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苏可可打电话来,说丁烷到家里敲过门,手里还拿着个本子,要采访佟副县长,她没有让他进门,这会儿恐怕还在门外待着。
佟兆丰说:“让他在门外站着,他愿意站多久就站多久。我今天晚上约了电视台的记者,到高速上去检查春运。还犯了邪了,跟我搞歪门邪道。不就是一条鱼吗,看他能掀多大的浪,能够做多大的文章?”
4
佟兆丰在高速公路的生活区吃了消夜,和电视台的记者谈笑风生,好像将丁烷给他带来的不快忘了。大凡喝酒的时候,秘书齐御风替他把包保管着。包响了起来,齐秘书把包递过来。佟兆丰掏出手机,一看是赵总的,站起身来跑一边去接。
赵总是县里最大的民营企业老板,打电话总是咋咋呼呼的,声音炸得耳朵轰轰响,他告诉佟兆丰,刚才到他家里去拜年,门口多了个接待的,手里还拿个本子,问他是不是送礼的。
“你县长大人怎么也惹了一条疯狗?”赵总悻悻地说。
“什么样的人都有,我总不至于把他当疯狗打一顿吧?”
佟兆丰有怨气,又有些无奈,话中的话赵总是能听出来的。赵总公司里员工举报他偷税漏税,他找社会上的小痞子把人打伤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是打的疯狗。这件事最后是佟兆丰帮他摆平的,私下里赵总对佟兆丰认过错。
“对这样的疯狗我们来个法制,我打电话给派出所田所长,把这个家伙关一夜,让他遭遭罪。”赵总小心翼翼地试探佟兆丰的态度。
“不行!你以为派出所是你公司里看门的?”佟兆丰坚决制止,说不用管,由他来处理。
搁了电话,佟兆丰拨丁烷的手机。电话响两声就被丁烷挂了,再打,还是被挂了。想必丁烷是报复下午佟兆丰对他的态度,佟兆丰无奈地从包里拿出一部不常用的手机,给丁烷打过去。
这回丁烷接了,电话里阴阳怪气地:“佟县长,你现在终于有时间接待我了?”
佟兆丰直截了当地问他,究竟什么意思,为什么待在他家门口不走?丁烷说:“我更正一下,我现在已经不在你家门口了。我已经下班了,我的工作不用加班加点,你也不要躲我。”
佟兆丰见丁烷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有点光火:“兜圈子不是你的根本目的,你想怎么样,你说。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在帮你了,法院过年以前不找你了,影杉服装厂我拨了补助金,工人们也不会在年前找你要工资了……”
“这又怎么样?”丁烷反问道:“过了年我仍然没有日子过,我仍然要还那些钱。我承包的情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替你们背包袱,养了两年工人,落得倾家荡产。现在服装行情这么好,你还让我包下去才是,不然把我的欠债一笔勾销也行。”
佟兆丰说:“这不可能,你的承包是依法终止,债务是必须偿还的,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
丁烷急了,说出了威胁的话:“看来,你是要我这个烂砖头来碰你这块景德镇的瓷了?!”
佟兆丰不示弱,说:“我记住你说的话。”
丁烷说:“我还录音了,准备了呈堂证供……”
佟兆丰搁了电话。齐秘书在远处等着他,见他电话完了,跑过来说电视台的人都走了,佟兆丰无精打采地说:“我们也回吧。”
回到家,苏可可见佟兆丰脸色不对,赶紧将泡脚的温水端到他面前。佟兆丰愠怒地将水盆用脚推一边去,换了双塑料拖鞋,到卫生间用自来水冲了一下脚。
上了床,佟兆丰根本就不搞以往的前奏就开始**,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埋头做着,苏可可不知道怎么配合他。
5
苏可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佟兆丰已经在客厅里打电话。
她大概听到了内容,佟兆丰让景厂长找他们厂保卫科长石小满到他们家来,收拾在门口捣蛋的丁烷。
吃早饭的时候,苏可可小心翼翼地提醒佟兆丰,找一个保卫科长来,要是动了手就麻烦了,还不如找公安局的人。
佟兆丰不耐烦地说:“你懂什么,石小满有药擦丁烷的头。丁烷欠他的钱,在他面前像孙子一样。”苏可可不再说什么,赶紧将佟兆丰搁下的碗收拾了。
佟兆丰出门时没有遇到丁烷,这天他上班也早了点。苏可可过了三五十分钟凑到防盗门的猫眼上打量外面,见丁烷果然又来了,站在楼道里捧着一张报纸看。
苏可可把后阳台西面的窗户打开,这样她可以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巴望着那个叫石小满的保卫科长的到来。
九点钟的光景,门外有对话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在质问丁烷:“你赖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不大,听起来很威严。
丁烷好像在敬石小满的烟,石小满命令式地:“我不抽你的烟,你赶紧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别在这里添乱。”
“我碍着谁了?给谁添乱了?”丁烷的声音大了起来,在苏可可听来,丁烷似乎不买石小满的账。
石小满没有声音,丁烷倒是又囔囔起来:“你不要推推搡搡的,我欠的是汽配厂的钱,不是你石小满个人的。”
石小满仍然是质问的口气:“法院是怎么说的,怎么判的?”
