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弗劳德也没想到这场大风雪持续了整整三天。闪电与雷声几乎一直没有中断过,黑夜的天空被电光照得雪亮,甚至还有一丝妖异的紫。温度下降得很快,房子里的空调机借着地下室电机提供的电力没日没夜地工作,让室内的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一度。然而窗外——凝结着厚重冰壳的窗外,却已经变成了冰天雪地。
四个人相处得并不愉快。弗劳德暂时将伊诺克的意识释放,于是他重新变成一个拥有自我判断力的正常人。但这个正常人同时表现出极好的心理素质,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明智地保持着被缚时的姿势坐在房间一角沉默不语。
克里斯蒂娜同样沉默不语。但她的目光阴冷得可怕,仿佛眸子里隐藏了一条游走的毒蛇。哪怕白小当对她的眼神毫不在意,弗劳德也会觉得遍体生寒。他知道这必然是由于白小当的到来令克里斯蒂娜想起了对方身后的那个人。而那个名为李真的人……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看了看克里斯蒂娜——他自己都不清楚该把那个人当成“他”还是“他”。
“那么……”弗劳德犹豫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所指的是目前针对李真几乎一面倒的舆论谴责——这种现象令他有些费解。依照常理来看,无论怎样的一件事都会同时拥有支持者与反对者,更何况他也通过白小当了解了李真当天所说的话……尽管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然而并非人们想象得那样十恶不赦。
可眼下某种激愤的浪潮已经席卷全球,倘若每一句咒骂都可以化作匕投枪的话,李真大概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背后应该是有着什么势力在操纵舆情,但也想不出如此造势究竟哪一方会得利。
但白小当清楚弗劳德仅仅是“好奇”,而非“关心”。因此她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今天是第三天。如果明天暴风雪还不停,我们就必须得上山。我给你们争取了四天的时间,过了明天,欧洲联合体的特工就会蜂拥而至,你们两个一个也跑不了。”
“这种鬼天气?”弗劳德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但玻璃已经被坚冰封死。只能听得到冷风呼啸的声音和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声。看这势头明天风雪可停不了。虽然奥林匹斯最高峰海拔只有两千多米。但他们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在这种天气里走在野外尚且辨不明方向,遑论在群山之间攀上攀下,找到某个隐蔽的处所。
白小当挑眉:“有什么问题么?沿着观光道上山,沿路还有酒店咖啡馆——虽然现在都没人。但补给一定是有的。还可以暂避风雪。至于到山顶的那一段路——”她看看克里斯蒂娜。“我们三个上去,这个小女孩留在这里。”
弗劳德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转脸去看屋角的伊诺克。希腊男人脸色淡然。但很认真地在听他们的谈话。实际上这三天当中他都听得很认真,从不提问。然而弗劳德并不介意自己计划的一些细节被这男人听了去——反正再过一两天他就是死人了。
他又转脸看向白小当,难得显得很诚恳:“我认同你对于局势的判断。你刚才说的计划也有可行性。我也同意在找到宙斯休眠的躯体之后由你带走一部分组织。但问题是……”他笑起来,“我们为什么要登顶?”
“传说里奥林匹斯的神国不就是在山顶?”白小当皱眉。
“传说是这样没错。”弗劳德的脸上维持微笑。但这笑容让白小当觉得不舒服——对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报复自己的机会。“但我们都清楚所谓各种神话传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对于曾经活跃在这颗星球上的类种的隐喻。白小姐大概不是很了解有关奥林匹斯众神的传说——一开始古希腊的人们的确认为那些神灵居住在山顶上。因为每天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候日光都会照射山顶的雪峰,看起来很壮丽。”
“这种说法持续了一段时间,然而后来……或者是因为人们登上了奥林匹斯山,却现那里并没有众神的宫殿,又或者人们觉得拥有强大力量道德情操却并不如何高尚的神灵们就住在自家隔壁不太吉利……所以大部分人又认为众神所居住的‘奥林匹斯’其实不是指这座实实在在存在的山峰,而是位于无比遥远的另外一个空间——您觉得这种说法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白小当疑惑地侧了侧脸。
“我们早就实地勘察过了。”弗劳德叹口气,“那时候我们乘飞机到了山顶,几乎掘地三尺,以期找到任何宙斯存在的证据,但最终失败了。”
“那仅仅是一座山峰而已?”白小当问。
“不,还是有一点收获。我们现了一些人工建筑的碎片,包括一块精美的大理石纹饰——距今至少有四千年的历史。这意味着至少在四千年以前,那山峰上的确存在一栋或者几栋人工建筑,可后来被废弃了——先被彻底摧毁,然后废弃。四千年前的人类不可能将大理石材运到两千多米的高峰上建造神殿,唯一的解释就是类种。传说中的诸神必然是曾经居住于此,后来才由于某些原因离开此地。”
白小当的眼睛微微一亮:“你是指……类种之间的那一次战争——那一次镇压?”
