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雨,滴滴答答,如果心情晴好,这雨声就是欢喜的伴奏,每一个嘀嗒都是飘落跳跃中的音符。如果心情阴郁,这雨声就是下在心上的碎玻璃,坠下一颗,痛一次。
致命的伤痛可以没有表面伤痕,悲绝的双眼可以没有泪水的痕迹。徐迎美伏在窗台边,曲着手,倔强的下巴隐在臂弯下,那双永不服输的眼睛,在雨夜中失了神采。
和着雨丝的狂风,无良的东西,它们自窗外打进来,打得她满脸满身的水迹,打到她手中的一张信纸糊乱了墨迹。她多希望,一些事一些人能如同这糊尽了的信纸一样,半个字半句话也不再能够被辨认。又一阵猛烈的风打上她的脸庞,打走了她手上握了一整夜的一封信。
一张信纸,写不下许多,但是如果写字的人是个名叫魔鬼的野兽,几个字已经足够叫人永伴鬼魅,夜不成眠。信是裴仁修写来的,徐迎美早就更换了电话,也即将搬迁住处去到新的地方,裴仁修他不该找到她的,不该的……偏偏在她要搬离的最后一日,他的信自监狱飞杀而来不偏不倚击中她。
“你很幸福吗?!而我却在不幸中!等着我吧,我要你,一定要你拥抱着我——共赴黄泉。”裴仁修写的,他快出来了,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一口咬下她的一块肉。他会的……他会。
徐迎美自己也想不到,原来她也有害怕的一天,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本来早该没有‘怕’字了,可是她就是怕了,一眼看到那信封上监狱盖下的邮戳,她的心漱漱得抖,抖到双脚都无法支撑起纤细的身子。她好怕,好怕幸福是假象,只要睡一觉,睁开双眼,她又会再度变回并不很久之前的那个酒鬼的女儿,地下的尸泥。
她自地上捡起才从指尖飘落而下的魔鬼的信,燃起一支火柴点红信纸的一角,慢慢看着飞灰而散的地狱来的符咒。
“需要帮忙吗……”是金佑振,他知道她今天搬,蔡俊茂告诉他的。从徐迎美上次在他家出现,激得他几乎动用武力教训她到现在,这是他们第一次见。
“不必了…”她直直看着烧红的火苗逼近自己脆弱的手指,到最后一刻,快要烧痛自己的时候,才松开指尖,由得那烧尽的残灰飞满周身。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封了…”金佑振立在她身旁,懦懦地说,“之前还有两封……我…撕掉了…”
“那么…就不该再有了。”一道寒光闪过徐迎美的眼眸。
“去看看他吧……”他说,悲悯地注视着她细弱的背影,“去告诉他,把他送入监牢的人不是你……不要让他恨你……不要……叫一个曾经那样爱你的人……恨你……”金佑振去过监狱,他看到裴仁修疯狗龇牙的面孔,‘有多少爱才会有多少恨,那强烈到毁灭一切无穷无尽的恨该是来自当初多少的爱阿…’
“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定执起一把长刀,直直刺穿他的心脏。”她说的那么平静,冷淡,犹如说着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但金佑振却实实感受到她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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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尹翔泽发现徐迎美仿佛变的很沉默,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的话很少,更别提是开心的玩笑,他每次故意逗她,她也只是淡淡浅浅的笑笑。虽然她好像十分依赖他,她喜欢挽着他,靠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坐在海滩边,看着天空澄澈的蓝,看着西落的胭脂渲红黑夜前的天空,看着星河闪烁铺满黑幕华彩凝辉。
有时,海面拂过的一两搜小支帆船,都会叫她定定地看上好久,时间在他和她之间,宛若沙漏中的迷沙细细缓缓地走着。
“不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好吗?”他说,这段日子里,她的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每次企划部的研讨会议,她总有叫人惊艳咋舌的想法。总是一言点中问题的关键,叫前辈们都叹服不已。‘如此,是花费了透支的精力与时间么,为什么总是这样累心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双手不自觉地将他的臂膀箍得更紧了,他领口上淡淡的肥皂香,呼吸间稳健深沉的气息,她是多么害怕,这些都是不该她拥有的贪图。