丁烷说了句在苏可可听来是草包的话:“你不要拿法院的大**吓唬我这个细伢子,我不怕……”
好像有人上楼梯的声音,外面两个人的声音都小了下来,苏可可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客厅里的电话遽然响起,苏可可吓了一跳,是佟兆丰打来的,他告诉她石小满已经将丁烷弄走了,也就是说现在丁烷已经不在门外了。
苏可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到猫眼面前看了又看,楼道里空荡荡的。
她赶紧打扮一下自己,准备到菜场去买菜,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是小年。
下午,苏可可打开门去倒垃圾时又看到丁烷站在楼道里。她像看到瘟神一样,急忙扔了垃圾回家。
丁烷在她身后说:“我要看看县长夫人扔的垃圾,在里面翻翻,看有没有肚子里藏着存折的鱼。”
6
石小满在保卫科忙着为樊春林的孩子募捐,他带头捐了一百元,下面的人捐十元二十元的都有,也就是凑了个三百多元,正思量着怎么再发动一下,多捐一些,景厂长来了。
听景厂长说要去县政府第二招待所参加县综合治理办公室的会议,石小满不满地嘟囔:“天塌下来了,要厂长陪保卫科长去开治安会?”景厂长说一定是丁烷的事情,下午他又跑到佟副县长的家门口站着了。石小满说他上午软硬兼施才把丁烷劝走,怎么下午又去了,看来是铁了心要站在那里,那样的话他也没有办法。
景厂长说:“所以,就开这么一个会,大家想办法,研究一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待他们赶到二招的小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石小满打量了一下,除了召集会议的综合治理办公室的领导,都是公安和内保口子的人,佟副县长不伦不类地坐在边上。
齐秘书给大家散了一圈烟后会就开了起来。
综合治理办公室的严主任说:“召集大家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突发事件,原影杉服装厂承包人丁烷为了发泄对佟副县长的不满——解释一下,佟副县长秉公行事得罪了他——现在成天堵在佟副县长的家门口,严重地妨碍了佟副县长的生活和工作。今天开这个协调会,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有点棘手的问题。”
县政府的保卫科长说:“为了保证佟副县长的人身安全,已经把小车班最强壮的司机调配给佟副县长。丁烷堵门的事情发生在社会上,公安局怕是要迅速介入了。政法委章书记在省里开会,打电话回来,要我们县政府保卫科配合公安部门把这件事处理好。”
石小满抬头看了眼县政府的保卫科长,觉得人家真牛,给公安局的人都派上活了。公安局内保科的许科长看了一眼派出所的田所长,把空的香烟盒揉成一团在桌上按了一下说:“倒真的不能够让他这样,都这样闹,不要说县领导,企业的负责人也过不了安稳年。”
田所长说:“就这个人目前的行为,我来开会以前咨询过局法制办,还不能抓,只能制止。能够采取的强制措施只有将他带到派出所询问一番,连留置都不合适,法制办强调,不能激化矛盾。”
齐秘书插了一句:“这么说就对他没有办法了?”话说完他看了佟副县长一眼,他是说了他想说的。
许科长说:“怎么会没有办法,石小满就很有办法,他一去就吓跑了丁烷。”
众人都笑了起来,转过脸看石小满。田所长说:“既然有这么一个克星,我们还有什么头疼的?”
