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邓展声嘶力竭地吼叫惊呆了。“我带人过去的时候,前庄只有喊声,但已经有一队人正摸到那间屋子要把他弄走,我们人少一下就被围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了……”邓展一脸是血,一只眼也快睁不开了。
“不管那该死的东西了,走,邓展,带他们撤!”卢志此时已经难掩慌乱的神色,但还在勉力控制住局面。他下完命令立刻回身放箭射倒两个靠近他的曹军,去寻卢房了。
“冲,给我冲!把这庄子夷为平地,反贼通通杀光!”那个声音在又一批冲进前庄的曹军里响起,我听出那特有的傲慢语调,是甄则。
“以沫,快走,再不走就死定了!”胖子奋力用马撞倒一个步兵,冲上去补上一刀,他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了。
诸葛骥回身看了我一眼,他左手使着自己的刀,右手是那把黑金古刀,刀刃上的鲜血顺流而下已经沾满了他的双手,他满脸是汗,没有说话,但投来焦切的眼神,显然示意我快走。
后面进来的骑兵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巷道,此时还在抵抗中的,只有我们几个和七八十个步兵了,骑兵剩下十几骑。混乱中,这点力量实在微不足道。我亲眼看到身边的一个私兵被长矛挑得开膛破肚,矛尖上还挂着一截肠子,晃晃悠悠。
我愤怒至极,手里长枪陡然划出一道闪光,将那名骑兵的坐骑前蹄划断。马匹哀鸣一声,倒在地上,那名骑兵在落地的瞬间以手撑地,恢复了平衡。可惜为时已晚,我的枪已经递到了他的脖颈,只听一声“扑哧”,他的咽喉就被洞穿。
杀掉那名骑兵之后,我顾不得擦拭右身血迹,对着胖子和诸葛骥大喊:“你们先走,我要取了甄则的狗头!”然后我也不等他们回答,调转马头,径直把他们甩在身后。其实这时候谁都知道回去就是送死,可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不能想到轻衣竟要委身嫁给这个畜生的场景,即使拼了命也不能留他。
我转身又冲向另外一骑。那骑兵已经从马上跳下来,兀自挥舞着长矛,想刺我的马身。我左足一蹬,身子跃至半空,手腕一抖,枪锋便刺破他的眼眶,透脑而过。
我想这一晚可能发挥了几个月练武以来所有的能量,身体酸痛到麻木,但我还能感受到胸口那个香囊的重量,它在这个生命轻浮,转瞬逝去的深夜战场,依然承载着沉甸甸的爱。
左右斜刺里七八个骑兵向我冲来,我掏出两支箭搭上弓,卧身向右边射去,两骑应声倒地。我与剩下的骑兵陷入混战,被围在中央,我顶着最后那一口气不要命地怒吼着,几次把他们逼退,但是渐渐意识到,这个包围圈子已经不可能打开了。我的喘气频率愈发频繁,体力已经拼到了极限。
突然两骑被人从背后砍倒,我趁他们惊慌之际借机再挑落一骑,杀出重围。原来是胖子和诸葛骥,他们也没有再劝我,大概意思就是这样就这样了吧。
那边写着“甄”的大旗已经开过来了,我勒住缰绳。曹军重新聚拢,跨过满地尸体回到大旗后重新列队。我累得将百鸟朝凤枪插在地上撑住,回身一看,人人都是血迹斑斑,私兵剩下五六骑,步兵不到五十人了。邓展既然没有顺利带前队先冲出去,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剩下的所有人了。
一阵凉风吹来,冷彻面门,半夜这个点不会有人出来,怕也没什么人感受过。对面的大旗“甄”和“曹”并立着,然后又上来一面“李”。果然是汝南太守李通的人。我身上几处小的划伤已被汗水浸透,刺痛不间断地席卷而来,我绷紧全身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
“兄弟们,只恨我们今日才见,这就要共赴黄泉了。”鲁宁把他的方天画戟横在马前,他的声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落寞,不是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一种很多事未完成的遗憾。
“叔父不见了,我往回冲了三趟,没见到人……”卢志说不下去了。很明显,他只是没有明说,我们都听出来,卢公应是已经让曹军抓去了。
对面的甄则突然仰天大笑:“今天我说过,我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哈哈哈,看到了吗?你们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想让你们看到这些。老贼,你也看到了吧?”
他尖刻的声音还没消去,几个曹军便压着卢房走到了阵前。甄则翻身下马,往卢房小腿上猛地一踹,口中大喊:“跪下!”卢公此时已是满脸血污,身上衣服残破不堪,火光下受伤的皮肤清晰可见,他仍骂不绝口:“竖子,你随曹贼祸乱汉室,必将千古骂名,死无葬身之地!”
甄则冷笑了两声,“啪啪”上去打了卢房两个耳光,卢房直接吐出一口鲜血。甄则揪住卢公已经无力再抬起的头,大吼:“睁眼看看,谁先死无葬身之地。”
“各位贤侄快走,我戎马半生,今夜也算为汉室尽忠。志儿,此生不没汉室,不辱你父亲英明……”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剑已经从脖颈划过,鲜血伴随着甄则的狂笑喷洒而出,红过周围的火光。
我边上卢志已经热泪盈眶,他攥紧了拳头,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身后邓展大叫:“各位公子快走,我来断后!”“谁都别想走!冲!杀光他们!”甄则重新跨上马,挥剑指挥曹军冲锋。
我眼见着那个癫狂的疯子在对面,那么近的地方,可我触碰不到他,取不了他的性命。我把百鸟朝凤从地上拔出来,这才发现众骑都已往庄后撤退,看来这群忠勇的私兵要为主家拼掉最后一滴血了。而卢志却还呆愣地停在原地,两行热泪已经翻滚而下,他忍受不了亲眼看着养育自己十年的叔父,被人砍死在自己的对面,而他无能为力。我们都还年轻,年轻的我们怕是谁也承受不了。
“柳慎,快带少爷走!”邓展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直接一手扯过卢志坐骑的缰绳,把马头一转,再往马屁股上一踹,他看了我和柳慎一眼:“交给你们了。”回身冲向汹涌的曹军。
我不愿就这样走掉,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了我平时的射程,但可能这是我今生杀他最好的机会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尽量把一切干扰都屏蔽掉,喊杀声在我脑海里越来越小,我只能听到自己的深呼吸声。我右手取出一支箭,搭上弓弦,瞄准了大旗下那个狂笑着的男人。
我眼前好像回到了那几个月在河内山林狩猎的日夜,箭锋所指,不再是温顺的鹿,而是一匹恶狼,今晚,我不会再留情。
松动手指,翠翎箭“嗖”地划过一道弧线,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我以为得手了。
谁知那个身影又挣扎着爬起,周围的护卫已经一拥而上。我看见那支箭扎在他的左臂上。我愤恨地一拳打在自己大腿上,失手了。
前方卢庄私兵仅存的力量正在和曹军前队死战,我左冲右突纵马向前,决定在近些的距离再射一次。甄则看到我的那一刻,两人目光短暂地对视了片刻。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伸手去箭袋取箭。
然而箭袋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