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一夜在黎明到来前终于逐渐安宁下来,崔鸣吉见郑冲与翟申有要事相商,便先告退。派去寻访朝鲜国王金印玉玺及明国天子封诏的林祯也及时赶回,郑冲请翟申验证再三之后,确认这两样东西都是真的,而非赝品。
翟申不但是锦衣卫追踪、查案的高手,也是鉴别的高手,出自宫中的御用之物,他都能辨别清楚。虽然找回了玉玺和封诏,但翟申还是愁眉不展。
郑冲只得安慰翟申道:“此事责任也不全在千户身上,相隔多年,东西被人拆解、遗失也属正常。搜集得这许多零散部件,已经实属不易,待我闲暇时,找匠人先拼接一二,若能复原最好,若是不能复原,我与千户大人一同向坤仪公主领罪便是。”
翟申却依旧眉头不展,暗想道:“你这小白脸倒是有总兵官职在身,又领朝鲜、辽东事务,即便公主问罪,也问不到你头上,多半还是迁怒于我等。”
见翟申沉默不语,郑冲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便道:“除了与千户一同领罪之外,其实此趟侦破辽东建奴细作之事上,千户麾下锦衣卫还是有大功的。稍后呈报战功之时,本帅定会增加润色,千户有了功劳,或许也能功过相抵。”
翟申闻言,终于眉头稍稍舒展,讷讷开口道:“即便能用军功相抵,日后回到京城,只恐也会被投闲置散,再无作为,难有出头之日了。”
郑冲笑了笑,低声道:“今趟在朝鲜备胡,虽然废黜了昏君,另立绫阳君,但朝鲜朝局不稳,朝鲜新君及百官都需要监视。本帅想推举千户留在朝鲜,招纳人手,收买朝人,监视朝鲜君臣,替我军稳固朝鲜局面,以便前方专心对敌。不知千户大人可愿留在辽东?”
翟申听了之后大喜过望,郑冲回到朝鲜后,旬月之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破朝鲜王都,其人本事是有目共睹的,跟着郑冲留在朝鲜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总好过回到京城之后,日日提防被公主秋后算账。
当下翟申便即应允此事,而郑冲也终于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手这件棘手之事。监视朝鲜君臣这种事,终非军中所长,还是由锦衣卫这等专业的机构来办这件事才好。
两人便商议了锦衣卫在朝鲜、辽东如何行事,打算由郑冲上奏朝廷,在东江镇开设锦衣卫千户所,由翟申出任千户,专司监督辽东、朝鲜将官以及监视朝鲜君臣。
郑冲这一手其实也是拿准了崇祯的脾胃,素来多疑的崇祯当然希望对手握重兵的大将能多加监控,除了监军太监之外,若是辽东能有锦衣卫替他加一道监察的保险,崇祯自然是乐得其见的。
郑冲也将这些时日自己花功夫收买的朝鲜一众内应都交给翟申联络,他倒也不怕翟申会背叛自己,现在翟申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像侯隆一样,他们都需要和郑冲同心协力,才能应对过稍后建奴大军的危机。
商议好之后,郑冲便要等邹维琏到来,他想让邹维琏上奏此事,毕竟崇祯多疑,若是由他举荐翟申,多半又会令崇祯起疑,而邹维琏上奏请求辽东开锦衣卫千户所,崇祯一定会答应的。
翟申告退后,张承寿前来,带来了郑冲的尚方剑和将军印。张承寿这趟伪装建奴信使做得不错,公子爷自然是褒奖了一番。得了褒奖的张承寿忍不住在七娘面前得意非凡,让七娘很是不爽。
随后,郑冲命三人都在雅阁内暂且歇息片刻,等待其他消息。郑冲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七娘一直守在身边,看着公子爷安静凝定的脸庞,想起一夜之间,公子爷处理的这些事,七娘忍不住心头更是钦佩起来。千头万绪之事,在公子这里好像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调戏那金尚宫都是为了日后布局,可笑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公子只是贪恋美色。
“喂,这个给你。”七娘正痴痴看着公子爷的时候,张承寿却轻轻碰了碰自己胳膊,跟着手中多了几锭金锞子。
“哪里来的金子?”七娘忍不住问道。
“这是朝鲜昏君赏给我的,临来时公子说了,有什么赏赐的东西,我不用上缴。”张承寿笑嘻嘻的低声道:“你拿去打几件首饰或是添置几件衣裳,我发现你都没女儿家的衣物首饰……”
话没说完,七娘板起俏脸来将黄金塞回去道:“这是你用命换来的,我不要,你留着做老婆本吧,以后娶老婆用。”
张承寿闻言很是沮丧,低下头去,林祯见状,低声笑道:“二哥,你是不是见大姐脸上麻点好了,想泡大姐?”四人自从上次比武之后,张承寿三个少年便愿赌服输,认七娘为大姐头,张承寿排老二,郭慎老三、林祯最末。四人跟随郑冲许久,耳闻目染,也学会了郑冲的一些言语,是以林祯经常也没个正形。
张承寿和七娘闻言都是一起红了脸,七娘狠狠跺了林祯一脚,怒道:“你胡说什么?”林祯龇牙咧嘴,却憋着不敢出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时郑冲忽然开口,三人都是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来躬身行礼。
郑冲笑着看了看张承寿道:“小小年纪也懂得泡妞,前途无量。”张承寿登时羞红了脸,期期艾艾的道:“公子,我错……”
郑冲却抬手打断道:“你没有什么错,何必认错?喜欢就去追求,藏着掖着翻到不是男子汉所为。”
转头再看着一脸羞恼的七娘,郑冲缓缓说道:“七娘你也不必恼怒,有些时候,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远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来得真实。”
七娘闻言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但又似乎不太明白,忍不住低头沉思起来。
便在这时候,沈器远与李时白联袂而来,郑冲当即命两人入内说话。
沈器远颇有些焦急,才行礼毕便道:“适才差李时白前去请仁穆大妃,但仁穆大妃不出,君上差我等来问策。”
郑冲嗯了一声,却不慌不忙问道:“可是昨夜君上开始杀人了?”