石小满说:“问题是,我也不是赶鸡撵狗的,我还有日常的工作。他只是坐在佟县长的家门口,计较他倒是让他张狂了。以我说根本不理会他,他要是坐我家门口,我拉他进门喝一杯,把他灌倒了,还拉他下盘棋,聊会儿天。”
石小满的话引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景厂长的笑收得早,他看到佟兆丰的脸色很不好看。
会这样开下去就跑题了,严主任说出了当务之急,得想办法让丁烷离开。
田所长到底是在基层工作的,他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把大家都不愿意说的话挑明了:“丁烷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这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他堵在佟副县长门前说是要采访,说关系到一条鱼,一条送给佟副县长的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会场上冷场了,尽管大家没有把目光投向佟兆丰,他还是觉得自己成了焦点。佟兆丰知道自己非开口不可了,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事情我来说一下,这是我今天参加这个会议的原因。”
“大家一定还记得,六年前有人贿赂老柳县长,在鱼肚里塞了存折,这条被扔了的鱼被捡垃圾的捡回家后事情暴露了,连累了柳县长。现在,丁烷借这个故事做文章,给我也送了一条鱼。是想搞无中生有,是想搞陷害。”
也许是被佟兆丰故作轻松的语气感染了,大家都笑了。在场的人其实大多知道丁烷借鱼做文章的事,只有石小满不知道,他早上与丁烷接触过,但丁烷并没有对他说这些。作为保卫科长,石小满经常要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他有果断的工作作风,认为问题并不复杂,“把鱼退给丁烷,或者交到纪委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送了一吨金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收,对不对?”
田所长说问题有点复杂,不像石小满想的这么简单。佟兆丰赶紧将话揽过来,解释说:“我家属以为他是我乡下的亲戚,把他送的鱼刮了鳞开了膛。”
石小满说:“这又怎么了,我就是把鱼吃了也不怕,不害病怕他什么鬼叫?”景厂长在桌肚下面悄悄地踩了石小满一脚。
由于石小满这句话佟兆丰必须把这个尴尬的话题接着说下去:“因为我不能放弃原则达到丁烷的私己目的,他就无中生有地说我家属是希望从这条鱼里找到一张存折。他要讹诈我,说写什么文章挂到网上去……”
“简直就是一个无赖。”石小满评价了一下丁烷。
七扯八拉的会开到五点多了,窗外的天已经黑了,石小满有点坐不住,他和妻子约好了要在晚饭前去医院看望樊川川的。
严主任准备收场了,他说下面双管齐下,一方面石小满利用丁烷欠他钱,是债权人的特殊身份对丁烷做规劝工作;另一方面,派出所把法规和政策用足,只要丁烷出现在佟副县长的家门口就传唤他。
佟兆丰想想也只有这样了,点了点头。大家起身散会时,石小满叫住大家。“请各位留住步,我有事求大家。”
乱糟糟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有的人站着,有的人甚至又坐了下来,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大个子的工厂保卫科长要说什么,有什么事。
“我们汽配厂有一个下岗工人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倾家荡产了也凑不够治病的钱,大家都是有爱心的人,救助一下这个孩子吧,捐点钱,是救命啊!我替她的父母给大家鞠躬,谢谢你们。这个孩子太可爱了!我再鞠一个躬……”
石小满的眼圈红红的,大家也都被感染了,佟兆丰反应最快:“好!我已经捐过一百,再捐两百。”
会场里的人都行动起来,每人捐的都不少于一百元。派出所的田所长要了石小满的电话号码,说他到所里再发动一下。石小满对大家连声说谢谢。
佟兆丰从会议室出来后对跟在身边的景厂长说:“呵呵,你的保卫科长是个充满爱心的人啊。”
景厂长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就怕还有报复心。石小满在分房这件事,对你我是有很大意见的。”
佟兆丰“哦”了一声,从刚跨上去的自行车上又下来了。
7
石小满事后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就冒出了倡议捐款的念头?
在那个场合他的做法是让人为难的,几乎带有逼迫的性质。好在大家都慨然接受了他的倡议,没有谁表现出不满,谁都捐了,有三千两百元。
樊川川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比他的女儿小一岁,是他妻子的学生。樊川川的父亲樊春林是石小满的同事,樊川川小时候就在他们家走动,皮肤奶一样地白,瓷一样地细,有着浅浅的笑,轻轻的声音,连脚步都轻轻的,胆子极小。现在这么个小女孩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等死,想起来心里面就酸酸的。妻子郁金芳不知道为这个孩子哭过多少回,这天晚上他们到医院里又看望了樊川川,郁金芳回到家连饭也吃不下一口。
“你说这家人的年怎么过呀?”郁金芳满腹心事地说,石小满无奈地摇摇头。
吃饭的时候,石小满见气氛太沉闷了,就把佟副县长遇到的事情当笑话对郁金芳说了。郁金芳过去也听说过鱼和存折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说:“要是能够遇到这样的好事,我把这些贪官门前的垃圾箱都掏一遍也不嫌脏。”
石小满说:“为什么得病的不是这些人家的孩子呢?”郁金芳听不下去,“你这是什么话啊?”石小满解释说:“我是说老天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