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刚一进雾里，乔凡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像是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被从轿子里放了出来，转移到了一个房间内，而这过程中他竟然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那雾一定有什么古怪，乔凡这样想着，不动声色的把眼皮掀开一道缝，确定自己在一个房间内，且房间里没有人后才爬了起来。经过数次意外惊吓，乔凡现在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这里是黄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何况现在江楼月不在身边，谁知道那个鬼王找自己干什么，还是小心点为好。
乔凡这样想着，悄声爬下了床，发现屋内的圆桌上有热茶点心，造型精致，房门更是没有锁，再看屋内的摆设无不典雅精致，他心想自己的待遇还挺高，可依旧没有碰任何东西。
他可还记得七童说什么“喜礼”，而他目前又穿着一身喜服，真是很难让人不多想，简直想把蜃楼界的脑子都掰开，看看都长成了什么回路。
要娶就娶要嫁就嫁，地主老财抢亲似的，醒醒啊，大清亡啦！
乔凡腹诽着，心里难免想起了另一个和自己有“婚约”的江楼月，想起之前的处境，心里又着急了起来。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堂堂仙君，这几个小毛贼应该不在话下……不过他要是以为我自己跑了怎么办……不会一怒之下就不来找我吧……不不不，江楼月不是这种人，不过要是有什么误会……不不不，冷静下来乔凡，现在先想想怎么离开！
乔凡自己在原地纠结，抓着头发，几乎要把自己扯成一个斑秃。
窗户没关，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此处与山县岛或者鹿鸣岛有很大的不同。他身处的房间应该在一个八角形建筑的高层，可能位于整座城镇的中心，刚好能够俯瞰城镇夜景。
夜空依旧漆黑一片，但与蜃楼界的死寂不同，像是流动的海水，齐齐往城镇的的西北角流去。城镇的建筑以低矮木房为主，分横十八街与竖十八街，乔凡估算了一下，每条街都有百来户人家，明黄的灯笼沿着屋檐一路飞过，将整座城镇映照的灯火通明。有几条街似乎还挺热闹，可能是此处的街市，隐约还能看见有人在走动，乔凡微微有些意外。
他没忘记这里是鬼界，但这鬼界与他想象中也太不一样了。
比鹿鸣岛繁华，比山县城清幽，想来又比江楼月他们所在的仙洲多了点人间烟火气，像是偏安在时光洪流中的一隅，遗世独立。
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声音很大，像是什么人在争吵，乔凡立马回了床上。
“你怎得就知道咱们要找的便是这个人。”
“永夜都停了，七童九童亲自认了，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没错没错，你这老东西从来就没错，可即便如此，用得着以嫁娶礼相迎？！”
听声音，吵起来的人是两个老头子，乔凡对后面这位说的话感同身受，心想你们要真有什么事，说一声，咱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讨一下，我心一软说不定就答应了，犯得着用这麻烦的玩意儿吗？！
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成亲不可，乔凡稍稍松了口气，觉得敌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但王说过，以最高规格的大礼相迎！”
“大礼可不止喜礼一个！现在你说怎么办，你以嫁娶礼限定了鬼界对这位公子的态度，只好以喜礼相迎，莫名其妙给王定下来了这门一份亲事，王可是最恨别人插手此事的，你说说该如何！”
被骂的那个似乎气短了一瞬，乔凡心想该如何如何，早点把我送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那个气短的立马就嚣张了起来：“那能如何，鬼界的意志便是王的意志，况且我瞧那公子也生的俊秀，若真有制止永夜只能，配与我王，那也不委屈他！”
乔凡心里有亿万头神兽疯狂跑过，要不是想到这蜃楼界人类的战斗力都不能轻易以年纪长相衡量，他真想出去把他揍一顿。
委屈你妹！
好在那骂他的老人似乎三观挺正，但懒得和他纠缠，叹了口恶气说道：“罢了，公仪你这个老山羊，随你吧，等会儿王过来了，我看你如何——”
话音戛然而止，那两老头子推门而入，缓步走到乔凡面前。乔凡面朝里躺着，眼皮轻轻合上，尽力放缓呼吸，不让人察觉有问题，也好多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依你看……是他？”
一会儿后，先前那骂公仪的老人说道。
“不知道，可也别无选择……不止你我，永夜已经压在我们心头太久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沉，苍老沙哑的嗓音中有一股浓的散不开的悲凉，沧桑的入骨三分。乔凡听着心里一沉。
听他们这意思，专程找自己过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永夜，但这莫名其妙，蜃楼界和云海下八竿子打不通，近年来才有结界松动的迹象，说白了还是他们蜃楼界的家务事，找他一个外来人能解决个什么毛病？
“但云海下与蜃楼界分隔已久……他能知道？”
公仪不耐烦的摆手：“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马然你听我一句，到时候这公子与吾王的事一成，不知道也能知道，走一步是一步。”
马然一听，当即愤然：“你怎的还不忘了这事？！这公子那公子的，你连这公子姓是名谁都不知道，莫非还想做强迫的买卖？”
公仪也很不满：“什么强迫的买卖，话怎可说的如此难听，我这难道不是为了大家好？”
