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将为兵胆。??中文 w=w≠w=.≤这一点,在骑兵作战时表现得尤为明显。皆因步卒作战,强调的是阵型严整、进退如一,而骑兵讲究的是邀击奔趋,每战必定以勇士驰骋陷阵,搅乱敌阵,随后才能追加大队人马的掩杀。这种战法恰恰又与贼寇们以少数精锐挟裹大众的习性相合,因此被运用到了极处。
何况中原板荡多年,贼势愈来愈是炽烈,能够在这种无休止的征战杀伐中崛起的巨寇强贼之中,绝无庸者。其魁王弥,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飞豹”;刘灵,能力制奔牛、走及奔马,杀伐之勇贲育弗加也;王延虽然略逊此二人,但也骁勇无匹,更是最擅长指挥骑队冲垮敌人战阵的猛将之一。
过去数年间,东海王和苟晞的部下在战场上被王延勇力所击破的,为数着实不少;而王延的部下们也早都习惯了在领冲散敌阵甚至斩杀敌方大将之后,紧跟着奔驰冲荡、扩大战果的套路,因此虽然各处都在奋勇驰突,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王延所在的方向。
于是……那巨汉貌似螳臂当车地突前,随后挥槊重击的举动,几乎大半个战场的贼寇都看得分明!
当王延的头颅被狠狠打爆、骨肉飞溅起半天高的时候,许多贼寇顿时觉得彻骨冰寒,漫天的雨水仿佛都化作了冰水从后颈灌入,将他们周身上下都冻得无力。一愣神的工夫,不知多少人被晋军趁机刀砍枪刺地杀死了。但这些损失加在一起,也不如王延之死给贼寇们带来的打击那么大!
许多的贼寇们瞬间气势大沮:怎么可能?所向无敌的领刚刚杀入敌阵,还没接触到敌人大将,就被一名小卒突施辣手杀死了……这情况怎能不引起震撼?多少次厮杀鏖战里,王将军都是冲锋在前,破阵杀将的主力,能够遏制住他冲阵势头的晋军兵将,半个也无!可眼下……眼下……王延将军就这么死了?如此勇猛的大将都被斩杀,这一仗还怎么打下去?众人还怎么拼?还拼个什么?这一仗……不可能赢的!
贼寇们原本就殊少韧劲、更没有打逆风仗的习惯,王延素来都是依靠自己亲身上阵来激励大众的。一旦他本人战死,除了极少数特别凶悍的贼寇以外,上千铁骑曾经凶威赫赫的军心士气,立即低靡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无论体力多么雄厚,技巧多么精熟,武器多么精锐,一旦失去了勇气,曾经的饿狼不可遏止地向羊群靠拢。虽然一队队骑兵仍在纵横往来,而晋军步卒仍在苦守,但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都敏锐地感觉到,相持不下的战局将要变化了!
晋军本阵之内,曹嶷瞠目结舌:“不意天下竟有如此猛士!”
曹嶷驻守白马津不成,却被赵鹿、穆岚等人用计擒获,由此了解到了晋军将士的大胆和谋略;随后看到晋军于汹涌浪潮中鼓勇渡河、毫无惧色的表现,他又见识到了晋军的训练有素和号令严明;这已使曹嶷大感敬畏,否则也不会被6遥一语迫降。但当他目睹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卒突神威,一击打碎了王延头颅的时候,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兵才真正感到了惊骇!他不知道这样勇猛的士卒,在晋军中还会有多少,哪怕只有一人,这种几乎非人类所有的、纯粹的暴力就已经压服了他!
距离曹嶷不远处,6遥轻轻吁了口气,一挥手。
大雨中,星星点点的寒光一闪即没。十余名扈从卫士整齐划一地退后半步,重新用毡布将紧绷上弦的强弩遮护住,以免大雨淋外了这些珍贵的军国重器。这些日子收集和打造的舟船毕竟有限,而马匹的占用空间又太大,所以幽州军渡河南来的第一拨全是步卒,并无任何骑队。除了在第一线鏖战的士卒以外,就以携带强弩、身披重甲的扈从卫士们最具杀伤力。
问题是,重甲步卒与骑兵的对抗时,终究在运动度头上吃了大亏,只要骑兵的指挥足够灵活,步卒很难掌握主动。自己派遣庞渊前往迎敌的举动,毕竟还是疏忽了……一旦被王延杀到本阵之前,纵然可凭借强弩之利将其歼灭,但平北将军料敌如神的形象未免就打了折扣。这汉子是谁?有功!有大功!6遥眯着眼,打量着前方,对自己说。
而率领甲士横冲直撞赶路的庞渊勃然大怒。
庞渊并非朝廷军官出身,而是在6遥挥军杀入代郡时,在萝川代王城之战后收降的马贼小头目之一。他之所以投降,半是摄于6遥的军威,半是存了立功疆场、光宗耀祖的念头,因为在随后的濡源战事中极其奋勇,这才得到拔入平北将军扈从武士的机会。如今马睿不在,6遥直接将全部扈从精锐交他统领,这份信赖和重视,时常令庞渊感激涕零。
虽则如此,庞渊并不满足于扈从领的地位,他的性格里不甘于人下的部分,更无数次地催促他,要抓住一切机会建立功勋。数月前6遥与祖逖初见时,他悍然建议6遥斩杀祖逖,用强硬手段夺取幽州的军政权力,其性格可见一斑。此番得6遥授令出战王延,庞渊更卯足了劲要拿下渡河南来的斩将第一功。
王延在中原贼寇中的勇将名声,哪怕河北军民也多有听闻。因此明知必有一场苦战,庞渊也按耐不住将要立功受赏的喜悦。可谁知甲士们还在前往拦截的路上,已听阵中无数人一起大叫:“杀死敌将了!杀死敌将了!”
