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零六(1 / 1)

乔瑷的“昏迷”虽说是因为不欲再与赵氏等人虚与委蛇,但这一路上也确实受了惊吓。又因自小身体底子不太好,吃了路大夫的药似乎也不太见效,到夜里反而更觉咽干舌燥,咳嗽不止。

柳初和杏初轮流守在床边,生怕她引发起高热。这么熬了几个时辰,到了下半夜总算见她的咳嗽消停些,人也沉沉睡去。

乔瑷再次醒来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压低了嗓子说话。

“我刚从外面听了传言就想过来看看,却不知小姐已经病倒了。”那是一个沉稳而略有沙哑的中年妇人的声音,虽是刻意轻声说话,到底不似年轻的丫鬟们能完全收敛住。

“既然小姐身子不舒坦,这些事儿也别在她跟前提起了。”不知道屋里的人应了什么,中年妇人啐了一口道:“哪个缺了德的编排这种事儿,就该烂掉舌头,让雷劈了才好。”

轻微的杯盏碰撞后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中年妇人要离开了。

乔瑷忙坐起来,大声道:“柳初,是刘嬷嬷来了吗?快让她进来说话。”

“哎,小姐醒来了!”柳初原本以为小姐该要中午才能醒来了,这才让刘氏先回去。这时冷不防听到小姐的话,忙喊住了刘嬷嬷。

话刚说完,就见刘嬷嬷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见到裹着小被单呆坐在床头的乔瑷差点要掉下眼泪来。

可怜的小小姐,明明拘在后院里清静得像个尼姑庵,偏生还有人那些没心肝的逮着机会就想往她身上泼脏水。要是小姐在世,见了不知有多伤心?

“刘嬷嬷。”乔瑷觉得嗓子如有火烧火燎,但看到许久未见的刘氏还是露出一个笑脸。

“小小姐!”刘嬷嬷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刘氏是顾夫人的奶娘,后来又跟着她出嫁来到凉国公府。她刚回府时赵氏也指派了许多丫鬟,后来出了一桩祸事才被刘嬷嬷都退了回去。

乔瑷出生时又小又轻,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顾夫人放心不下,日夜都亲自抱着搂着,请来的奶娘也没有用上。直到顾夫人去世,乔瑷又开始吃米糊,后面便是刘嬷嬷手把手带大的。直到乔瑷长到十三岁,不忍五十多岁的刘氏尚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才做主把她放出府荣养。

两人已经数月未见,刘氏搂着她上下细看,又捏了捏乔瑷的手臂,只觉得眼里看的手里捏的都只有一把骨架子。

“小小姐,莫非是府里的菜色不好,还是你每日只喝水不成?”刘氏的儿子是个孝顺的,把她接回去之后也不干活儿,这几年倒是又白又胖了许多。反观小姐,连以往脸颊的两块肉都见不着了。

“刘嬷嬷你想多啦,他们就是再不待见我,难道还敢克扣我的吃食不成?”乔瑷被她沉重的语气逗笑,哈哈笑着缩在她怀里蹭了蹭。刘氏是她身边唯一一个常常与她谈起母亲的人,又是自幼照顾着她长大,导致刘氏明明该是她外祖母的年纪,却总让她愿意歪腻着。

刘氏见她露齿大笑,神情也放松了许多。乔瑷小时虽然也有先生到府里来教过女学,但毕竟日常没有人在旁管束,因而许多行为都十分随意。

当然她在外人面前少有情绪波动,行为更是规矩得府中老少都挑不出一分错处。唯有在云歇内才松懈些,在比她年长的刘氏和柳初面前显出小女孩的娇俏来。

“刚才你和柳初说的我都听到了,也不知道如今谁还要将我视作眼中钉传些……”很快乔瑷又想起刚才听到的事,笑容顿时消失了。

刘氏在外头还交待柳初别说漏了嘴,没想到小小姐已经听到了,便咬牙道:“那些人也只敢背地里掐头去尾地乱说,想来是见不得光的。刘大人已经亲口说了匪徒连府里的马车都没有近身,又哪会与您有碍?再有造谣的便要当作同伙抓起来。”

她轻拍着乔瑷的背部安慰她,但听到小小姐这么说又恐怕这件事背后还有指使,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其实乔瑷刚醒来时刘氏已经准备离开了,她压根没有听到什么话,不过是知道了她们准备瞒着自己才故意诈一诈。如今连着丫鬟的话前后一推敲,已经不难猜出外面传的是什么话。

那天她看到赵氏领着人到门口就觉得奇怪,乔瑛那句话更是突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笑了笑,既然知道了是谁在背后做手脚也不太放在心上,让柳初端了水进来梳洗。到底还不太精神,早膳后又喝了药,病恹恹地坐在榻上与刘氏说话。

