
陆栩黎皱着眉头瞟了他一眼,就见他一脸的复杂。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既然遇上了那么我说什么也放不下,不论是缘是劫,我都不想离开……他。”将集册合上,交还给他。陆璟桁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狼狈姿态,拂袖离开。
珺儿的事,来日方长。
衣衫褴褛的乞丐,仕途不济的书生,被多个女子背弃甚至害了性命的痴人,天煞孤星的克死所有血亲的少庄主,一生疾病缠身而死的病叟……
真是所谓的“十世劫难”?陆璟桁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要让得道升仙的人再堕入轮回历经八苦?
那么这一世,他的劫数在所难免,难道他只能无力地看着不得挽救?就像是失去陆孜珺的时候……
且不论身为太傅的他逾期未归,给他睁一眼闭一眼的皇帝才显得更为诡异:不问因由,就当他从未请过假似的,这样的态度已经使得其他的太傅相当不满了。虽然没有刻意讨好之嫌,但他也不想树敌或是在私下惹人非议。
他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一个太傅的归职,并不是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他不过,是区区一介太傅罢了。
薄帐拂动,睡梦中的少年似乎甜梦正酣然,他看了眼不忍惊扰,带着一身疲惫小心翼翼地侧身靠在他的床边,支着下巴瞧那安详的小美人睡颜。
珺儿,我回来了。
他靠近珺儿,情不禁在他的额上轻碰一下,没想到下一刻甜梦中的少年蓦然睁大双眼,在短暂的视线迷朦后锐利清晰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脸上,一脸的肃然即刻转为欣喜。
少年欢欣的低喊了声,“你回来了!”陆璟桁本想安抚一下激动的人儿,但下一秒唇上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将他的话封缄其中。那种湿润柔软,带着淡淡香气的东西让他愣了一刻便下意识抬手推开珺儿。
本以为珺儿会尴尬地退开,没成想你抱着自己的少年犹如一块牛皮糖般甩也甩不开。
埋首于怀中的少年颤着音,沙哑着嗓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陆璟桁的心咯噔了一下,本来他回去便是做了如此打算的。“不会的,只是有事耽搁来不及说才晚了。”他回抱着他。
“是么……”少年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竟然沉沉睡去了。
陆璟桁看着他,笑了笑,下意识收紧了环住他的手……
但若是他松开珺儿,就会发现少年的脸上根本没有泪痕,且适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一夜无话。次日就见下了朝的轩辕璿便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容桂正在园子里看珺儿练武,那太监们尖细的嗓音便在园外此起彼伏,下了早朝还未来得及更衣,一身明黄的九龙皇袍随着俊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陆太傅,久违。”帝王脸上威严的面容带着冷然的笑容,俗称“皮笑肉不笑”。
闻言只觉对方是来责罪的,他立刻低下头:“臣自知逾期乃渎职之行,所以臣甘愿领罚。”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对惩罚并未有其他大臣常有的惧色,面无表情的不在意的用淡然的语气表述使轩辕璿这个帝王之气正盛的天子不悦。
“那么,孤就赐太傅一所宅邸,太傅就从鸣鸾宫搬出来吧。”他知道,对陆璟桁这样的人而言,能牵动他且唯一让他记挂的,只有他的十一皇子呀。
“臣,遵旨。”终于因他的话有情绪波动的陆璟桁应答。帝王么,最擅长的不是治国方略,而是嗅人软肋。啧,可笑!
表面上心有不甘的领罚,但内心却在冷笑。
“不过,太傅白天可照旧入宫授课,别怠慢了孤的十一皇子。但入寝的时辰就寝太傅准时回府了。”帝王得意的勾起嘴角,居高临下般的语气。
“是。”陆璟桁抬头,瞟了眼在一旁面目表情的珺儿,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有些恍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珺儿感到难以琢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