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一日,岁首。
虞舜起始,到如今天灾战乱,林家村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也安身立命了几百年了,据说往前上百年,林家村也是出过官老爷的。
时逢朝代更迭,官老爷没上任几年便被撵下了台,郁郁不得志,含恨而终。隔得太久,林家村也早忘了这些过往,只当个传闻说说罢了。
“咯吱”一声,带着厚重的木门被两个大汉用力推开,许是年头久,门框还发出嗡嗡沉重的声响。
久远、肃穆。
门外,林家村村长带着村里林姓族人井然有序的进了祠堂,外头的妇人们瞧不清,便围簇着在一块说着话。
这个说家中没有米面,幸好得了一只野味儿,正好岁饭时添了个菜
那个说新鲜菜没有白嫩嫩的窝头好吃
严氏身边也围了好些人,不过这些妇人们大都眼眉扒着她旁边的林欣,没说上两句就把话转到她身上去了。
“欣丫头不是同镇上那人家退亲了,那人家连聘礼也没要,欣丫头这运气可真好来着。”
“可不,上回子下聘时我可瞧见了,里头还有一支金镯子呢。”
“啥金镯子,我还瞅着有一根金钗子来着,瞧着可真好看。”
妇人们一人一句的,满是羡慕。说得严氏和林欣气红了眼,偏偏今儿这年节下,她还不能发火。
一群碎嘴妇人,没的挑人痛处!
严氏想起那殷家就恨得很,要不是殷家人非得说甚八字不合,她儿又岂会被两根破钗子打发了?
她欣丫头可是要当大家主母的!只要进了门,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不是白白伸手就有的吗?
妇人们跟没瞧见母女两个难看的脸色,还有人说了起来,“说来欣丫头也不小了,村里的姑娘像她这般大的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顿了顿,有人凑近了几分,“欣丫头娘,我娘家有个侄儿,早年在镇上木匠铺里做学徒,如今打个柜子啥的不是问题,长得高高大大的,人物不错,我瞧着配你家欣丫头正好呢,你说呢?”
她说个屁!
严氏扯了扯嘴角,冷笑的撇了旁边的妇人一眼:“春姑娘说笑了,我闺女还不急。”
要不是碍于这祠堂外头人多,换了往常,严氏只怕早就跳起来了。
安的啥心啊,让她闺女嫁给一个学徒?
叫春姑娘的妇人听得她拒绝了,脸上还带着的几分谄媚顿时变了,“欣娘,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你也不瞅瞅你闺女多大年纪了,要不是瞧着她嫁妆丰厚,我咋会说给我娘家的侄儿,这姑娘好生养也就这几年,你再留下去,只怕往后连个蛋都不下了。”
“你给老娘滚!”严氏气得浑身发抖。
春姑娘不搭理他,朝另外几个妇人说:“你们来说说,可是这个理儿?”
“可不,咱们村里这都二十的姑娘还没出嫁的也就这头一份了。”
“要我说,欣丫头模样也一般,如今有点子嫁妆就别挑了,赶紧嫁出去吧,要不然别人说起我们林家村还有个老姑娘,脸都躁得慌。”
“瞧不上春姑家的侄儿,咱们手头可还有不少没娶媳妇的呢”
除了这些妇人,周边的妇人们也不住点头,朝着严氏母女唉声叹气的。
“走!”严氏恨恨瞪了她们一眼,拉着气得掉泪的林欣一把冲了出去,大房、三房的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你不走?”林草草推了推林秀,眼里满是看了好戏的满足。
林秀:“不走。”她们俩单独缩在祠堂一头的角落里,把方才那一幕从头到尾给瞧在眼里,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谈,对她却不同。
她切身体会过那种所嫁非人的无力和痛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是的,那位春姑娘的娘家侄儿,正是上辈子她二姐姐的夫君,王福根。
前一世,因为林欣嫁到了殷家,成了富家太太,也连带让严氏在村里十分得脸,身边不时围着些妇人捧着她。
这春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且她有句话着实说得没错,她那个侄儿的确长得高高大大的,人物模样都不错,也确实有门做木活的手艺。
是个嘴甜、心野的后生。
去木匠铺子不过四五载就哄得铺子匠人传了些手艺于他,脑子也活泛得很,上辈子,她大伯母也瞧上了这王福根,准备配给林柳的,只是严氏不让,说这后生是个机灵的,但就是太机灵了,怕林柳压不住,只是这附近村里这王家小子又确实不错,错过了又可惜得很,便把林娟嫁了过去。
说来严氏对大房也是不错了,对林柳这个孙女也思虑了不少路子,唯独对他们二房,对同样是孙女的林娟,便是再没替她考虑过半分。
她就没想过,林柳这样性子大的都压不住,她二姐这样老实的人莫非就压得住了?