因刘氏也已经半年没有进府,便给她说了自己院里最近多了一只小猫,其余更多时候则是听她一脸自豪的说起自家儿孙。直至近了午时,刘嬷嬷便开口说要赶回去给小孙子做午饭了。

乔瑷倒是想留她一起用午饭,但想到自己没什么胃口也就不愿意耽搁了她回家。唤杏初拿了她的妆匣过来,挑挑拣拣拿了五六个带铃铛的小银镯、两对小耳坠和一对实心大金镯子塞到她手中。

刘氏连连摆手,不太高兴道:“我不过是想进来看看小小姐,您这样不是折杀我么?”

乔瑷开始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仍旧笑道:“刘嬷嬷可别想多了。这些银镯子也不值几个钱,你拿回去给孩子把玩罢。耳坠子是托您送给两位嫂媳妇的,搁我这里也用不上。”

她知道刘氏有两个儿子,如今都有不错的营生,媳妇儿也是老实勤快的人家,成亲时还托人给她送了不少干货。

其实她心中想得更长远些。虽则这次传了风声也未必就真配了人家,但左右也躲不过两年。刘嬷嬷年纪渐大,以后可不定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她。刘家如今并不差吃用,但天有不测风云,给些物件她傍身自己也安心些。

“那我收下这两样便是,你快些将金镯子收起来。”刘氏将金手镯推了回来,将其余东西塞入怀中。她不是没眼力的人,那种实心金镯子沉甸甸的,花式也十分简单,富贵人家都不会真拿来戴,而是用来压箱底的。看着不占地方,但这么一对金镯子至少能换两三百两银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刘嬷嬷难道也要推却吗?”乔瑷执着她的手当场将金镯子套入她手腕中,又道:“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就当是我替我娘孝敬你的吧!”

乳母虽然未必都能得主子家的脸面,但像刘氏这样照顾着两代人长大的,说一句“孝敬”也不为过。

刘氏听得含泪收下了,然而看着手里的东西,难免又想起挂念了许久的事儿。她探出帷帐外瞧了瞧,柳初和杏初守在门口,这屋里是断然没有外人的,这才凑到乔瑷耳边轻声问:“夫人可曾说过小姐的嫁妆什么时候还给你打理?”

小姐当年嫁过来时,抬过来的妆礼从城东绕到城西,说是十里红妆都丝毫不夸张。顾家人丁单薄,又向来宠爱小姐,几乎将半数家产都陪嫁了。何况除了顾老爷和相国大人给的嫁妆,还有老爷数十个学生送了添妆,皇上和皇后赐下的一并物品。商铺银票自不必说,单是金钗银环就装了一大箱,玉石摆件、珊瑚屏风、名家书画数不胜数。

小姐心思玲珑又能干,在世时无论是商铺对账还是书画保存都井井有条。可怜小姐早早去世了,顾家也再没有直系的留在京中。那些账本刘氏也曾管过一段时间,只是她毕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小小姐又还是个娃娃,只得交给国公爷代为做主,只等过了些再交给小小姐。

谁知国公爷对这些事情根本不上心,娶了新夫人进门就交了过去。刘嬷嬷前些年还曾厚着脸皮去提过,都被以小小姐还年幼拖了下来。如今一眨眼小小姐已经过了及笄礼,也该是名正言顺了。

乔瑷摇了摇头。

刘嬷嬷一看急得站起来:“那怎么能行?”

这般推三阻四的,说不是有所图谋都没人能信。小小姐在府里虽说不缺衣短食,但爹不像爹又没了娘,始终是差了个疼她的人。刘嬷嬷这些年沉得住气,也不过是想到小小姐有这些嫁妆傍身,却是比凉国公府的名声还管用。要说句不客气的,除了那块牌匾,只怕搜罗了府里的东西都不及那份嫁妆多。

“刘嬷嬷莫急,我心中自有主意。”乔瑷拉着她的手,也轻声道:“我虽然不在乎她待我如何,但也断不会让母亲留下的东西被她昧了去。”

刘氏看了看她,终究是叹了口气。两人相处了十几年,小小姐确实也是聪慧的,只是没什么机会使出来罢。话已至此,又怕呆久了更不舍得,接着便告退出来。

柳初正要去厨房里取些稀饭,顺路相送。走了一半路,刘氏便催她去厨房里,不愿她绕远路耽搁了小小姐的事情。她在凉国公府里也曾住了几年,哪里就不记得出去的路了。

柳初一想也是如此,便放心看着她往西角门里走去。然而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小段路,再等她从厨房里出来才发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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