弗劳德点头:“是的。我们的推断是,在那段时间里你们所谓的黄色帝王以朗基努斯之枪对它的同伴进行镇压,而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正是由于那一次镇压才销声匿迹——或者被它击败,或者提前避祸。也正是因此。之后流传在人类世界的神话传说才生变化——因为人类再没法儿在奥林匹斯山顶看到昔日的诸神了。”
“我们更加倾向于前一种观点——因为北欧神话里还有一个诸神黄昏的传说。我认为这暗示着奥林匹斯的类种们曾与黄色帝王生激烈战斗,但最终失败。”
“这么说的话……”白小当问,“你为什么还认定宙斯现在就在奥林匹斯山附近?也许它早就灰飞烟灭了,或者被黄帝镇压在别处。”
“因为我们现了某种异常。”弗劳德顿了顿,让过一阵从天空传来的隆隆雷声,继续说道,“那一次勘察生在十年以前。虽然一无所获,但我们仍旧对奥林匹斯周边区域持续进行了半年的观察。然后在第五个月的时候,我们的卫星现这附近的地磁场出现异常。绝不是自然现象,只能解释为人工干预。但那段时间里附近并没有相关记录——没有谁或者哪个组织能在动用海量资源搞出这样的大事件之后不留下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是……宙斯?”白小当问。
弗劳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或者说是它的神国。地磁场的异常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达到峰值。随后迅降低——用数学模型来表达的话。那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笼罩了整个上奥林匹斯山区域的气泡。先是炸裂开,又立即恢复原状。通俗地来讲……那像是一个结界。结界打开一个缺口,又迅合拢。”
白小当愣了愣,然后环视四周。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处于这个‘结界’之内?”
“是的。白小姐。我们正处于这个巨大结界的内部。”弗劳德站起身踱了几步。又指指屋顶,“你听这雷声。可现在是在下雪——你觉得正常吗?我们认为那一次地磁场的异常,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人从结界里走了出来。那结界为它开了一道门。之后我们试图找到那个家伙,但在十年的时间里一无所获。直到前不久,当我们对于类种这种存在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巨大的结界也仅仅是‘神国’的某种外在表现形式。”
到了此时白小当已经不打算再提问了——对方所知晓的比她多得多。她难以想象曾经的真理之门在这一领域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又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倘若它们没有被剿灭……到底会引什么样的灾难。
但屋角的伊诺克却突然说话了——似乎求知欲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怖,他竟然低低地问了一声:“你们……是怎么看到的?”
弗劳德转头看他一眼,微微一愣。但随即换上不屑的冷笑:“除非你有一个物理学和一个数学博士的学位——否则同你解释就是浪费时间。更何况,你何必知道那么多?如果有另一个世界的话,你在那里会有大把时间搞清楚这一切。”
他又转过身,想了想,说:“外在表现形式。”弗劳德似乎起了兴致,又似乎这个令他吃瘪的女人如今的眼神令他觉得畅快淋漓,又或者……总之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情绪驱使下,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比如你点燃一堆火,你看得到火焰的轮廓。但除了那堆火焰之外,它还向外辐射着光与热。而这个结界,大致就是一那个神国在维持自身存在的时候向外辐射出的能量而形成的。神国的创造者未必有心弄出这么一个东西,但物理规律造就了它。”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这可不是小说里那种受到创造者意志操控的结界——创造者本身也对此无能为力。”
白小当不满地低哼一声,提出一个问题掩饰自己的情绪:“那么你所说的神国在哪里?”
弗劳德指了指屋角的伊诺克:“我们认定的神国大致就是这些希腊人所说的那个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奥林匹斯。在过去长达十年的观察之中我们现了疑似入口的东西。那是一种强烈的电磁场,位置并不固定。但它的活动范围就在这片群山之中,所以我们认为消失的奥林匹斯也就在这片群山之中。我的手里有可以探测这种电磁场的仪器——原本还有一整套配套装置可以精确定位。但那玩意儿得动用运输机和空中预警机。由于你们之前在摩尔曼斯克大干了一场……那么现在我们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定位了——我们得跟着可能出现的信号源慢慢找。”
“难道你们之前没找过?”
弗劳德瞥了瞥她,简短地说:“没来得及。”
屋子里暂时沉默下来,白小当消化弗劳德刚才所说的一切。几秒钟过后,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并且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压抑。
天空当中再次响起一连片的炸雷,她的手指在这雷声里颤了颤,仿佛被吓到了。她慢慢抬起头看着弗雷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艰难地说:“那么……你的意思是,在奥林匹斯的类种们被镇压或者消灭以后,宙斯创造了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躲了进去——它并没有沉眠。”
“是的。”弗劳德点头,“但不能说是一个世界——传说中宙斯掌控雷电。我们可以认为它能够操控电能——当然是无比强大、越了物理规律的那一种。或许它通过某种巧妙的手段隔绝了外界探测并且造成视觉假象,以至于人类科技所制造出来的探测器在它的能力面前都成了笑话。”
“但或许数千年前的那一次内部斗争使它心灰意冷,打定主意隐藏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出现,于是一直藏到了今天。不过既然现在我们两个打算将它找出来……那么你就得明白一件事。”
弗劳德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小当,说:“我们所要面对的,不是一具干枯的尸体,也不是刚刚苏醒的虚弱者。而是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之久的、太古时期某个类种族群的领导者、一直保持着最巅峰状态的、最强大的类种之一,奥林匹斯众神之王,宙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