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头脑里一闪而过,下一刻弗劳德又放松了身体。不过是惯性使然罢了——就像他现在正打算去做的这件事情。虽然是真理之门的第一圣徒,但说到信仰的话,这个一向懒散的年轻人或许是十二圣徒里最不坚定的那一个。他一直对“神国”、“伊甸园”之类的信念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并未狂热地去追求它们,也并不觉得排斥。而之所以会参与到这样一个团体中来,一方面是因为感激朗基努斯曾经给与他的父亲一般的关照,另一方面则纯粹是因为“想要做些什么”。
一个忽然拥有了强大力量的人当然会想要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而一个正常、有序的社会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但真理之门可以。
或许正是因为他并非一个纯粹的坚定者,因而在现实无情打破很多人心中那种虔诚信仰之后,他反倒是最能够做到淡定从容的那一个。所以他现在仍旧“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唤醒宙斯的力量。
至于做完这件事以后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这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比较好?”弗劳德问。
在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聊天伙伴之后,他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喜悦之情。虽然对方意志力异常强大,但他仍有自信可以全面压制这男人体内的灵魂,将他掌握在手心儿里。
逃亡的日子实在难熬,可最难熬的不是疲惫的身体,而是孤独的灵魂。克里斯蒂娜不是一个易于相处的人,弗劳德更没傻到一路同陌生人闲聊只为了抒心中郁结的地步。因而当这样一个男人被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生出了隐晦的倾诉欲望——眼下他们的身后没有追兵,他可以毫无顾忌在“泄”之后再“处理”掉这男人。
于是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而平和,就仿佛在同一位好友闲聊,甚至还接过了那男人递来的烟。
伊诺克似乎是一个烟鬼。在弗劳德闯进他的家门的时候,这男人就在两个孩子面前吸烟。从那时起直到现在。除了灵魂被弗劳德“征服”的那一瞬间,他嘴边的香烟就从未断过。
伊诺克丢给弗劳德一只打火机,然后微笑起来,指指孤零零挂在北边天空上的一丝云:“也许这几天都不行。”他眯起眼睛说道,“依照我的经验,未来几天都会有风雪。我们至少得等到三天以后。”
弗劳德烦躁地皱起眉头,刚才的一丝好心情烟消云散。任何人都知道夜长梦多这个道理,更何况是两个正被通缉的家伙。再等三天……说不准明天就会有人摸到这里来,现他们的行踪。
然而烦闷只能藏在心里,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他相信这人说的是实话——在他的能力影响下能说假话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在这颗星球上。而他自己又不是那些强化了身体的变态——哪怕在体能方面仍比普通人好太多,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挑战被笼罩在风雪之中的奥林匹斯珠峰——一旦山峰上的积雪倾泻而下。那些东西可不会因为他虎躯一震就乖乖臣服。
这时候那男人又问了一个弗劳德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来这里找什么?”
弗劳德转头惊讶地看着他。而伊诺克无辜地眨眨眼,似乎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会使对方如此惊讶。
“为什么我是在找什么?”弗劳德又皱起眉头问,第二次将手搭上衣兜里的枪。
“抱歉,我一向有话直说。”男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露出爽朗的笑容,“这种时候没人会跑来登山消遣。而且从你的衣着打扮上来看,你是经过长途旅行来到这儿。更不像纯粹为了打时间的登山者。”
“而且前段日子就有人来过——”男人将烟蒂弹到车窗外,可惜失了手,烟蒂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到了他的外衣上。他不以为意地用两根手指捻起烟蒂又丢出去,再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都是军队的车,跑进山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月,最后似乎什么都没找到。”
弗劳德绷起脸、沉声问:“多久以前?”
男人搔搔头,不确定地说:“六个月以前?或者五个月以前?”
