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江楼月不认为自己会马虎大意至此,但以防万一,还是一一检查了一回,东西不多,倒不如说以江楼月的身份而言还嫌少。
从戒指里拿出来的东西分两头,一类是符咒书籍类的小玩意儿,全清出来也不及一个木椅高,另一类则堆了整张床,并且还有往地上放的趋势——那是一堆衣物,长的短的,黑的白的,华贵的朴素的不一而足,活像一个移动的衣帽间。
乔凡看的瞠目结舌,再一次深刻认知到了江楼月的花孔雀属性,他啧啧称奇的捞起一根发带,发现此物竟然还是量产的,至少有十根一模一样的:“江楼月,你真够可以的。”
另外两位丝毫不认为有任何问题,弥夏在衣物堆里挑拣,江楼月坐在一边喝了口茶,疑惑道:“难道不重要?”
弥夏:“自然是重要了,夜君之姿切不可乱,莫说是衣裳,就是发带也不可出现丝毫差池。”
乔凡的眉毛忍不住抽搐:“可我从未见你家夜君绑过。”
江楼月咳了几声,弥夏自然而然的接道:“发型千变万化,自然是随着夜君的心情来了。”
乔凡认输,放弃挣扎。
这么折腾了好些时候,江楼月把东西悉数放回了戒指里,对于鬼面人究竟是如何找到他们的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乔凡嘀咕道:“难道是因为石头?”
他说话时像是试探,带着一点掩藏良好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带来了什么麻烦,江楼月却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鬼界那群那头子连夜研究也没发现特别之处,我并不认为那群人可以。”
他们两一来二去仿佛打哑谜,弥夏蹲坐在地上左看右看,忽然生出了一股被排挤的凄凉,于是用一声抽噎来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吸引了视线后又一言不发,猫科动物的“劣根性”一览无余,十分欠打。
乔凡看了一眼江楼月,后者点了点头说道:“告诉他无妨,弥夏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可以信任。”
可不是吗,连逃婚这事儿也是这两人一左一右狼狈为奸的。
乔凡一听,立马就明白了这两人之间深厚的战友情谊。
但眼看时间不早,虽说天不亮,可人的作息却依旧需要按部就班,乔凡眼看精神不济,江楼月便让他先休息,自己拎着弥夏走了出去,出门前还在各个角落落下几道结界,看的弥夏不停咋舌,觉得自家夜君病的不轻。
撞了撞江楼月,挤眉弄眼道:“不逃了?”
“哪儿都有你。”江楼月轻斥一声,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此番与他一起,我才知道并非书中吹嘘,这世间确有鬼界,云海下也并非寸草不生……”
“他来自云海下我知道,可这鬼界是怎么回事?夜君也说了,此前乔公子与蜃楼界没有瓜葛,那鬼界难道有这么大的神通?”
于是江楼月把永夜与桥梁,创世仙君与鬼界的事挑着说了一遍,弥夏听见“公仪”两个字时大吃一惊:“那老东西还活着?”
江楼月答道:“老早便死了,不过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鬼界罢了。只是没想到他因永夜而死,死后却依旧不忘此事……当然他还是一如既往讨人厌就是了。”
弥夏深有同感,对鬼界的说辞信了大半。他与江楼月一起长大,成长环境也极其相似,因此思维也极其相似,两人虽说都对公仪那张嘴恨之入骨,在公仪活着时成天变着法作弄,但对方死后却是再没说过一句坏话。
“不过照这么说来,鬼王所说的桥梁又是怎么回事?乔公子既然能成为桥梁,还认为他与蜃楼界没有瓜葛,再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这点鬼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能猜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再相处一段日子我们也未免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弥夏点点头,却在于江楼月相遇的视线里读懂了对方的隐忧——若说以上问题都能找着解释,那么树人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族群的沉寂不是什么吃饭喝水的小事,而一个曾经辉煌过的种族沉睡万年更是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与决断,这绝不是什么吃饭打屁一类的小事可以更改的意志,既然如此,树人为何要挑这个时候醒过来呢?
他为何要意有所指的唱禁止已久的童谣给乔凡听?
乔凡为何又恰好在此时来到了蜃楼界?
可千万别说是巧合,虽说叫法不同,但蜃楼界并非不知道何为海市蜃楼,并且还很清楚那只是镜花水月似的虚影,可从没听说谁家的海市蜃楼出现的是某地实景,尤其是这某地还远去了另一个界。
江楼月自年少时受压迫后,成年后变朝着进退有度的疏狂走的义无反顾,向来给人一种“我是天,天是地”的错觉,仿佛天地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这回不同,他觉得从他立下了“婚约者将来自云海下”的誓言后,某一处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齿轮就被人轻轻拨动,一个埋藏了千万年的秘密即将现世,数十段看似毫无瓜葛的命运却要纠结在一起了。
弥夏盯着他,长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夜君?傻了?”
