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最为僻静的一处江边,除了孟知县、苏清沅、张虎和贺丰四人,再无旁人。
“大人,夫人,属下去喂马了。”贺丰牵走马,前往江边百草丰茂的地方。
等孟知县和苏清沅上了小舟,张虎就熟练地撑起舟,划向浔阳江中。
浩渺江水,一望无垠。
孟知县坐船头,幽幽道,“夫人一向对为夫敬而远之,此番邀为夫出来,怕是另有图谋吧。”
“怎么会,大人您看您又多心了是吧。”苏清沅干笑。
“夫人不必急着否认,是与不是,很快就会见分晓。夫人玲珑心思,蒙蔽得了元直,但哄骗不了本官。敢问夫人,那日上浔阳楼与周铸接触的外乡商客,是何许人也。”孟知县语气看似平静,但在压抑着,“但凡在我浔阳县境内,来往之人,本官若一无所知,岂不枉做这一方父母官。”
苏清沅马上惊觉,“你派人跟踪我!”
孟知县道,“我与夫人来这浔阳县时日皆短,且夫人前不久还在病榻上,若要寻人扮作外乡商客,又不能找县衙之人,还要对此事严守保密,试问夫人能找谁?但事情实在太出乎为夫意料,夫人神通广大,不出几日,就把此事办妥了。夫人,你不实话说与为夫听也可以,但请夫人莫要忘了,周铸与那人交谈过,以小六子作画的天赋,画个一两张人物丹青不算难事,说起这招还是夫人提醒为夫的。”
苏清沅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日她怎么就向孟知县说小六子画的一手好画,画什么像什么,虽然是因此抓到了人贩子,但也将小六子作画的天赋暴露了,孟知县有这么个善于丹青的侄儿,必然会用,到时小六子画出柳默,亦或是柳赟的画像,她不就是百口莫辩了。孟知县最憎恨邪教妖人,若是得知她还见过柳赟,甚至手中还有柳赟的那支紫竹箫,呃,勾结妖邪,罪不可赦,苏清沅都能想到孟知县会怎么说她…
但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苏清沅决定坦白从宽,“大人,妾身实话跟你说吧,你得先保证,不能生气。那……那会儿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刚好柳少霆来找妾身,他说对周岚有愧疚,想弥补,他还说他可以帮妾身,妾身思量着既然是柳少霆自己找上门的,那就不用白不用了。大人,说好不生气的,别,别生气啊,你想孙家村有那么多无辜女子被拐进来,他柳少霆也是有责任的,妾身就大骂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作恶,结果还是做了恶,要让他改过自新,让他帮我们做善事。还有那周铸,赚了黑心钱,心肠那么坏,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肯放过,这样的人,就该受到重罚。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柳少霆就答应帮妾身了。”
“还有呢?”孟知县逼问道。
苏清沅心里没底,也不清楚孟知县想知道什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结巴道,“还……还有什么啊。”
孟知县哼道,“你既已见过他,为何不告诉为夫。怕是瞒不住了,才不得不说吧。若是能瞒住,想必你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苏清沅佯装害怕,“妾身不敢啊,大人,你看你这样子,凶神恶煞的,妾身哪里再跟你说这些。再说,大人都说他柳少霆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邪教妖人,万一妾身泄露了他的行踪,他来杀妾身灭口,妾身不是死得很冤。”
一看苏清沅就在胡说八道,孟知县气得发抖。
鱼钩甩入江中,孟知县不再与苏清沅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面,沉默,还是沉默。
苏清沅觉得无趣,不理她就不理她,他以为他是谁啊,敢对她摆架子。
船尾的张虎,已经横卧,仰面朝天,打起盹来。
无心来垂钓,偏偏又在垂钓,也不知这个孟知县在搞什么名堂,附庸风雅?他不是这种人;找个地方偷闲?也不是。苏清沅斜眼看孟知县,又看了眼垂落在江中的鱼钩,自言自语道,“鱼儿啊鱼儿,你们什么时候来上钩啊,本夫人都好几天没喝鱼汤了,今晚能不能有鱼汤喝,全靠你们上钩不上钩了。”
孟知县不做声。
苏清沅继续道,“人刚降世,便都是纯净无暇,但慢慢的,就有了正道妖邪。这是为何?有些人生来富贵,也有些人,一生都是活在卑贱中,你说他们又是为何。谁说这正道便是正道,妖邪就是妖邪!难道正道的岸,就不会出现妖邪?妖邪的岸,就不会通往正道?”
孟知县紧握鱼竿的大手一颤。
“世间的善恶,贵乎人心,若人心为善,即便身在妖邪道上,也可回到正途……”
“夫人与邪教之人走得太近,怕是忘了当年邪教起义,残杀百姓之事!”孟知县忽然抬头,与苏清沅对视,斩钉截铁道,“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在为夫眼里,善恶一向分明,若哪日夫人行差踏错,休怪为夫不念夫妻之情。”
从未见孟知县有过这么凌厉的眼神,吓得苏清沅一个寒颤。
很可怕,那样的眼神,苏清沅竟仿佛看到了一股隐藏在里面的杀气。
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足够苏清沅看清了。苏清沅压下心头的惊恐,故意笑了笑,“大人不要生气了,好好好,妾身都听大人的。”
“今日江头风大,不宜垂钓,张虎,我们回县衙。”孟知县收起鱼竿。
正横卧打盹的张虎,一听到孟知县喊他,当即一跃而起,“是,大人。”那位邪教的柳公子,可是大人心头的一根刺,哎,夫人怕是又触到大人的逆鳞了。
夫人为何每次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也就是夫人了,要是换做旁人,今日就该被大人丢到江里喂鱼了。
小舟将靠岸,正巧,贺丰带着一个衙差过来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刚刚收到马牢头的急报,说关在牢里的柳山被人救走了!”
孟知县还未等小舟靠稳,就疾步下来,怒斥道,“不是让他重点看守吗,到底是怎么看人的!”
张虎不敢说话。
贺丰和衙差吓得哆嗦。
苏清沅跟在孟知县身后,“大人,您等等妾身,大人诶……”
但孟知县走得太快,还把唯一的马都骑走了。
张虎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