“我并不想要成为灰姑娘,拥有一时的辉煌……午夜十二点,钟声一响,随着魔法消逝失去一切……”她说着,说得那样悲戚。
他心底一触,搂她入怀,恨不得以一生一世来禁锢,‘要如何才能治愈你悲伤的心呢……敏感纤细到这样的地步......’他还记得,她终于肯搬迁到他安排好的公寓里,可是搬家的那天,她却始终不肯让他来接送,她坚持地说着,“我自己可以。”
其实她是不要他看到,看到她全部的人生就只一个背包。而他却还是暗暗守在工作室的楼下,心酸地看到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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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善美的工读生生涯比她可以想象的要艰难得多,周围随时都有将她跟前一任——徐迎美,做比较的言语。也是实在相差太远,一个几乎完全不用带,独立解决所有问题,叫前辈们都安心依赖;一个什么都要教,一点点问题就要眼眶湿湿,每天当值的同事替她收拾的残局数都数不过来。
缺乏基本的常识,还要在制作部扎根,同虐待自己没有分别,当初金贤达就以长辈加前辈锐利的目光告诫过她,“被安排去广播中心打工的话,会轻松许多…”但甄善美不愿意,她想着徐迎美可以,她也一定可以。
总算,幸运不离不弃地眷顾着她。甄善美,有这世上最好的爸爸。开工第一天,甄贵成就在下午茶时间送来点心,制作部的同事看在这位亲切和善的父亲面上,对于甄善美给予了极大的包容心,包含了她每日大大小小麻烦不断的所有‘失误’。
“喂!迎美吗?你来帮帮我……来帮帮我……我…该怎么办……”是甄善美的声音,徐迎美有些诧异,从她把金佑振还给她起,她们就理应没有交集了。
“带子……带子卡住…拿不出来了……”她哭了,听得出来是真得急上心头,如果不是毫无办法,她也不会拉下脸面打电话来求徐迎美。
“我知道了。”
甄善美多亏有个好爸爸,好到连徐迎美都没有办法拒绝。甄贵成为甄善美制作部的同事送来下午茶的那天,也特意多送了一份来企划部给迎美,大叔待她始终是好的,不知道的人恐怕要以为徐迎美是他的另外一个女儿了。可是,甄贵成离去的时候,那双饱含慈爱的眼睛,“善美那孩子……有时虽然孩子气了一点,但心总是好的……迎美…你让让她……可以的话,尽量帮帮她,好吗?”好爸爸,徐迎美渴望了多少年的那种好爸爸阿……
甄善美已经哭泣得喘不上气了,焦急期待守望着门口等待徐迎美的眼神像极了受到重伤的小动物,“噢!迎美……你终于来了……”她站起来,一看到徐迎美,就赶忙把她拉到剪辑时间定格机的旁边,“不是…不是按住这里,带子就应该要出来的吗…”她不住地按住一个键。
徐迎美低眸,才瞄了一眼,‘哒’‘哒’轻巧两下一按,那卡住的带子,就出来了。
“喔!”谢天谢地,总算出来了,甄善美吓得汗水泪水一并狂流着。
带子已经出来了,徐迎美于是转身就要走,但是那个带着哭腔怯怯诺诺地声音又响起来,“迎美……那个…你刚刚…按的是哪两个键阿?”
徐迎美回身,压住一股气,耐下性子,指着操作盘说,“这个——Play键,用来播放,按两次的时候定格设置自动启动,这个——Record键,录制状态,按下之后之前的影像会被擦掉。按一下Play键,按一下Stop,这个键,”徐迎美指住最左侧的一个红色按钮,接着说,“按下但不能超过三秒,带子就会停止播放,退出来。”
甄善美吸着鼻子,眼泪已经停止,但她傻愣愣的看着徐迎美,大概是一万个也想不到,徐迎美会这样详细的教她。再有,徐迎美刚刚说的她真的——完全不明白。
“听不懂?!”迎美一看她愣愣呆呆的样子,就猜到了。
“嗯!”甄善美重重点头。
徐迎美于是低低呼出一口气,再次开口,“Play键,按一次,播放。两次,定格。Stop键,一下,停止,不可以按超过三秒。”她再看看甄善美,那一脸的茫然,“算了,我走了。”
“哎!迎美!”甄善美大叫,‘真是的,拽什么啊!你还不是因为比我早进来才会懂得比较多……当初如果不是你用手段欺骗爸爸和佑振哥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机会……现在还不知道谁教谁呢……’她也只敢在心里想,却绝对没有勇气在当下说出口。
“迎美,等你空一点的时候……再教教我……好不好?”嘴巴上,甄善美倒是不笨,知道求人的时候应当后退一步,低下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