“为大家好也有许多种为法，像你这般的可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也得就事论事，像吾王这般千百来婚事没个着落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这段吵完，两个人安静了一阵子。
这两老头子在一起是典型的三观不合吵个没完，也不怕把“人犯”给吵醒。这被绑架的气氛太过轻松，乔凡又任由思绪放飞了一会儿，心想什么头一回见，江楼月也是一个，不过他是自己不想，那这鬼王是为什么？丑？
他转念想到这公仪和马然听着也都像是个老头子，莫非那鬼王是个更老的老鬼？
这时，马然又开口了，开头就是一声不屑的嗤笑，想必是卯足了劲要在此处干掉公仪。
“哼，公仪，话莫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你那自传添到第几页了？”
乔凡听见公仪似乎噎了口气。
“什，什么。”
“莫装糊涂，从你来这鬼界后便着手编纂的东西，当我不知道？给自己歌功颂德了几页，还想再加一章‘鬼王大婚之功’？”
公仪“你”了几声没“你”出个头绪，看样子气成了一只锯嘴葫芦，人羞愤极了又没词儿喷回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乔凡明白，孤儿院隔壁是个敬老院，他小时候常看见两个下象棋的老大爷互骂“臭棋篓子”，首先没话回击的就是这个样子。
“你，你血口喷人！鬼王的婚事——”
“我的婚事怎么了？”
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一阵冷风席卷进来，乔凡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恍若夜空下的莲花凛然绽放。
先前还吵成一团，似乎胡随时都可以大打出手的公仪与马然齐齐噤声，只字不敢再提。
乔凡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反应固然有心虚的原因，就像是背后说人坏话，一转头却发现那人正好也站在自己的背后，但或许也反应了鬼王尽生这人有多么冷硬。
“得失我命，由得着旁人啰嗦？”
“老臣僭越。”
公仪和马然都快把头埋进裤裆里了，只是一个不服，一个觉得自己无辜被拖下水，当真十分委屈，鬼王尽生见状，也不再说什么。
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沉默的让心里有鬼的乔凡背后发毛，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气场之足，除鬼王尽生外不做他想，简直让人如芒在背。
看到床上身着鲜艳喜服的人似乎颤了颤，尽生移开视线，转头对那两老头子说道：“日后若再有事，别关顾着吵，反而怠慢了客人。”
“乔公子，圆桌上的茶水点心可是不合你口味？”
第二十一章
卧槽，发现了？！
乔凡的后背猛然绷紧，冷汗不受控制的渗了出来。不过想也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尽生，乔凡迅速冷静下来，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你……”马然结巴了半天，想来是悔恨自己之前竟然没发现这云海人没醒，“公子你都听见了？”
乔凡从头到尾就没抬头，闻言也感受到了马然的尴尬，点了点头：“嗯……”
公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偷听，不知廉耻！”
乔凡：……
大爷你在逗我？！
但凡打得过，乔凡一定要把这老头子给揍一顿。
好在乔凡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马然想必早看公仪不顺眼，鬼王尽生也是忍无可忍，抬手直接让公仪闭了嘴，对马然说道：“带他出去。”
乔凡抬头，正好看见一留山羊胡的老头子被另一精神矍铄的给架了出去，想必就是公仪和马然，马然临出门时一把把公仪塞了出去，回头看鬼王和乔凡，欲言又止。
“吾王……公仪莽撞，擅启嫁娶礼，以喜礼迎来了这位公子……古礼之约不可废，你看……”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马然已经在乔凡的心里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听他都这么为难，那古礼之约想必相当厉害，唯物主义三观已经碎成渣的乔凡心里“咯噔”一声，立马看向尽生。
这一看才发现，尽生不光不丑不老，相反还十分的好看，黑袍滚红边，胸膛半敞，满头头发以红色缎带竖着放在身前，丝毫不显女气，江楼月美在自矜，而他美在不羁。
尽生自顾自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乔凡，漫不经心说道：“再议。”
说罢挥手，两个老头子一起被门给拍在了外面。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了，乔凡捧着尽生递给他的茶，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乔公子不必害怕，鬼界请你过来并无恶意，只是手段过激了些。”
这摆明了是要护着那群人，乔凡没说什么，杯沿在唇边上沾了沾，依旧没喝一滴水，问道：“嫁娶礼是什么。”
“鬼界创立之初，创世仙君定下的大礼，极喜与极悲相冲，便可开启鬼界大门，带人进入鬼界。”
尽生可能自己也觉得把人贸然给绑过来挺不好意思的，因此知而不言：“我猜乔公子还想知道喜礼是什么？”
乔凡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场面不光尴尬，还有一点羞耻，于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尽生笑道：“怎的这么闷，先前听七童与九童说你是个挺热闹的性子。”
早知道七童和九童是敌方派来的奸细那我肯定一句话都不会跟他们说的好吗？！
乔凡心里拍案而起，但想到眼前这人不是江楼月，于是又默默咽了回去。
“喜礼便是婚礼，以喜礼相迎之人必和鬼王成亲。”
妈妈，他竟然说出来了？！脸不红气不喘的就说出来了？！
乔凡自觉自己洁身自好，一心向事业，在云海下的时候绯闻不沾身，也尽量不和别人有多余的接触，怎么到了这里之后就桃花朵朵开了？这边才是亲妈吧？！
