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中)
任西安盯着手头那两条微信,没有即刻便给予周鲸回复。
收到来自程梨的白菊花是什么反应?
难以形容。
名为前任的坟头草到底是长了几尺高,她才需要拉白菊花出来遛遛……
现在的程梨,和当年那个偶尔哭一回还得先做好准备工作,脱衣服盖住脸将她自己完整地包好,唯恐他看见哭相的姑娘不一样了。
那会儿程梨有一种神奇的本领。
他再心疼,也没法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她哭得很投入。
外人看到一个活的抖动的衣架却只觉得很萌。
每次她藏住自己的脸,他都陷于一种矛盾地明知不该,却想翘唇的状态中。
因为爱,眼里的一切都能被解释为可爱。
时隔多年,那个手心里的倔强姑娘,和现在这个直截了当地说追他的女人,还没能在他眼前重合。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不可抗力。
抗拒此生他没有能力应付的第二次可能出现的始乱终弃。
……
任西安更知道,周鲸那小子不见得真是求一个回复的参考样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周鲸没等来任西安的回复。
他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有曾阅的红玫瑰在前,程梨的白色雏菊的出场周鲸也觉得正常。
让周鲸意外的是任西安一早的举动。
任西安收到白色雏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他顺手将雏菊插在俱乐部的玻璃花瓶里。
到这里尚且一切正常。
让周鲸真正意外的是,任西安后来又从花瓶里抽了几枝雏菊出来。
他掐断花梗将雏菊别在了两条阿拉斯加的头上、耳后。
周鲸收到程梨那条问任西安收到花后有什么反应的短信时,就正盯着头上别着两朵花的阿拉斯加研究。
老大这两条好好的狗,自从戴上两朵白花之后,就不太像什么正经的狗。
给狗戴花的任西安,也不太像那个周鲸所熟悉的任西安。
猴子一早听闻菊花这茬也找到周鲸八卦老板那点儿事,看到戴花的阿拉斯加之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鲸先抽了猴子后背一巴掌:“别笑了,再笑连狗看你都像看神经病。”
猴子这笑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也快,恢复冷淡脸:“咱哥喜欢菊花?”
周鲸嘶了声,指了指阿拉斯加:“狗喜欢我看出来了,戴着花的狗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挺美;任哥喜不喜欢,我上哪儿知道。”
猴子:“昨天我看到咱哥从那屋里出来后又上山了。”
周鲸看他。
猴子解释:“任哥什么时候夜里上过山啊,夜里上山,特反常。”
周鲸继续盯着猴子。
猴子挠头:“他上山前还去了趟浴室,更反常。”
周鲸也觉得稀奇,外带呵一声:“你观察倒仔细。”
猴子:“那天大家想勾搭美女你说人是老大认识的,昨天我下手不是不太利索吗,我怕挨揍啊,不观察仔细点儿不行。”
周鲸又啧了一声:“任哥揍人吗?弟弟你什么段位啊,一个眼神杀死你。”
出于礼貌,周鲸边和猴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边给戴花的阿拉斯加拍了张照,给他手机里备注为“蜘蛛”的人发去一条他百八十年才用一回的彩信。
***
程梨在去天狼星的路上,收到了周鲸的回复。
周鲸只回了几个字:我哥转送了几朵给狗。
程梨看到照片的那刻,第一反应是想象自己那两只猫戴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阿拉斯加配花。
程梨还在继续赶路中,被她扔下的陈墨来电。
程梨猜得到陈墨想问什么。
电话接通,程梨一直沉默着。
想问的太多,陈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最后叹口气:“嫂子,你很有故事啊。”
“嫂子”这词从陈墨舌尖上拐了几个弯出来,特别萦回绵长。
程梨轻笑:“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扔下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儿很长,见面再说。”
陈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梨干脆:“好,我负责。”
陈墨:“呸,我抢得过他吗?老子不跟你废话了,打给你只是告诉你,你把一脸懵的我扔那儿不对,你错了。正确的价值观免费送给你我就挂,没空跟你叨叨。”
嘟嘟声立刻传过来,程梨摇头笑。
**
程梨还记得天狼星的规矩,无预约不得入内。
在翻墙进去和走后门之间,她规规矩矩地心特诚地选择了后者。
周鲸接到程梨电话走到天狼星门口的时候,还拿不准这人他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路上想了想最初那根烟,昨天他旁观过的那个横抱,今早阿拉斯加头上的菊花和猴子嘴里那些反常,周鲸才基本有了答案。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程梨特别老实地站在俱乐部门前。
昨天见了血,今天便神采奕奕,程梨这女人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离得近了,周鲸往程梨昨日伤口的位置看过去,只隐隐看到一丁点儿白纱的影子。
周鲸没跟程梨废话,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主楼大门,程梨才开口:“谢谢。他在哪儿?”
周鲸:“顶楼。”
任西安和Frank从山上下来,这个点儿应该在补眠。
周鲸摸得透他的作息。
程梨点点头,拔腿就要往上走。
周鲸从后面拽住她胳膊:“等会儿,急什么?!”
程梨没计较,停下等他:“你想交代什么?”
