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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本游击是个魔头(1 / 1)

一场轰动天下的咸安宫失火事件随着罪己诏的颁布,渐渐由高潮走向落幕,而咸安宫官学却在世人瞩目中悄无声息地重新复学。

由于后进院失火,所有九十名学生暂分甲乙两所,并不分科,统一课程,统一教习,统一上课。

官学的课程与旗学也差不多,但却多了算术、天文、历法、大金律等课目,进学三天,皇上已是颁下许多书籍,《五经注疏》、《资治纲目》、《性理大全》、《大学衍义》、《日知荟说》等坊间不易购买之书,竟也齐全。

过了最初时日的新鲜,大部分官学生都叫苦不迭,官学不论时日,不论天气,寅时准时开课,满总裁成文运、阿里衮,汉总裁秦涧泉轮流当值,不仅学生就是教习,也不敢轻易请假旷课。

从寅时开始,背诵四书五经至少一个时辰,背诵完稍歇之后,马上就是满语的学习,算术、习字等课目迤逦展开,中午官学提供午餐,稍事休息之后,下午却是骑射、剑术等课目,至申时方止。

课程更换轮替,日结、月试、季考、年评,更是时刻挂在总裁及教习的嘴边,成绩也是日积月累,最后以历次年终考评和最后的大考作为将来外任放官的凭据。由此,虽然身体辛劳,但事关前程,竟是每个人都不敢懈怠。

中午在春凳上稍稍休息,骑射教习张凤鸣与德灏就把全体官学生带到内务府尚衣监附近的一处开阔地。

张凤鸣是汉人,生得白净,浑身上下充满精干之气,德灏却是皮肤黝黑,身胖体壮,两人虽是一汉一蒙,一白一黑,却是配合默契,看样子,德灏对张凤鸣很是尊重。

内务府的苏拉早已摆好箭靶,两位教习当中而立,九十名官学生分列两旁,肃文也站在甲所学生中间,静等着两位教习训示。

简单的开场白后,张凤鸣直切正题,并不费话,“我从年轻时就偏好射箭,十五岁后遍访名师,更与四方英雄切磋交流,才知以前学的是旁门偏道,《礼记射义》中有几句话,我认为,可以把射法说个大概,‘内志正,外体直,可以引弓矢审固’……”

他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却是引经据典,直切要义,《射经》、《贯虱心传》、《纪效新书》、《征南射法》等典籍更是随口引来,毫无滞涩。

“这不是四书五经,光会掉书袋有什么用?”天寒地冻中,站立良久,腿酸膝麻,两所学生早已心生怨念,但师道尊严高高在上,竟是谁也不敢吱声,所以,当有人开始抱怨时,马上就有人群起附和,在声音与表情上给予有声或无声地支持。

说话的人肃文认识,名唤图尔宸,其父为福建都统,也是世家子弟,进学几日,却是与墨裕打得火热。

他声音稍大,张凤鸣显然已是听见,却仅朝这里看了一眼,继续授课。

图尔宸的话肃文根本就当耳旁风,上世每天早上都要站桩,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所以他并不觉着累,这样心思归一,超然物外,耳边却只回荡着张凤鸣的声音。

“我倒认为张教习说得有理,听听无妨。”旁边一个大鼻子笑道,他这一笑,鼻子扁平下来,显得却是更大了,此人正是那日与他一同救火的学生——麻勒吉。

出身决定屁股,屁股决定脑袋,麻勒吉父亲是一参领,家里过年时,门垛子上同样布满了鸡爪子,加上两人有过共同救火的情谊,他对肃文的杀伐果决也非常钦佩,几天时间,竟是与肃文同吃同学,形影不离。

图尔宸看他一眼,麻勒吉也笑嘻嘻地看着他,一笑一怒,却是谁也不服气谁,两人眼里都是火花四射。

“射义数语以概括,仅四字而已,那就是志正体直,果然能做到这四个字,那我也就没有可以教给大家的了。”大家刚以为他要结束宣讲,却不料他看看大家,继续讲道,“射法有三十六条,外法二十八条,内法八条,内法分为养心、定志、行气……,外法分为足、膝、臂、腹、腰……等,其后将一一为大家演练……”

“但我认为,练习射箭要先从另外四法入手,周身架式法,肘窝向上法,眼力法,臂力法。……先讲臂力,力气小,弓都拉不开,难以固定,平时必须先从大力弓开始练习,射箭时,再用自己的弓,那力量就有富余……”