这叫庞渊怎么能不怒!
好在怒是一回事,庞渊终究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他透过重重雨幕,隐约看见那斩杀王延的巨汉陷入了王延左右精骑的围攻,连忙大声呼喝,催动甲士们前往救援。
王延瞬间就被击毙,固然令群贼丧胆,但总难免有些例外。比如,那些随在王延左右一同冲阵的骑士便惊怒交加,斗志愈加炽烈。这些骑士都是贼寇中最凶悍者,又是长期得王延恩养的死士,眼看领战死,他们个个两眼血红、悲愤呼嚎;再顾不得向晋军主将所在冲杀,而是纷纷拨马,将那巨汉四面围拢。紧接着就是刀枪剑戟如雨而下,誓要将巨汉斩成肉泥。
双拳难敌四手,这是战场厮杀中不易的真理。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能为,一人断当不得数十人围攻。可那巨汉确实勇力绝伦到了一定的程度,只见他将长槊舞得如旋风也似,硬生生地以一人之力,阻住了多名骑兵的往来砍杀,反而又打翻数人;待得众骑汇集的时候,竟已被他退回到原先的长矛手队伍中去了。
此刻,外围的贼军本队已经根本无法保持攻势,喊杀声也愈来愈低沉,岂止败局已定,只怕顷刻就有雪崩之势。因此,这些骑兵们已绝无任何后援。但他们也是狂性上涌了,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四面裹住了这支小小的矛手队伍,轮番向前冲击逗引,又分出几人不断地纵马包抄,意图从侧后方突进去砍杀。
因为地面湿滑,战马的冲刺威力和灵活性未能尽数施展,可这一手正是骑兵克制步队的正道。矛手们的长兵器转折不灵,抵着住正面,却防不住两边,顿时落了下风。巨汉又连声大吼,连续斩杀了几名迫近的敌人,可剩余的贼寇照样舍命冲杀,竟全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眼看着这队矛手终究难免惨重损失,庞渊和他带领的甲士们赶到了。
甲士们身披厚重铁铠,寻常的刺击和劈砍除非直中要害,否则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而他们则挥舞长刀大戟,硬碰硬地格开长槊,将马上骑士一一杀死。骑士们顷刻间死伤过半,余者再也没有斗志,拨马就逃。
庞渊懒得理会那些杂鱼。他令部属们稍加警戒,自己将兜鍪摘下,往那队矛手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并不觉得自己心胸多么宽广,何况对于抢了自家大功之人,总难免是有点芥蒂的,于是提气开声,有些挑衅地喝道:“我乃平北将军亲卫庞渊,杀死王延的好男儿是哪一位?出来见见吧!”
喝声未落,那巨汉缓缓迈步出列,随意地拍了拍沾满血污的袍服,还抬手将蓬乱的头略理了理,束了个髻。
庞渊这时才看到巨汉的面容,顿时吃了一惊:“胡木匠!原来是你!你……你居然还活着?”他猛地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怪不得,怪不得!王延纵然凶猛,但既然与你对阵厮杀,那便真没活路了……”
但凡是出身萝川降众之人,谁不知道昔日萝川代王城的马氏坞堡中,那安分守己地侍奉母亲、只靠着木匠手艺过活的怪人胡休!谁又不知道这胡休身具无双蛮力,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能够搏狮杀虎,所向披靡!庞渊还隐约记得,在6遥率军攻打代王城的时候,马氏诸匪以包括胡休之母在内的众多老弱妇孺为人质,胁迫胡休等人与朝廷兵马对抗。
后来庞渊投入6遥麾下东征西讨,便再也没听到关于胡休的任何消息。他怎也没想到,胡休已投入了平北将军的麾下,而担任的只是一名普通士卒!
庞渊惊骇,而胡休瞥了他一眼,神情很是淡然,好似方才的壮举并不算什么:“正是胡休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