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呢?”赵氏气得甩了甩袖子。
“国公爷……国公爷那边也已经通报了。”来传话的小厮暗怪自己倒霉,被推了这个事儿,但也不敢隐瞒:“原是在四小姐的院子里。”
乔瑛孤身进府,也没有哪个姨娘愿意带在身边——毕竟年纪大了养不熟,差不多一两年又要找人家,那一点例钱肯定是不够花的。赵氏也懒得理会,便指派了一个嬷嬷带着她在几个姨娘旁边挑了个院子住。
那个地方离正堂是最远的。此时虽是气难顺,赵氏也不敢耽搁,略整理了妆容就往正堂走去。她今日穿了一件茶色杭绸对襟纱衫,外头披着芙蓉满开的月牙色绫裙,本想在乔瑷面前显出素淡来,怎知就有贵客临门。幸好虽然颜色寡淡,但质地都是上好的,这才不坚持去换了。
大皇子这般突兀来访实在罕见。赵氏有些忐忑,却见正堂里头坐着的除了大皇子杨熙,还有一个也不眼生的中年男子。
正是她方才在乔瑷面前说过许多遍的穆王府的方管事。
穆王年近而立,长得一表人才,又深受陛下重用,是京城中最显赫的勋贵。不过自从几年前穆王妃出了意外,王府中女主人的位置悬空至今。他一心放在前王妃留下的一对双生子身上,从来不耐烦应付杂事,王府内外都是由这个方管事负责。而穆王素来眼高于顶,与凉国公府并没什么私交。今日方管事到来,实在是出乎意料。
“妾身见过殿下。”赵氏急忙上前拜见大皇子,又道:“不知殿下亲至有何要事?国公爷正巧……”大皇子如今可是军巡督察,平日要召见哪个大人都是让人战战兢兢的。凉国公虽长年无功但也不曾有过,这已经是赵氏最满意的地方了。
“不妨事。”杨熙礼节性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赫然发现竟是泛着青白色的春笋寒。这才略带诧异地微微尝了一口,笑意熙然:“不过是听闻小乔妹妹病了,并无公务。”
赵氏陪笑着将乔瑷的情况仔细与他说了,又转向一旁的方管事道:“方管事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茶水粗淡,请先将就了。”
因为穆王妃出事,穆王一度将王府的下人都换了个遍,方管事也是那时候来到穆王府的。他全名叫什么没有人知晓,似乎交往的无论老少,只要知根底的都是称呼他为方管事。
或许是仆似主人,方管事也常年都是神情严肃的,不过他却能将王府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夫人言重了。”方管事与大皇子几乎是同时到的,两人在府门前就遇上了。本来是过来递个话的事,反而不好就这么离开了。这时候见大皇子回避着话题,便道:“昨日王爷晚归,在路上制伏了一个夜贼,却审出他曾受人指使混入凉国公府。因此王爷才令我过来通告一声。”
他此时若是支支吾吾反倒要惹得大皇子生疑,索性就将事情前后说了出来。
赵氏听得悚然一惊,忙道:“可问出他混入凉国公府为何事?”
方管事心底轻叹,他倒是想多少在大皇子面前掩饰一下,但主人家既然大大咧咧地问了,想必也不在乎他费这个心。因而表情略一踌躇道:“听其提起似乎是要吓一吓府中哪位姑娘,其余事情却不清楚了。”
杨熙侧头欣赏着对面的书画,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毫无耳闻。凉国公府的装饰品皆是不俗,墙面上挂着的字画乃是名家真迹,博古架放着是七八样大小不一的摆件,可说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只是瞧着多少有些眼熟。陛下如今身体力行举国推行俭朴,屋里的东西看着不打眼,也瞒不过从国库里打滚着长大的皇子。
赵氏被方管事的话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瞧了大皇子一眼,见他根本没有留意这边,才对方管事道:“多谢你们家王爷了,国公爷正为这件事忧心呢!”