弗劳德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六个月或者五个月以前,人类还在和类种打仗。既然大多数的类种都是传说中的那些家伙。那么聪明人自然会知道去哪里寻找那些可能存在的潜伏者。奥林匹斯是传说中“诸神”的宫殿,军方当然会好好调查调查——可似乎他们没查出什么结果。
弗劳德喜忧参半地深吸一口气。车窗外面的空气被阳光烘得有点甜,融化的积雪味儿和那些蔫头巴脑的植物的味道以及金属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填进肺部为他带来了空荡荡的满足感。他知道实际上那个无比强大的类种就隐藏在这山峰之中,但他也和那些人一样不知道怎么找到它。基地还在的时候这事儿或许挺好办。可惜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身体里生物电的驱动下流过四肢百骸,又好像是有人站在他的灵魂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子,在汽车因为一块石头而微微颠簸的一刹那,一句话被他吐出了口:“我也是来找那东西的——你知道,类种。他们来找类种,我也是。”
弗劳德感觉身体因为这句话而变得空荡荡,但随即也轻松起来。他将这个秘密说出口了——眼下这世界上知晓这个秘密的,算上这个司机不会过四个人。
不过这没关系。几天以后这司机会自己把自己埋藏在奥林匹斯山里,不会有机会同第五个人提起。更何况,刚才弗劳德自己就打定主意要同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好好聊聊——他已经很久没有同一个人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伊诺克果然张大嘴,侧脸瞪着他。但这种惊讶与弗劳德所想象的不同——对方似乎只是惊讶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秘密,而不是对这个秘密本身感到惊讶。看起来即便他的意志坚定。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第一圣徒那种凡能力的影响。
“你是说……”伊诺克在惊讶之后重新将烟叼在嘴里。
“万神之王,宙斯。”弗劳德点头,终于点着了男人递给他的那支烟。烟很呛,他咳嗽了一声挥散漂浮在脸前的第一口烟雾,“我将会唤醒它。而你有幸成为唯一一个见证者。”
“哇哦。”男人回应道,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专心看前方道路。
弗劳德盯着他看了看,也无趣地转过脸去。受到他的能力影响的人毕竟不是正常人,对方的迟钝令他有一拳打空的无力感,但又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泄出来。
弗劳德之前并不知道这附近有个小镇。他只是沿着直线往南走。而现在他们得开着车沿路走——道路弯弯曲曲,好像一条热带河流。因而他来的时候走了一个上午,现在沿道路开车回去大概也得几个小时。
男人开的车是欧洲通用型号的环保车。这车的动力不是石油也不是太阳能,而是氢电池。弗劳德在北美的时候开过这种车。最高时12o公里,感觉不是在开车,是在喝温开水。但最麻烦的是这种氢电池续航能力差劲。大概每过一百五十公里就得换电池。男人载着弗劳德行驶了两个小时,弗劳德小睡了一会儿。
路况并不好,车有些颠簸,太阳光也透过眼皮来晃他。因而他不一会就醒了过来,看看仪表盘随口说:“该换电池了。”
仪表盘上标示电量的数字已经降到1.5,再过十几分钟这车就得抛锚。
伊诺克仿佛有些迟钝,盯着那数字看了几秒钟。说:“喔。”
然后他直接将车停在路中间,打开车门下了车。
弗劳德也下车透气。路面上的积雪早融化了,而这条路因为长期无人走,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现在和雪水混在一起,形成一层薄薄的淤泥。弗劳德抬脚甩甩鞋底的泥,站在车边待了一会儿,甩几次胳膊,扩扩胸,转头看一眼在车尾忙碌的伊诺克。
汽车使用的是氢电池,而氢电池虽然续航能力差。但体积小得很——只有拳头那么大。这类车一般常备十块这样的电池以便随时更换。电池厢就在传统汽车加油的位置,打开盖子、取出没电的电池、再填上新电池就可以,整个过程一般不会过一分钟,实际上比加油要方便得多。
但伊诺克在尾箱那里忙了几分钟,还磨磨蹭蹭没把电池换好。
弗劳德谨慎地将手伸进衣兜里。微微皱眉小步蹭过去。却看见伊诺克在尾箱翻找着,没找到更换的备用电池在哪里。弗劳德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因为没有备用电池而不得不再步行回到那房子。
好在看了几秒钟之后他仍在杂物堆里现了绘有闪电标识的银灰色小箱子。箱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不知道多久没被打开过了。于是弗劳德又叹一口气,走过去挤开伊诺克,将那箱子提了出来。打开以后现里面的槽里嵌着九块电池,每一块的右侧都亮着绿灯——充满了电的。
这个现又让他放了心,转头看看伊诺克。中年男人表情平静地站在一边,盯着那电池没说什么。弗劳德意识到,或许这是因为这男人的思维正在变得越来越迟钝。被他能力影响的普通人身上都会产生这种副作用——灵魂被人控制可不是什么舒心的事情,和弗劳德待得越久,头脑就会越不清醒。一个普通成年男子大概会在被控制三天以后变成白痴,而女人可能会捱到第四天。
显然这人已经越来越迟钝了,迟钝到连做这种事情也有些费劲儿。因而弗劳德自己走到另一边掀开电池厢,先关掉电源,然后将显示红灯的电池取出来,装上这块新的。然后重启电源、合上盖子。
