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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紧一下慢一下,来回揉搓着薄红眼皮。

用手背掩住微肿的双目,裴芮满脸疲乏和委顿,全身上下却有种奇异的轻松。她发觉自己正蜷缩在单人床最内侧,肩头紧贴墙面,腰背被毛毯缠裹着。

抬动胳膊把毛毯掀到一边,她光着身体翻身下地。床的另一侧还残存着余温,名叫尹伊格的陌生人大约才离开没多久——或许是五分钟?十分钟?

时间无法准确估算,因为他的体温本就比常人要低。这一点她感受得很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再回来了。

来到盥洗台前,裴芮心情颇佳,掬起捧冷水抹了把脸,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唇面上恢复了些血色,仔细打量才看出布满了微细的挫伤。细长脖颈上有几块红丝丝的青肿,横跨锁骨延伸到胸口。白润肩头留着一个完整咬痕,犹如两片陈旧的、没了颜色的伤疤。

不像是做.爱,倒像酣畅淋漓地厮打了一场。

她皮肤白得过分,毛细血管也比较瓷脆,连最轻的磕撞都会留下印迹。好在恢复得也快,待会洗个热水澡舒活血液,到晚上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视角向下倾斜,瞟见垃圾桶里埋着几个打了结的安全套。

嘴角莫名滚过热意,她伸出舌尖飞快舔了一下。

三年来,她从未和前男友顾北柯有过任何越界的亲密举动。身体本能的渴欲真实存在,时不时痒痒地抓挠一下心肺,可她就是对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没来由没头绪。顾北柯尝试了几次,总是在她生理性的激烈推拒中无奈止步。

三年前她因伤回国,顾北柯衣不解带在病床边日夜陪伴。起初裴芮还很是感动,也接受了他自称为她未婚夫的一番说辞。然而朝夕相处之间,这份感动慢慢沉淀,转化成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具体微妙在哪里,当时的她又说不上来。只是每回顾北柯想跟她亲热,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就抢先一步,展现出毋庸置疑的抵抗情绪。

才摆脱他的纠缠,她就遇见伊格。

一个跨国列车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无所保留地接纳了他,焚巢荡穴,由表及里,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回味着今晨发生的一切,裴芮动作不慌不忙,仔仔细细刷了牙,然后靠坐到床尾。肌骨脱了力一般,绵软地在床垫上弯折,全身赤.裸如同婴孩,在天光下白得虚虚绒绒。

用薄荷叶包住烟卷一头,塞进嘴角。她没点火,只安静含着,透过烟丝轻薄的辣味来呼吸。

歇了片刻,她围上一条浴袍,伸手胡乱扫开桌面上的杂物,把录音笔捞进手里。

录音笔通体金属漆质,顶端闪着针孔大小的红光。

大多数记者都习惯让工作与生活保持泾渭分明,而裴芮是个例外。

她有保持记录的习惯,大容量录音笔二十四小时开着,每周整理一次音频。

“今天早上的这一段该不该裁掉?”

她对着纳音口自言自语,拇指一触播放键,扬声器中即刻飘出声音。有她反复念着“伊格”的闷哼,也有男人一声比一声更加沙哑性感的呻.吟,不时还传出他低缓而体贴的问询——“舒服么?”

“还是留着吧。”

裴芮作出决定。想按停播放,却不慎触到后退键。

“……你剪短了头发,很好看。……”这是凌晨他来敲门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也许不像她想得那么“素不相识”。

切断电源,录音笔被扔回原位。

盥洗台边的墙上悬着花洒。她随手拉上遮帘,拧开水阀。

没动静。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滴水。

正准备穿戴整齐去找乘务员,门突然被从外打开。

裴芮警觉捏住浴帘,拨开一道窄细缝隙,循声望去。随后嘴里的烟卷掉了,地板飞散一片烟丝碎末。

门口的尹伊格神态很镇定,从缝隙中和她对视,右手食中两指并着,触了触额头,给了她一个花哨的致意。

裴芮很木然,没任何反应。

他又抬了抬左手提着的笼屉。

餐车限时段售卖的薄皮小笼包,闻味道居然还是最受她青睐的葱肉馅。

“……”

只看一眼,裴芮喉咙发紧,艰难做了一个吞咽动作,抓着浴帘的手指稍微松弛,“你没锁门?”