“必须？可我并非自愿，况且我想鬼王应当知道，我与江家夜君有婚约。”这句话出口，乔凡心里轻松了一些，“拆散别人的姻缘，你们的创世仙君应该也不想吧。”
“哦？”尽生玩着手中的茶杯，笑着看了一眼乔凡，“创世仙君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因此这只是一场误会，不过礼不可废……你与夜君感情很好？”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那夜君正想尽办法把我给送回去。这念头从乔凡心里过了一路，立马就被咽了下去，坚定的回答道：“情比金坚。”
“这便可以了。”
乔凡不知为何，觉得尽生说话的时候似乎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听出他也不想成这个亲，乔凡心里一喜，说道：“那可否劳烦鬼王将我送回去，我来这里的事楼月并不知道，而且来此之前楼月正在被追杀——”
“怕是不行。”
“为什么？！”
尽生避而不答：“区区几个追杀者，想必奈何不了大名鼎鼎的夜君。”
“并非这个问题！”
乔凡此前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鬼界不比别处，他得处处注意，不要冲撞尽生，但发现尽生对江楼月的安全如此漠然后竟然十分生气。
他知道的，云海下也好，蜃楼界也好，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把他绑来鬼界也好，不愿意送他回去也好，但别人的性命安全就不重要了吗？！他想起自己临走前江楼月摸自己的头，让自己快跑，而自己现在却在这里被人好茶好点心相奉，心里难受极了。
尽生看着随和，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说话，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手一放，黑雾一闪来到乔凡跟前。
乔凡这才注意到尽生几乎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时气势十分强大。
“那便没有任何问题。”尽生眼里带笑，紧盯乔凡的双眼，“鬼界冒着暴露的危险请乔公子前来，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要求，还请乔公子谅解。”
乔凡不擅长和人面对面的起争执，腿都快软了，只想快点逃开，但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蜃楼界的江楼月，还是忍住了。
不能慌，乔凡不能慌，想想你每次彩排和登台，这就是一次舞台，别怕……要求……要求什么？对了，永夜！
乔凡想起自己之前装睡时听到的谈话，脑子里灵光一闪，稳住心态说道：“鬼王说的可是永夜？我若是能解决，你愿意把我送回去？”
话音刚落，屋内仿佛静止了似的，尽生表情未变，但乔凡清楚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心想可千万别是说错了话。但事到临头，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于是他不闪不避，也回瞪了过去。
“看来你都听见了。”良久后，尽生首先避开眼神，离开了乔凡身边，乔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脏还在一阵阵狂跳。
“只听到了一些……在蜃楼界与楼月一起时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乔凡说道，“如何？若我能解决，你就将我送回去找楼月。”
“你与夜君当真情比金坚，只是乔公子当真以为解决永夜如此容易？，”尽生笑了一声，“你又认为自己当真能解决永夜？”
尼玛这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不然绑我过来干什么，玩吗？！
乔凡简直想兜头糊他们一巴掌。
“七童与九童虽说将你带了过来，古往今来你也的确是来到蜃楼界的云海第一人，但仍有许多问题需要弄清楚，若能确定是你，为了答谢，我自然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这简直跟服役前体检似的，区别在于别人是自愿的，而他是被被逼无奈的。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乔凡也没办法了，只好问道：“需要多久？”
“三日。其间乔公子你是鬼界的贵宾，除西北边角，任何地方都可随意走动。”
这种情况下乔凡不可能对逛街有兴趣，他觉得这些蜃楼界的老妖怪是不是活得太长了，对人类的计时量词产生了什么误解。
三天都够一个人来来回回死好几次了啊亲！
“……你们便不怕江楼月闯鬼界？”
“夜君年龄尚不足千岁，仙力不足以强开鬼界门。”尽生满不在乎，“乔公子今夜便在此休息，稍后有人来伺候你。”
他说着便要出门，甚至还风度翩翩的打算替乔凡合上了门。
“喂，等等。”乔凡叫住他，“难道不从现在开始？”
“不急在这一时。”尽生笑道，“这三日不会无聊，很快便会过去。”
乔凡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直到门外有纸人敲门，说自己端来了热水他才回过神来。长久的经历让他无法随意将火对着别人发出来，即便只是两个纸人，乔凡随口应了声“稍等”，把沉甸甸的头冠摘了下来，放在了桌上，不小心从袖口掉下来了一张纸符。
乔凡愣了愣，把它捡了起来，发现白色的人状纸符上有幽蓝色的细丝穿针走线，膝盖处略微有破损。乔凡掐了自己一把，发现身上没有任何变红的痕迹，反倒是那纸符红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用来保护他的。
他把那纸符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冷香飘然而上。窗外的夜空上似有漆黑的海水波涛暗涌，乔凡眼眶倏地一红，把纸符塞回袖子里，轻声骂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