“走吧。”他说道,然后上了车。
伊诺克也回到车上。车子重新上路。
但弗劳德想了想,之前抄在衣兜里的手还是没拿出来。因为在车子动之后他意识到一件事——那个装备用电池的盒子上落满了灰尘。这意味着已经很久没人碰过那箱子了。然而在和伊诺克上车的时候他却仔细观察过,得出的结论是这车在近期被经常使用过。
一个便携式氢电池售价高达5oo欧,那一箱子电池的价钱几乎抵得上这辆车。实际上这车也不是什么好车——属于大众品牌之中的大众品牌。但男人将车保养得很好。虽然里程表上的数字表明这车至少已经有四年的车龄了,可车厢里干净整洁。就连烟灰缸的边缘都干干净净。
这说明伊诺克是一个勤俭、细心、做事有条理的男人。
那么……弗劳德又仔细打量他。他自己在北美拥有这么一辆车的时候过得还很拮据,同样将这东西当成宝贝。因而他知道使用这种车载氢电池的时候最好不要一次将电用光——在情况允许的时候,当电量下降到不足二分之一以后最好就换上新的。因为将电量彻底耗尽会缩短氢电池的使用寿命,而这么一块电池就值5oo欧,委实不算便宜货。
伊诺克这种男人一定和从前的他一样,属于每天停车之后就换上新电池的那种人。可问题是这家伙似乎已经很久没碰过电池箱了……这不像他自己的性格。
其实也有另一种可能——灾难降临。又有几个人仍然会按照从前的生活轨迹继续走下去呢?也许这家伙没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了——一块电池能用上四年,再怎么折腾也能凑合上三年的时间……而谁有知道在如今这样的世界,三年之后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呢。
弗劳德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却又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一边死盯着伊诺克一边回想自己初见他时候的情景,打算找出一些理由令自己打消那个念头,或者令自己一枪干掉他。
伊诺克的家里既干净又简洁。这对于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共同生活的单身男人来说很难得。两个孩子沉默寡言,几乎没说过话,但身上的衣物整洁干净,显然受到悉心照料。弗劳德当时走进那栋房子的时候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可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现在重新将那一丝疑惑在心底拎起来,才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伊诺克的家里太“老派”了。在科技达的今天,他的家里愣是没见着什么像样儿的电子设备——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空调,甚至连门铃都没有。弗劳德没去厨房看,但现在他怀疑这个男人的厨房里会不会还是在使用矿物燃料。再联想起初见面时这男人对他说自己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而离去……
他轻轻出了口气,问:“这么说你是一个绿色主义者?”
“绿色主义”是一个挺流行的理念——在战前、在欧洲。一群因为现代科技的福祉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认为科技的进步令人类的生活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也让人变得更加懒惰。比如原本需要登门拜访才能解决的事情,在如今只需要通一个电话便可。这令人与人之间愈疏远,也令更多的人倾向于使用电话或者电脑解决问题,而不是亲力亲为。
因此支持这一理念的很多激进人士提倡屏蔽一切高科技设备,让自己的生活重回上个世纪。弗劳德曾经通过网络看到一个法国人的示范性“田园生活”——他在自己的庄园里种菜种粮。以人力为谷物脱壳。烹饪食物的时候用的是柴而非电或气,每天晚上的娱乐是在烛光下读书或者饮酒。
弗劳德不清楚那个家伙后来坚持了多久,但他怀疑这个名为伊诺克的男人同那个法国人是一类人。只不过他没有那人做得彻底,他还有一辆车。如果不是因为欧洲的环保税已经高了一个恐怖的地步,或许伊诺克都不会开这种氢电池动力的汽车。而是会选择传统汽车。他住的地方离最近的市区实在太远,哪怕他再激进也不可能靠双腿走上一天一夜去市区买东西,然后再花一天一夜走回来。
这样一个人大概就不会在意“氢电池的寿命长短”这种问题了吧?——他原本就对一切高科技产物觉得反感。
伊诺克转脸用那双蓝色的眸子看了看弗劳德,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的。”这男人又补充道,“现在的绿色的实在太少了。”
随后他侧脸往车窗外看了看。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太阳偏西。阳光洒落在奥林匹斯的雪峰顶上,明亮的光芒在群山之间闪耀,仿佛诸神打开了神国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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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猫脖子那里秃了一小块,还不是猫癣。后来据说病因是,压力太大。压力太大……压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