“对。要是锁了门,我就进不来了——你说是么?”

尹伊格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很不活泛,眉头很久才舒展开,随即唇边开始涌现微笑。

这句话明明没有突显语气,裴芮却偏偏听出理直气壮的意味。

内心两股劲力争较,她终于妥协,弯腰拾起滚落地面的烟,拍拂掉杂灰,然后使劲吸气:

“回来干嘛?”

笼屉放到桌上,尹伊格冷静答:“给你买了早餐。”

列车转过一个弯道,午后烈阳繁盛,晃得他眨眨眼,改了口,“……午餐。”

裴芮瞟一眼冒着热腾腾蒸汽的小笼包,空瘪的胃开始扭曲痉挛,忍住了没说话。她胃不太好,有记忆以来就在的老毛病,空腹太久很容易难受。

她轻描淡写:“谢谢你。洗澡了没?”

被突然提了个不找边际的问题,尹伊格稍感意外,还是如实答:“没有,还没来得及。”

裴芮接着问:“那你要洗么?”

尹伊格略作停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好。……跟我一起?”

裴芮放开浴帘,给他展示拒绝工作的花洒:

“淋浴坏了,帮我叫个乘务员来。”

“……”他说,“我看看。”

刚想侧身让出一点空间,伊格已经拨开遮帘走进来,隔着她抬手摘下花洒。裴芮面对平整墙壁,背后就是他的胸口,一起一伏都能感知清晰。

花洒在她背后,也在他手里,牵着一条水管与墙面连接。

他的动作细致到慢腾腾,偶尔有什么擦触一下裴芮的肩膀,可能是那条摇晃不稳的水管,也可能是他修长结实的胳臂。

距离很近,气氛很静。

她脸上有点耐人寻味的烧腾。

尹伊格把花洒归位,伸手拧水阀。

比体温稍凉的水泼了一头一脸。

他反应很快,一把关上。

裴芮转头想开口,没想到男人的脸离得那样近,声息又放得那样轻。

嘴唇不期然相擦,一触即离。

他前倾着身体,不动声色偏过头,找回她的嘴唇。

这个吻十分美妙,止留于潮润双唇的厮磨缠绵,不加任何深入接触。却又仿佛一根羽毛挠搔心口,麻痹感官激起钝痒。

裴芮放任自己享受了五秒钟,然后干脆地推开他的胸膛,手心摸到衣料间濡湿的水痕:

她拨开眼前湿淋淋的一绺头发:“……你也不知道躲一下。”

尹伊格眼睛敛了起来:“没注意。”

他退了一步,脱离她的气息,脖颈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红着,耳根也氤氲起淡淡粉痕。

烟丝间充塞着水的潮汽,她顺手搁在阳光最繁密的位置。

一扭脸,看到伊格。

他垂手站在房间中央,全身淋透,上衣轻薄的质料紧贴线条。深蓝双眼略微失神,也泛着湿润冷意,像两块半融未化的碎冰,在海面上载浮载沉。

裴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行李箱掀得七零八落,边角一个塑封的白色证件最为醒目,是俄罗斯政府签发的战地记者证明,已经在三年前作废了。

那张两寸白底证件照里,她还留着长发。

裴芮捡起满地文件,摞成一叠放回桌上。

回眼发觉伊格还在原地,腰杆挺直,薄唇微抿。

看了一会儿,此前那个猜想又回到心头。

浴巾吸饱了水液,洇湿重坠,黏连皮肤。她拢了拢潮结的头发,索性将浴巾解开。

“都湿透了,你也脱下来吧。”裴芮说着松开手,浴巾陡然散落脚边,“感冒不好受。”