方管事略略点头,赵氏悄悄指了个小厮跟着去将人领回来。私自审问犯人原是不允许的,不过谁让对方倒霉撞到穆王手里去呢!这事对赵氏来说也是意外收获,倒是忽略了方管事原先说的“受人指使”这几个字了。
“小乔妹妹可好些了?”方管事向杨熙告罪先行离去,杨熙便收回了目光。他以前也曾几次到凉国公府里来,与赵氏也说得上话。
“谢大殿下关心,大小姐已经无大碍了,刚刚还与我说明日要进宫里去呢!”赵氏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只觉得方方面面都是极好的。出身荣极自不必说,长相学识也俱是一等一的。以往见他常把小乔妹妹挂在嘴边,还曾想过他迟早要把人收到府里去。
不过如今先想来,他若真有意乔瑷也不至于被下嫁到杜家。陛下如今对他十分重用,高皇后所出的小皇子又还年幼,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要入主东宫了。听说他府里至今只有两个侧妃,实在是佳婿人选。
这个念头也只一划而过,赵氏也心知这个位子朝中上下多少有闺女的大人都盯着,哪里就轮得到凉国公府了。除非……真能入了大殿下的眼。
杨熙浓眉一扬,才想到乔瑷是要入宫谢恩的,那件事倒还有更适合的时机来说。见赵氏正要吩咐人将乔瑷请出来,忙阻止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小乔妹妹正需多休息,就不要打扰她了。”
赵氏哪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讪讪住了口。
当凉国公匆匆从后院赶过来时,赵氏已经将客人都送出了门。倒也怪不得大皇子失礼,实在是凉国公一日里十有八九个时辰都不在府里,他今日不询问凉国公的去向便是不想让赵氏落了面子。
赵氏面色看起来确实不太痛快,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怯生生的乔瑛。昨晚她才因为出言不逊受了训斥,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乖了。
凉国公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乔瑛身上,语气充满怜惜地解释道:“昨日行事急躁,我原就不该怀疑她们的,难免让她们伤了心。尤其是瑛儿缺了母亲,又没人在身边教导。”
他原就是这样多情的人。这个女儿也不知受了谁的点拨,只要在他跟前哭诉一二,说几句软话,很容易就能让他将昨晚的事抹过去——反正对他也不痛不痒的。
他嘴上说得再好听,最后也得交到她教养。赵氏嘴角一撇,还没寻思好理由,正巧看到堂下有人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路过。
方管事虽特意通知了他们过去领人,但想来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因此她虽然遣了小厮同去,但最终仍由穆王府将人押送过来。穆王手握精兵,除了面对家中一双儿子极为宠溺,其他时间皆是冷厉无情。那年轻男子显然已经在穆王手下吃了不少苦头,走路都不稳当,又有佩着长刀的卫兵在旁,真是满身狼狈。
赵氏嫌恶地皱起眉头,朝凉国公道:“正是有事要与你说——穆王爷方才遣人来传话,抓了个曾经混入咱们府中的贼人。”她下巴朝着那人轻点了点:“如今人送了过来,就交由国公爷处理了。”
“等一等。”凉国公闻言发声喊住他们。
那人原本是要被带到柴房关起来再留待审问的,但凉国公既然出了声,押送的人也就停了下来。负责押送的卫兵身高五尺,身材魁梧,一看便是营帐中冷硬如铁的汉子。
他朝凉国公施礼后,呈上一个小巧的妆匣道:“这是穆王妃给贵府大小姐的添妆,还请国公爷转交。”
外男原就进不得庭院,想必穆王原本就是嘱咐他将东西转交给主人的。凉国公心下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想起什么总算及时打住,转而笑道:“穆王有心了,我便代瑷儿先谢过。”
那卫兵又行了个礼,由府里的小厮送了出去。
这个妆匣只有巴掌大小,绿松色底漆,盖顶为圆弧形。喜上眉梢的图案周身环绕,看起来十分喜庆。四面四角都嵌着榴红色宝石,唯有盖钮并扣都是银质的。
刚见对方离开了视线,凉国公就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中精致玲珑的匣子,纳闷道:“莫非那个穆王妃果然回来了?还是穆王终于选了要再娶一个?”
但这两件事无论哪个属真,恐怕都已传得沸沸扬扬,定不至于毫无声息。
赵氏原本就拢起眉心的脸更是皱了起来,穆王妃给乔瑷的添妆?京城中谁不知穆王妃早在三年前就落下悬崖死骨无存了,只有穆王才会魔怔一样到处找人。甚至连衣冠墓都不设一个,也不怕人家九泉之下做了孤坟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