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翼渐渐消散，月光退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叶辰震惊地看着对面平静如水的楚铃，他呆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袖子撸起，查看胳膊上是否有罪业侵蚀的印记。
叶辰虽然在跟随艾尔西斯的日子里，懂得了一些关于罪业的知识，也得到了艾尔西斯的帮助，那就是艾尔西斯亲手布置下的罪业封印。
罪业封印可以抵御一定量的罪业侵蚀，也可以作为抑制罪业爆发的第一道保护，将自己的情绪暂时控制起来。
在重生之前，叶辰一直尝试通过服用镇定药剂，去强行减少情绪的产生，将情绪的波动控制在一个范围，这个方法在初期固然取得了一些效果，但在之后，耐药性，以及药物对他身体产生的有害副作用就越来越大。
最重要的是，叶辰一直心心念念，一直感到痛苦与愧疚的事情，他无法释怀。
他永远无法释怀，即便是现在，也依旧如此。
在楚铃刚才爆发之时，大量罪业的冲击已经让罪业封印颤动起来，也就是说，楚铃身上所潜藏的罪业量非常之多，而罪业对他的侵蚀比率也是极高的。
如此强大的罪业为什么会戛然而止，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什么事情都从未发生过一般，这神秘的月光又是什么来头？
“我想，你现在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被罪业所侵蚀了。”楚铃拿起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品起了茶。“毕竟你并没有感受过完全被罪业所侵蚀到底是什么样子，又会不会产生模拟现实的幻境，将你永远束缚于此。”
叶辰点了点头。
楚铃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举杯将其一饮而尽后摇了摇头，“茶艺有进步，糖......不可恭维。你就没有试过红茶这一类吗？”
“我觉得.......我无法享用那样的甘甜之物。茶对我而言是苦涩的清醒剂。”叶辰想了想回答道。“那么，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一直压抑住体内的杀意？”楚铃没有回答，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埃罗疗养院的人为什么没有受到我的伤害？”
是啊，即便是他将楚铃软禁在埃罗疗养院，也不可能保证没有一个人员损失，杀意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素质上的提升，还有智慧上的提升......被赋予了动机的楚铃完全可以用计杀人，构成完全犯罪。叶辰暗暗想道。
“至于月光的来源......叶辰，冷静下来，在上次出现之前，你应该去调查过我了，不是么？”
看着楚铃的微笑，一个答案涌到了叶辰的嘴边。
“月光......背叛者的子弹时间......你已经能够将技能固定的回路自行修改了吗？”
楚铃点了点头，接着将空茶杯放在了茶几上，他摊开了双手，“就让我从见面的开始解释吧。”
“从我正式经历的第一个副本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艾尔西斯。系统在讲述他的故事，他所牵涉的，经历的，以及所制造出的乱子，几乎都跟灵魂层面有关，而有不少的证据都可以指明，艾尔西斯的研究指向了另一个极为神秘的领域——罪业。”
“即便是埃罗疗养院的那个副本，也依然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与其说是为了满足‘中阶玩家’的实力测评，不如说是为了测验，他们是否能够唤醒‘罪业’的存在，并且在罪业的洗礼下存活。”
“所以这个晋升副本用了埃罗疗养院作为背景，所以会留下你的痕迹，这一切都是为了唤醒潜藏于我体内的罪业。”
“想要彻底的唤醒这种力量，想要让我获得的罪业突破那层极限值，就要成功唤醒我丧失已久的情绪，就要去面对我抑制情绪的这把锁。而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楚铃的目光落在了叶辰身上。
“就是我么......”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系统创造出了这个局面，我想你主动干涉我的副本，也向艾尔西斯付出了一些代价吧。”楚铃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着叶辰的表情，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艾尔西斯一定参与到了系统之中，而且有着极大的权限，这一切都是他所布下的一个局，他知道，你一定会出手救我，拿着自己仅有的东西一搏。”
楚铃一抖袖子，一只只剩下烟头的香烟被他从空间口袋中取了出来。
“罪业之烟，这就是艾尔西斯借你之手送给我的礼物。他知道凭借我自己的情绪是无法突破那把锁的，既然无法从精神层面上进行操作，那么就从灵魂层面上下手。”
“你知道这支罪业之烟是半纯净体，是成功被驯化的罪业，因此为了救下我的性命，将其藏在了最后的隐藏房间之中。”
叶辰品尝着已经凉掉的茶水，露出了一抹苦笑，他不停地摇着头，像是在感叹着被算计了一样。
“每个人本身能够掌控的罪业量不同，一旦沉迷于这种力量，就会在潜意识之中不断冲击那层保护膜，索取更多的罪业力量，而被罪业所完全侵蚀，无论意识还是身体都成为了罪业玩物的生物，就成为了罪业的使徒。”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战，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唤醒罪业的力量，却在成功之时被抢走了意识的主动权，被欲望本身所囚禁，真是可笑......”
楚铃露出了一个带着傲气的笑容，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没有一丝沾染。
“无论是欲望还是罪业，都要先过问我的意见，我才是他们的真正控制者，不会给他们一丝篡*权夺*位的机会！”
看着楚铃元气满满地做出了这样的宣言，叶辰也微笑了起来，在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弱小却坚强的弟弟。
叶辰在恍惚中正想将手伸出去，像以前一样捏捏他的脸蛋，就被一双冰冷的眸子盯上了。
盯......