周鲸松开拽她胳膊的手:“你可以上去,我觉得你人还不算坏才放你进来。但你得保证,你对任哥无害。”
程梨:“我不会害他。”
周鲸挑眉:“人在搞砸事儿之前,都这么自我觉得。”
程梨静立着,审视他。
周鲸:“任哥说的老话。我借用。”
他认真地看着程梨,没了程梨每次见他时能从他身上看到的轻佻和浮躁:“没人为你,哥几个都是为了任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真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谁对不起谁的事儿,任哥不打女人,我打。”
周鲸说得正经认真,程梨上楼前扔他一句话:“可以,真有那机会,别手下留情。”
明天她先送他一根棍子。
***
楼层不高,程梨上顶楼,一共用时不过一分钟。
越往上,程梨的步伐越轻。
等她踏上顶楼,视线穿过开放的阁楼里空荡的家居摆设看到横躺在长沙发上的任西安时,一颗在路上横冲直撞时尚能维持平静的心,已经砰砰跳即将蹦出来。
这里温度不高,任西安躺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他躺的直,横卧。
程梨向他靠近。
渐渐的,他睡眠中仍旧微蹙的眉,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清晰地印入程梨眼帘。
她的眼中像是有一架高倍镜头,慢慢拉近,将他此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眉目如画都刻录下来,塞进她大脑那张记忆卡里。
他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清醒时的冷漠。
程梨半跪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喧嚣的心跳还是无法平复。
程梨吐了口气。
她还真不是柳下惠。
且是周鲸放她上来的,她并没有违规硬闯。
程梨调整了下坐姿,离任西安的脸近了一点。
他的呼吸安静均匀,程梨随着他胸前规律的起伏调整她的呼吸,直到一呼一吸和他步调一致。
程梨随后下压身体,唇对准任西安微蹙的眉,贴了上去。
她的唇在他眉心轻轻一碰,而后离开。
唇瓣还残留着他眉心的温度。
任西安的身体四季都是热的,那温度程梨已经久违。
再做什么似乎并不道德,她早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强抢民女”。
可这作为似乎和那四个字诠释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开了无耻的头儿,程梨索性抛开她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限。
她伸出手,净白修长的指在他侧脸上蹭了下。
任西安睫颤了下,缓缓睁眼。
程梨赶在他看清她之前再次上身下压,去碾他的唇。
唇瓣即将贴合那刻,已经睁开眼的任西安抬臂摁住程梨的肩。
这结果和程梨料想的一样。
他不会继续纵容她的侵犯。
“你摁的地方可以,有伤。”程梨陈述事实。
她半边身体近乎伏在他身上。
任西安不为所动,言简意赅:“下去。”
程梨眨眼:“我没压你在下面。”
言外之意,他可以自行活动。
她说得清明坦荡。
因为她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所以她无法下去。
任西安绷直后背:“趁我有耐心。”
程梨和他对视。
任西安的眸色越来越暗,内里无声的汹涌越来越急。
她看得到,他在隐忍。
程梨微微上提上半身,问他:“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你,被冒犯,你很生气?”
任西安没有给她答案。
程梨有耐心:“你可能不认同这种方式。觉得我变态也好,第四次耍流氓也好,都可以。我没有经验,追人只会这么追。”
又是那个追字。
任西安眸色渐深,眉进一步深锁。
可能她的出现,并不让他觉得好过。
联系甘霖那番话,程梨看得更为心软。
可她也只良心发现几秒,并不想就此放过他:“那换一个问题。现在我来找你,联系当年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浑,特别无耻,不会再信任我,是吗?”
“我能理解,换我是你,也一样。”
她又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骗我说结婚。”
她一个骗字加重,在整段话里尤其分明。
**
最后这句话像是来质问。
可程梨分明不该有这样的立场和底气。
这些年他熬过带伤征战赛场的冷和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时,她都不在身旁。
不要他了,是她当初的选择。
任西安眼中此前汹涌的潮汐瞬间席卷,演变成惊涛骇浪。
程梨“结婚”两个字一落,他猛然起身,摁在她肩上的力道加重,另一只手扯住程梨撑在他身侧的手臂,强背在她身后,他拎她起身,离开他的身体。
程梨没有过多防备,被他只手摁在沙发上,她前胸被迫贴着沙发靠背。
程梨没挣扎,任西安手上的力道也没松。
她像条鱼被按在砧板上。
比力量,她不是任西安的对手,程梨从来知道。
过去缠绵时他是主导,现在打一架的话,结果也显而易见。
程梨静默了五秒,任西安才接口:“说完了吗?”
程梨专注地看着他。
“你好像没搞明白,今天的我们是什么关系。”任西安说。
他的语调凉薄,没有温度。
他要的也不是程梨的回应,而是要她继续听:“你既然不是刚刚认识我、知道我,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很传统,很保守,尤其重视贞操。我的身体,除了我的女人之外,其他人一下都不能碰。”
这句话之后,他便松开了箍在程梨胳膊上的手。
程梨坐正,就坐在他身旁。
她深呼吸,觉得心脏有病。
他越冷硬,那儿跳得越欢。
“走”,任西安道,“趁我决心向你随便侵犯我讨说法,打断你的腿之前”。
程梨听话地站起身,向外走,迈了一步出去,又停下。
她又转过身。
任西安也没有避讳,看着她。
程梨笑了笑,不知道她该挂个平静的表情好,还是挂个可怜的激动的表情好,哪一种任西安会更买账。
她是头算计他的狐狸,仗得还是他这头老虎的势。
她微笑,清清淡淡的,很是柔和:“西安,话不用说那么狠,你不是那样的人。”
程梨的话语气太过笃定。
任西安心底呵了声,他知道最好的回应是沉默。
可程梨笑,他便想冷声驳斥。
那种潜意识里带来的反应,他调整控制地很是艰难。
隔了几秒,任西安眉目冷凝,终是没有隐忍不发,撇清道:“程小姐,我是哪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这句话言外之意是:你不知道。
另外,他说程小姐?
程梨听着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可她还是那样轻柔的笑着:“是,你知道。”
她的语调柔和地像在纵容他。
程梨随后又说:“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了解得多,观察的多,研究的多。我喜欢你,你的里里外外,我自然就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向心软,或早或晚。
她也很感谢他骗她说结了婚,在重逢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