沈器远与李时白对望一眼后,李时白点头道:“是,昨夜君上到了仁政殿后,先处死了领兵反抗的朴承宗之子朴泰熙,又杀了内禁卫侍卫统领朴鼎吉、朴弘道两人。三人首级如今在宫门外号令。”
郑冲摇摇头道:“君上还是太心急了些,仁穆大妃或许便是担心君上大开杀戒,因此不愿参与其事。”顿了顿郑冲吩咐七娘和张承寿道:“去隔壁厢房请光海君李珲和金尚宫过来。”两人领命去了。
片刻后,李珲和金尚宫被请到雅阁上来,李珲昨夜虽然被割了十三刀,但都是皮外伤,包扎止血后,吃了点补血食物,又休息一夜,已经在女官搀扶下能行走,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惨白。
见到两人到来,郑冲缓缓说道:“你们两位请跟我同去见仁穆大妃,两位放心,你们的性命我自会保下。”顿了顿又看着沈器远二人道:“两位回去禀明绫阳君,请他亲自到仁穆大妃下处相会。”
李珲和金尚宫都长出了一口气,沈器远却皱眉道:“总兵大人,这昏君和金尚宫皆是罪魁祸首,只怕君上那里不会饶他二人性命。”
郑冲笑了笑道:“无妨,你带句话回去给绫阳君,君上听了这句话一定会绕过两人性命的。”
李时白忍不住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郑冲微微一笑道:“当年李珲尚不曾诛杀君上,难道君上立国以仁,尚不及李珲?”
沈器远和李时白听了均是暗暗颔首,李珲虽囚禁李倧多年,但终究未曾杀害,李倧如今起事废黜李珲,若是诛杀李珲,的确显得不及李珲仁善。当下两人领了言语,便即返回仁政殿去了。
当下郑冲差人寻来两顶轿子,抬了李珲和金尚宫,自己则骑马,点起一众护卫,带着尚方剑、将军印以及朝鲜国玺和金册封诏一同前往仁穆大妃所在的宫苑。
不一刻到了仁穆大妃居住的庆运宫外,李时白与宿卫偏将李时昉正在此处求见,但仁穆大妃始终不来相见,见得郑冲到来,二人急忙迎了上来。
郑冲听二人讲述后,便下马来,吩咐李时白和李时昉捧了国玺、金册封诏,又让七娘和张承寿捧了自己的尚方剑与将军印,命人抬着李珲轿子,跟在自己身后进到庆运宫内。
到了仁穆大妃的寝宫外,郑冲朗声说道:“大明平辽总兵郑冲,奉朝鲜国玺、天子封诏,携大明尚方剑、大将军印,与光海君李珲一道,求见仁穆大妃!”
四大神器加上郑冲和李珲两人的分量足够令人震惊的了,仁穆大妃终于坐不住,片刻后寝宫门打开,在一众女官和内侍簇拥之下,仁穆大妃来到了寝宫廊下。
仁穆大妃已经年逾五十余岁,看起来就像是个和蔼的老婆婆一般,见得郑冲后,微微行礼,郑冲等人急忙还礼。
“上国大将军何故来我殿外?”仁穆大妃缓缓问道。
郑冲则朗声道:“今奉我朝天子之命,入朝备胡,重立朝鲜贡体。此前朝鲜国君被奸佞蒙蔽,疏远我朝,今趟与朝鲜义士一道,拥立绫阳君归朝。幸得光海君深明大义,自愿退位让贤,特来请大妃出面,主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