视线的主人仿佛说着“敢捏你就死定了”的话语。
叶辰有些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了转移话题，他轻咳一声，又把茶水满上，接着顺势说道，“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抑制罪业的力量，这确实是活着的奇迹，可......你不会想说，你能够单凭意志就将罪业强行压制住，并且在一瞬间将其完全消除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历代被罪业所侵蚀的强者们可真是死得太冤了。”
楚铃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逝，他也拿起茶杯吮了一口，像是对苦涩不满般地吐了吐舌头，又将茶杯啪得一声放下。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意志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罪业的过量产生，但是面对这种足以侵蚀宿主意识的大量罪业，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力。”
“所以......？”叶辰好奇地看着楚铃。
“这就又要说到之前了。”
叶辰的嘴角抽了抽，“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楚铃瞪了叶辰一眼，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在你做了那件事情之后，我的情绪就几乎已经完全爆发了，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情绪让我觉得身体将要被撕裂一样，心脏加速地跳动着让我脑袋空白一片，眼前也开始发黑，我觉得我随时都会心肌梗死。但在我即将支撑不住之时，一切都静了下来。”
“也许是我不想死去的念头唤醒了什么，身体主动应对那段基因做出了反应。”
“我停止了流泪，将自己的视线从父亲的遗体上移开，随着不断地吸入氧气，心脏也逐渐回复了正常的跳动速度。”
“在那一瞬间，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楚铃的右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抚摸着，像是在寻找心中失去之物的漏洞。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会以很快地速度忘记感觉，即便自己在亲身经历那些常人看起来极为痛苦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像是隔了一层薄膜，或者说，我在以一个观测者的第三人称视角看待这一切。”
“我不想活着。”
叶辰紧盯着楚铃的眼睛，他并不像是在说谎。
“我也不想死去。”
楚铃的眼睛中依然没有一丝波澜，与他毫无起伏的语调完全一致。
“活着与死去，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在这一瞬间，在叶辰的眼里，楚铃的眸子如同黑洞一般，平等地将一切情绪吸纳进入，接着毫不留情地将其碾碎吞噬。
这是一双纯净无比的眼睛，一双不会被情绪所染污的眼睛，而这眼睛里......也注定容不下任何人存在。
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敌对的人，形形色色的人对于楚铃来说，只有挡在他前进路上的人和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哪怕挡在前进路上的人是他自己，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斩杀！
这是一双......比恶魔之眼更恐怖的眼睛，瞳孔深处绽放的黑色比谁都更为纯粹。
“害怕吗？”
楚铃的脸又凑近了一分，他用那毫无生气的死鱼眼盯着叶辰。
“不。”
叶辰的回答坚决而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不害怕。”
叶辰果断地摇了摇头，他同样血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
“只要你还是我的弟弟......不，只要你还是楚铃，我就不会畏惧。”
叶辰的眼睛里包含着温柔与坚定，“我早就应该死去，但我现在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我想完成那些我生前应该做到，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因为义务？还是愧疚？”
楚铃面无表情地提问着。
“也许是吧。”叶辰自嘲一笑。
“但是更重要的......”叶辰用食指指了指心脏，“我想当你的哥哥，我想好好照顾你一次。”
叶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秋日里的阳光一般柔和，没有任何人会拒绝这样温暖的笑容。
“我拒绝。”
楚铃果断地做出了自己的回应，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叶辰面前炸响。
“我刚刚说过，这些事情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你也不用那么在意过去的事情，我的名字叫做楚铃，而并非你所认识的叶铃。既然我已经了结了过去的一切，心魔也已经被消灭，那我就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楚铃说着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叶辰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像是喝了一口极为苦涩的咖啡一样。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出声阻拦，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只想默默地注视着，用他无法察觉的方式去帮助他，去保护他，去尽到自己作为哥哥的义务，这样就足够了。
叶辰也不多看楚铃离去的身影，他默默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又是一饮而尽，任由茶水染湿自己的脸颊。那豪壮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喝烈酒。
“对了。”楚铃的脚步突然在门口停了下来，“你就作为我在艾尔西斯手下的间谍好了。”
“间谍？”叶辰不解地抬起头来，凭艾尔西斯的实力，他自然能知道两人的关系，在他的世界之中，他甚至能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们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更不用说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间谍的计划。
而且，在自己知道艾尔西斯的所作所为之后，他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艾尔西斯，也是一个问题。尽管艾尔西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又主动帮助他抑制罪业，教会他宝贵的魔法技能，甚至对于平常的心态也会指点一二，艾尔西斯对他恩重如师，但......这也不能作为他拿楚铃的性命去冒险的理由。
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和艾尔西斯说清这一点。
等等。
间谍？
凭楚铃的智慧，他会想不到间谍的想法是无法行得通的？
叶辰突然反应过来楚铃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这也令他的笑容愈加灿烂起来。
不肯承认自己作为他的哥哥，却想用间谍这样拙劣的借口给两人留下一个接触的机会。
没想到这么久没见......连性格都变得不坦诚了呢......不过，这样也很可爱啊......
“......你要是再露出这样恶心的笑容，你就可以滚蛋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