这一回,没了林欣嫁去殷家,这春姑娘不止不捧着她,更是把主意打到了林欣身上,可把严氏气得不轻。
一回了林家,严氏便在院子里指天骂地的:“个挨千刀的长舌妇,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脸,肖想我闺女,你哪个牌面的人呐,我呸!”
落后几步进门的小严氏和马氏不敢劝,深怕待会连自个儿也被骂进去,忙带了各房小辈们回了屋,由得她在院子里闹腾。
“不要脸的”
小严氏缩在屋里听严氏骂了几句,撇了撇嘴,跟林柳说了起来:“你奶就是犟,你小姑本来就大了,这会子连殷家的亲事儿也黄了,往后要再找个好的,难了。”
林柳不以为然,“怕啥,反正有我爷我奶。”
小严氏走到她跟前儿,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傻啊,你小姑要是一直嫁不出去,你们这些当小辈的还能在她之前嫁人?”
“那咋办?”林柳一听就急了。
她爷奶要求愣高,非是啥大家主母不嫁,这要是小姑找不到大户人家,那她们不也跟着当老姑娘?
小严氏一屁股坐下,眼咕噜转了转:“要我说,春姑娘说的那小子就配你小姑得很。”
“可是”
小严氏道:“可是啥?”歇了会她又道,“明儿咱们都要回你姥姥家,你奶再厉害,你曾姥姥的话她敢不听?”
她老早就看林欣那丫头不顺眼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平日里不敬她这个嫂子,这会儿还挡着她闺女。
林柳顿时笑开了:“还是娘你有主意。”
小严氏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
林家众人离开后,林秀这才移开了眼,转向正在四处推销娘家侄儿的春姑娘身上,林草草见她一直盯着,探了探头,嘴一撇:“有啥好看的,春姑她那表哥肯定不咋样。”
“你知道?”
“那肯定啊,那个王家的汉子要是真有婶儿说的那样好,不早就定亲了?”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林秀因为上辈子的事所以知晓,王福根只所以没定亲,更主要的是他早早就知道要为自个儿娶个得力的妻子,寻常的村姑他压根瞧不上。
他盯上林家,上辈子是因为林欣嫁到了殷家,想通过娶林家姑娘转而跟殷家搭上路,今生他还是瞧上了林家,不过是瞧上了林欣手里头的金银。
无论如何,还是林草草说得对,这人不咋的。
“你说得对。”再此肯定了一番,她朝祠堂的方向看了看,见里头没点动静,便同林草草说道:“天冷,我回去了。”
“咱们一起。”林草草搓了搓手,随她一起朝回走。
“行。”
林草草是大爷爷家的孙女,比她大上两岁,已经跟着玉婶儿学习绣活了,长得随她娘,瞧着清秀婉约,实则倒是个心眼大的,每逢见了面儿,总是爱凑到林秀跟前同她说话,以前她虽说没拒绝,但也没同林草草交情有多好。
这一回,林草草主动接近她,林秀也欣然同她交好起来。也亏得林草草心眼大,若换了个人,只怕被她这样不冷不热的对待,早就走开了,哪里还能说笑。
先送了林草草到家,林秀这才慢悠悠走回了林家。
林家祠堂只有每年岁首之日才开,余下便只有逢族中大事,经过族老们商议后方可开启,男子们入祠堂内祭拜先祖,女眷们便在祠堂外候着,同族人女眷们一块儿说说话,也是叙叙交情。
朱氏和林娟被留在家中,说是家中总要留人守着,免得有人来拜年家中空无一人。
朱氏母女也懒得争辩,正好那外头冷得很,而且因为她们一贯沉默寡言的,村里也没啥能说得上话的妇人和姑娘,倒不如在家里呢,至少吹不着那冷风不是?
至于那借口
全村老老少少都去了祠堂,谁大早来拜年啊。
换了前些年,家里再穷好歹也能买点零嘴,给小娃们抓上一把,得两句喜庆话,这两年大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有余力做别的?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早没小娃娃们大早上门拜年了。
而林四娘,许是觉得他们并没有饿着肚子一脸菜色,不定有啥后招呢,这不,倒是又乖巧的贴着朱氏扮无辜去了。
对这种两头讨好的墙头草,林秀脸个眼色都没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