江楼月回神,拍掉他的手。
弥夏收回手,嘿嘿一笑,说到:“你这么纠结,我都要怀疑你与乔公子接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江楼月瞪他一眼:“别乱说。”看了看屋内,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了才拉着弥夏往外再走了些,“我起初的确有带目的接近他的意思。”
弥夏深有感受:“怪不得您连婚约者都要选来自云海下的。”
云海下过去向来被认为寸草不生,他这是变着法骂江楼月作,也就他胆儿肥不怕被江楼月扒皮拿去卖。
江楼月听懂了他的揶揄,但罕见的没和从前一样陪着弥夏胡扯:“你不懂,我以前觉得自己大概此生也就凑合着过了……”
“是啊,您打温家书院那会儿起就天天上花楼凑合了,只可惜百八十年过去还是两杯就倒,什么也没——诶哟,夜君我错了,你说你说,我不打岔了。”
江楼月这才收回了踹人的脚。
“我过去一直觉得,夜君也好,江楼月也好,我只能成为其中一个。”他笑了笑,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不好意思似的蹭了蹭鼻子,“现在想来,两者兼得或许也未尝不可……”
轻松,是真的轻松。生父早亡,外祖家隐退,他还没来得及成为一个地道的纨绔,就骤然陷入了家道中落的尴尬境地,后来一是靠着母亲的傲骨,二是靠着自己骨子里的倔劲,才活出了如今这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夜君模样。
他曾经几乎都要认为自己将带着这股倔劲,死在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夜君宝座上了,后来才发现世事无常。
所有的所有或许都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过去缘分未到罢了。”
数月的时光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于弥夏这种十之一二考虑正事,十之八九睡觉的“兽类”而言更是眨眼即逝。
他万万没想到,数月前还和他一起避人耳目想着怎么逃婚,怎么对付婚约者的夜君,一眨眼就成了个背叛联盟的叛徒,浑身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气了。
也不怕容子华和温倦书活剐了他。
弥夏一边腹诽,一边乖巧懂事的给江楼月鼓掌,力图维持自己外表上的可爱。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老夫人也不必成天为你上花楼一事提心吊胆…...可是夜君,你与乔公子这一路同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送他回去吗?还是说他不走了?”
“没有。”
弥夏倒吸一口凉气——从“绝情谷”大首领一夜之间到了痴情种子,这转变实在太快,恕他接受不来。
“莫非夜君打算将他强行拘禁在此?!”
江楼月终于没忍住一脚把他给踹了出去:“也没有。”
那他家夜君可当真是铁了心的要当情圣了,弥夏没脾气了,但还是决定讨人嫌的再提醒一句。
“还有一点,蜃楼界与云海下水火不容,间隙已久,近年来的暗潮涌动夜君也清楚,届时夜君打算如何自处?”
这问题比前一个实在多了,江楼月纵然此刻心境豁达,但多年来背负的责任感早已在他肩背上烙下痕迹,这也是构成他这个人的根本,若是磨去,他也不再是江楼月了。
但江楼月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像是玩笑似的说道:“别说那么久远的事,光是眼下就有人要闹得我不得安宁了。”
弥夏奇道:“谁?”
“先前我们上船时遇到一伙寻宝人,盯上了凡凡脖子上的挂坠,虽说被我阻止了,但我瞧他们可没这么容易放弃,在离开永夜范畴以前必然得作妖。”
玄门仙家向来不屑于坐船,仿佛出门不御个什么东西就不能凸显其地位的高贵似的,弥夏曾一直觉得他们去趟茅房也得腾云驾,因此这一船多是普通人,那群寻宝人要作起妖来还真可能造成大骚动。
弥夏了然:“夜君你要去盯梢?”
毕竟不是玄门仙者,近年来玄门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微妙,但凡普通人的行为尚未造成多大的实际损伤,像江楼月这样的仙君是不便贸然出手的,只能盯梢,以防万一。
江楼月点头。
弥夏也点头:“那夜君去吧。”
他从小和江楼月没大没小惯了,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原地站了片刻后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动静,一抬头才发现对方正慈爱的看着自己。
弥夏:“嗯?”
“我去?!”
“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我?”
弥夏指着自己,眼神不可置信:“可我才刚回来,被人一路追杀,这么些日子了连眼睛都没闭上过。”
江楼月十分嫌弃:“少来,你什么修为我还能不清楚?到了你我这境界难道还需要普通人似的闭着眼睛睡觉不成?”
自打认识江楼月以来,他弥夏的人生就没顺遂过!
小时候头一个提出要整公仪的分明是江楼月,结果挨大哥揍的却是他;再大一些提着魂火当灯笼的分明也是江楼月,结果尾巴被烧成一根秃毛鸭脖子的还是他;到后来无论如何,背黑锅的总是他,那姓江的的就会事后诸葛马后炮。
和江楼月不同,深知睡眠治之乐的弥夏怒从心中起,一手扒着墙就不干了:“我不去,这一路下来累死了,不比夜君你温香软玉在怀!”
“嗯,本座温香软玉在怀,正是享受的大好时机,你留在房内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弥夏十分委屈:“留在房内,放着床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江楼月不说话了,看着他似笑非笑。
弥夏愣了一秒,逐渐反应过来江楼月在说什么,纯情如他,如今连只小母猫的耳朵都没舔过,脸立马就红了。
“夜君——你的清正——”
“没了。”
苍天在上,姓江的如今可是越发的不要脸了。
没人爱的弥夏悲愤欲绝的走了,心里觉得江楼月是越发没有夜君样了,担忧的同时又控制不住的有些开心,觉得这样也不错。
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提起未来可能直面的冲突时,江楼月绕过了话题。
这不是江楼月的性格,他这样的人如果真下定决心对谁死心塌地,是不可能不率先考虑到这一层的。
现在看来,那千年不动几乎生锈的心,即便是动了,也动的相当有限。
近乎残苛的职责理性依旧压在他的人性之上。
弥夏的心里只剩下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