她径自弯腰,搜寻蓬松干燥的纯棉衣物。脊背光洁滑顺,弓成柔软的弧形。

列车攀上缓坡,窗外光影横斜倾轧,映照皮肤愈发雪白薄腻。隐约能见到很稀疏的血管脉络,和蝴蝶翅翼般的肩胛轮廓。她的脊线向外细细地凸起,像是埋了串珠子,一路通贯落到两个腰窝中间。

尹伊格沉默着,嘴唇在发抖。

伸出手,又缩回来。

“裴芮。”他唇间翕合,发出的喉音轻细至极,近乎不可耳闻,“……芮芮。”

声带震颤的幅度太微弱,怎么也无法抵达她的耳畔。

裴芮双腿踩进一条长裙,挺腰站直,发现他还一动不动。

“脱呀。”她拉起裙身,裹住身体,一侧的肩带还耷拉着。

男人的手探过来,动作轻柔,肩带归位。

然后他指节勾住后颈衣领,扯掉了上衣。

凌晨室内还很昏暗,再加上当时的理智崩毁意乱情迷,裴芮根本没来得及留意他的身材。现在终于得到机会,她干脆抱起手臂,靠着床沿专心欣赏。

他身上稀疏散布着几片伤疤,看起来得到过完备专业的应急处理,恢复得不错,也不算惹眼,很难分清是枪伤、刀伤还是烧伤,又或许三者兼备。

除去这微小的瑕疵,他的骨骼坚密,肌肉均匀,紧窄腰间有两道深凹腹线,上方斜着一块晕青纹身。

相当别致的图案。裴芮忍不住侧目审视。

那是一只眼睛,约有拇指大小,质感写实,画工精细。

瞳孔里隐秘地描绘着一簇烈火,线条纷繁缠杂,色彩鲜辣交绕,强烈的对比刺激人眼,犹如太阳表面逶迤的一个影子。

也许是绘制技法特殊,映上去的光线越透亮,焰舌的纹理越明晰。

“裤子也脱么?”他手心按住腰带。

“脱。”

思绪被一声打断,裴芮回过神,“我拿去烘干。”

过了半晌,湿衣裤交到她手上。在那之前,他先从衣袋里取出粗牛皮钱夹,还有一个细长酒壶,巴掌大小,镀着银铬。最后是柄包有牛皮封套的短小匕首,像是军用制样,刀柄处刻着熊头纹章。

看来她没猜错,他果然是个军人。

裴芮抱着一团衣服,准备出去找列车员烘干。

房门刚开了道缝,她耳背忽而扑上滚热的声息。

“芮芮。”身后的男人砰然按合房门,手臂轻柔地环上她的腰。

印象里,只有顾北柯这么称呼过她。

然而就算是顾北柯,也从未将她的名字叫得如此缠绵动听。

“我刚穿上,你慢点……”裙摆被他撩起,裴芮下意识放开手臂,湿衣掉到了随便什么地方——她找不到,也不再关心。

天旋地转,她匍匐到床头。

尹伊格就在后方,俯身低首,鼻尖轻拱着裸背,从蝴蝶骨流连到腰际。

她的右侧腰窝间,纹着一只相同的、焚着焰光的眼睛。唯一的缺憾之处在于,一道歪扭疤痕横斜切下,将眼仁一分为二。

他胸口闷窒,薄唇覆上那片燃火的瞳孔。

深入浅出,反反复复,肌肤汗湿又蒸干。一切结束时,夜幕悄然低垂,小笼包早就冷透了。

裴芮披着床单打开灯,经过桌台时随手拈起一个。指尖漫不经心,拨弄面点紧皱的褶皮。

“你是不是认识我?”她呼出一口气,直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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