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城电视机的销量持续下降，引起了各区经理的恐慌。
路远城已经在着手处理网络谣言，并让李恋做好即刻外出谈判的准备。
可是，蹊跷的是，连元宵节都过了，广源公司的程总却迟迟没有回来上班。路远城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去了国外度假，回国时间暂且不明。
李恋心里清楚，这明显是程总故意找的托辞。因为拖的时间越长，对联城公司就越不利。
价格若是不能谈妥，那联城新一季度的生产原材料就无法采购齐全，那势必会影响到公司的产销量。
如此一来，联城公司只怕会无路可退，不得不接受广源开出的高价。
然而，程总越是不出现，李恋就越是镇定。
她近期的工作就这一件——搜集资料，准备谈判。为了争取到合理的供应价格，她甚至做了模拟谈判。
她请路远城扮演程总，让他站在对方的角度，尽可能多的来刁难她。而李恋自己则尽到十分的力气去与之周旋。
李恋从路远城那里得到许多关于广源的资料，又从网络上搜集了不少关于LED面板的成本价格信息。因为准备充分，所以模拟谈判进行得还算顺利。
谈到最后，李恋忽然问路远城：“路总，这个广源的程总，是不是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
路远城抬眸，答：“是。业内人都知道，他学历不高，但是对于电子制造颇有天赋，并且身上有股韧劲。他失败过很多次，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李恋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问：“联城与广源以前的合作中，程总会亲自与我们沟通联系吗？”
这个问题看似有些无厘头，可是路远城一下子就听出了李恋的潜台词。
他解释：“以前的合作比较顺畅，双方报价也是基于合理的市场常规价格，所以一般都是邮件公文往来。”
李恋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懊恼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模拟谈判就是无用功啊。既然他中学就辍学，并且只潜心钻研技术，那么正式谈判的话，他应该会派谈判代表才对。”
李恋说完，去看路远城的反应。哪知后者面色平静地坐着，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李恋瞪着眼，质问自己的老板。
“只是希望你不要太紧张。”路远城显得很轻松，“毕竟，我的女人是在为我出战。”
李恋：“……”
过了几天，程总仍未露面。而李恋重新准备的几套谈判方案已经全部拟定妥当。时间又拖久了一些，联城公司的其他高层已经坐立不安。
李恋也开始有些急了，她去找路远城，问：“我们还有其他可以选择的供应商吗？”
路远城答：“有，国内还有几家液晶面板公司的产口十分不错，但是因为规模小，根本满足不了联城的需要。此外，英国的SG公司我也曾联络过，也亲自见过他们的老板。不过，这一家的产品十分昂贵，再加上商品的进口关税等费用，CIF价格几乎是广源产品的两倍。”
其实这几天，路远城也在着手准备第二套采购方案。本来近期电视机的销量欠佳，各工厂的屏幕面板略有库存，倒也还能支撑几天。
但是李恋听到路远城曾见过SG公司的老板，立即兴奋地问：“有没有照片？”
路远城注意到李恋眼睛里那抹亮晶晶的神色，心里一亮，反问道：“你想来一出声东击西？”
李恋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秒懂了她的意思。
他们像真正的灵魂伴侣，心有灵犀，一点便通。
当天下午，联城公司官方微博发出一张路远城与英国著名LED显示屏生产商SG公司老板的握手照片，却并未为此配文解释。
网络上纷纷讨论联城公司或许将与SG公司展开合作，也就是当天，联城方面“无意”间得到了广源程总即将回国的消息。
李恋收拾好了行李，即刻预订了前往广东广源公司的车票。路远城委派了公司的市场总监一同随时，一方面是协助谈判，另一方面是随时为李恋提供有价值的资料。
临行前，路远城单独对李恋说：“不要太紧张，就算谈不成，我们还有PlanB。”
李恋笑了笑，答：“好。”
在南下的高铁上，李恋大致对市场部杜总监讲了一下自己的谈判方案。
杜总监三十多岁的样子，是个外相精明的男人。在他听到李恋其中一套“黑白脸”方案时，笑问道：“如果这样与对方谈判，你得确保你所有的资料都是正确的啊。”
李恋做过详尽的统计与系统的调查，而且将广源官网上的数据研读了个遍。她说：“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好好配合就行。”
与广源程总的会面定在次日上午十点。
李恋与杜总监好好休整了一晚，然后精神抖擞地去迎战。
广源公司位于市郊，占地面积很大，有一栋气派的办公楼。李恋和杜总监向前台小姐说明来意之后，便由前台小姐带着前往高层的会客厅。
三人刚刚进入电梯，又有一名相貌甜美干练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站在最前面，见到电梯里的三个人时，并没作出任何反应。
李恋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忽然用G市的方言对杜总监说：“你平时总是夸我漂亮，我还一直当真了。”
杜总监一愣，不明白李恋何出此言，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只好以轻笑回应。
李恋看着最前面那位漂亮女人的背影，继续用方言讲：“呶，你看，看到前面这么漂亮的女孩，我就知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G市的方言十分好懂，虽腔调与普通话大有差别，可是每字每句还是能对应上的。
李恋故意讲着方言，声音放得很轻，好像不想让人听到一样。
前面站着的那个女人听了，并没有回头，而是暗自挑了下眉梢。恰好电梯到了，她嘴角噙笑地走了出去，细长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笃笃作响。
而李恋亦是眼角带笑，不动声色地跟着前台小姐去了会客厅。
前台小姐把李恋和杜总监带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了。李恋安静地坐着，翻阅着手头的文件，杜总监终于忍不住问：“你刚才那样说，是……”
“那是我们的对手。”李恋头也没抬，给出了答案。
杜总监正是诧异之时，恰好听到会客厅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广源公司的程总带着他的谈判助理进来了。
杜总监抬头去看，门口程总身后站着的，正是刚才在电梯里遇上的那个女人。
就这么一瞬间，他对李恋的观察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总大步走进来，声音洪亮地说：“稀客稀客啊！”
李恋立即站起来，代表路远城与程总握手。她客气地说：“早听闻程总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这么直接的恭维，年逾五十的程总笑得皱纹舒展，“路总老谋深算啊，派这么厉害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来跟我谈判，就知道我老程难过美人关。”
程总握着李恋的手，假装不经意地抚摸了几下她的手背。李恋心中不快，但脸上丝毫没有皱眉，依然笑意盈盈的。
趁程总不注意，她才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
李恋又朝程总身后的女子看去，见到是电梯里的那位白衣女孩时，故作惊讶道：“呀，是你！”
白衣女子是程总外聘的谈判代表，见到李恋时态度十分友好。她虽是土生土长的讲粤语广东人，可是李恋在电梯里的那几句方言，她还是听懂了的。
但凡女子，遇上他人真诚的夸赞，总会心生欢喜。
所以白衣女子听到李恋打招呼，也面带微笑地点头：“你好。”
程总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李恋赶紧解释：“刚才在电梯碰上了，不过——以后就算认识了。”
李恋的声音十分好听，清清澈澈的，宛若溪流。会客厅里气氛很好，程总引领着众人坐下，对李恋说：“李小姐，关于价格的问题，我就全权委托Chris小姐和你聊聊了。我接下来还要去工厂验货，先失陪。”
李恋猜的果然没有错，老程不会亲自谈判，而是请代理代劳。
并且，在刚才的电梯里，她注意到这位Chris并不认识前台小姐，就猜测她应是外聘员工。此外，她的穿着打扮也与这样一间工厂格格不入，既不是保守的职业套装，也不是南方工厂常见的工作服，而是一套端庄冷艳的女式西服，恰恰符合谈判的衣着要求。
由此，李恋就敢断定，这一定是程总请的助理。
Chris在会议桌前坐下来，将手中的资料一放，气场顿时有所改变。
一身质地良好的西服衬得她肩膀挺立，看起来明艳清丽却又不失威严。刚才还笑意满面的脸，这会儿已经变得冷静自若。
李恋看得出来，她是一位职业谈判代表，所以才敢以一敌二，单独迎战。
三人坐下来，Chris先开口：“感谢联城公司一直肯定我司的产品，过去的几年，我们也合作得十分愉快。”
李恋答：“是，联城和广源一直合作亲密，是非常友好的战略伙伴。所以我们这次特地前来，想谈谈贵司的液晶面板价格问题。”
Chris开门见山：“Lilian小姐，你是否知道从今年开始，所有电子行业的原材料供应价大幅上涨一事？”
李恋微愣，答：“并未听说。”
Chris拿出几页资料，说：“不是我们广源非要涨价啊，你看，我们的原料采购价也涨了不少。”
那几页纸是几份打印出来的报价邮件。上面清楚地显示着广源在采购各种原料时的价格，以及第三方供应商拒绝还价的回盘。
李恋浏览了一下文件上的数据，心中一紧。她发现这些数据与她自己统计的资料大相径庭。
例如电路板这一项，据她在广源官网以及从各项渠道得来的信息来看，出厂价应该浮动在400-500元之间。可是Chris手中的价格表上，却显示着780元的高价。
除此之外，李恋发现自己费尽心思获取的广源给其他电器公司的供应价格也与事实不符。
她怔愣地看着Chris的资料，逐一在脑海里与自己的数据相对比。
一目五行过后，她发现自己在之前那一周所做的工作，才真正是无用功。
谈判瞬间被Chris主导，李恋变得十分被动。
原本李恋是想尽量拉低广源公司的液晶面板出厂价，可是当Chris那几页资料摆在她眼前，她却发现自己毫无还价之力，只能含糊委婉地推诿。
硬碰硬的价格谈判无法实施，李恋只好给了杜总监一个眼色。
杜总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故意板着脸，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Chris抢断：“Lilian，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所以真不是广源不愿意和你们合作，不管你们运用什么样的谈判策略，这个价格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杜总监的话被生生地憋了回去，Chris就好像已经预见到了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
李恋心中惊讶，她真算是见识到了Chris的厉害。
数据不对，“黑白脸”无法奏效，谈判已经完全被Chris引导。
整整两个小时下来，双方也只是谈论了一些既有的现实，而在供应价格方面，却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中午，广源方面派代表请李恋与杜总监吃饭。
李恋食欲不佳，对于粤菜兴致怏怏。饭后，她回到酒店给路远城打电话。
路远城问：“谈得怎么样？”
李恋握着电话，盯着窗外的树木与草地看了几秒，才拧着眉心说：“路总，我好像掉进圈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