他说得口舌冒烟,众人却无心听讲,只盼早些休课,早早回家,或三五成群,往那“庆和堂”一坐,在这大冷的天儿,也象内务府的司官一样,享受一番。

“好,我就讲这些,”众人刚要欢呼雀跃,却听他话风一转,“下面德灏教习演示射箭的大架、小架、平架,及拇指张弓法。”

众人马上泄了气,都是一脸沮丧,双腿如铅般沉重。

虽然德灏的汉语并不十分好,但肃文听得认真,理论指导实践,这是前世的不易之理,在大金朝当然通用。

拇指张弓法却很是简单,拇指上戴着扳指,以扳指拉弦,食指却轻抬箭尾,德灏倒也讲得明白。

“以前,不就是个游击吗?倘不是端亲王看重,还在健锐营坐冷板凳呢!”图尔宸小声道。

墨裕看看肃文,悄声道,“张凤鸣在攻打大小金川时贪功冒进,孤军深入,折了不少兵马,本应杀头的,是哈保哈大人力保,才免于一死,但褫夺官职,被打发到健锐营了……”他还要说什么,看张凤鸣朝这里张望,赶紧闭上了嘴。

德灏却是简单,三言两语介绍完后,持弓退到一边。

“好,今天的课程完毕,”张凤鸣看了众人一眼,寒风中,他的脸更是凛冽,“今天的课程,肃文为甲等,其余皆为末等,好,休课。”

众人不禁一片哗然,图尔宸看看一脸惊讶的肃文,却是不敢朝肃文使性子,他卯足劲喊了一声,“教习,我有话讲。”声音在紫禁城的空旷处回荡,声音大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心惊。

“讲!”张凤鸣竟是看也不看他。

图尔宸一咬牙,“同是前来听讲,为何我等皆是末等,惟独肃文一人位列甲等,学生心有疑问,请教习明示。”他平时口才很好,能说会道。

张凤鸣依然不看他,他一招手,苏拉牵过一匹白马来,他亲热地拍拍马头,才继续开口。

“原因只有一条,上课时,两所九十人只有肃文一人认真听讲,且姿式始终如一,目不斜视,心无旁鹜,这堂课,其实是对射箭的大体概括,……志正体直四字,肃文完全做到了,他理应甲等!”张凤鸣眼里寒光一闪,有如霜刀雪剑,“再简略些,我今天所讲的内容,归纳起来不外乎两字,那就是‘志正’,如你能将我所讲一一复述一遍,你也位列甲等!”

图尔宸却不敢与他对视,这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游击,身上的杀气很浓,况且,适才上课,他哪里认真走过心,但他的脑瓜转得也快,“肃文能复述吗?如果肃文能,我也能!”

其余官学生不禁都松了口气,这肃二爷的名声响彻内城,那可真是个偷鸡摸狗的积年,碰瓷打架的高手,但惟独一样,读书不行,虽然上元节郑王府里大出风头,但众人却都以为那只是依仗嘴快,碰巧而已,且算术在大部分人眼里,真是雕虫小技。

“肃文!”张凤鸣却是直接点将,他神凛威重,却如在军营中一般。

“是,教习!”肃文深深一揖,他确切知道,不论前世还是后世,尊敬领导总是没错的,“如果所说不恰当,还请教习指正。”

“志正体直四字,是教习适才概括的箭法精髓,是教习多年心血之大成。”他先给张凤鸣戴了个高帽,却发现张凤鸣的脸上依然一片肃杀之气,他只得进入正题,“我认为,其实教习是以儒家之道来指导射箭,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安,心志清明,安心静思才是射箭的首要之务,正所谓王阳明所讲,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骄矜、暴狠、萎迷、害怕等,都是心中之贼,都应用格物的功夫格去,才能达到志正的目的!”

“好!”肃文话音刚落,张凤鸣竟自喊出声来,“好!好——!”他连说三个好,竟是喜出望外,“肃文名列甲等,实至名归!尔等还有不服的么?”

那图尔宸张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不愿掉书袋子,你道我是个书生,却不知道,本游击是个杀人魔头,”那张凤鸣起先声音非常平静,却突然变得有如千年古石的阴气,令人发瘆,“端亲王有谕旨,骑射教学皆以军法治学,下次,如果课堂喧哗、质疑教习者,重责四十军棍!撵出咸安宫去!”

两所学生马上鸦雀无声,众人皆是神情凛然,那张凤鸣却在众目睽睽中翻身上马,那马不需指令,围着校场疾驰而去。

“得得得……”

马蹄声急,那张凤鸣却端坐马上稳如渊岳,突然,他掣弓在手,“啪啪啪”,随着三声劲响,“砰砰砰”,箭靶马上传来三声闷响,众人极目望去,却是三箭皆中红心。

八旗子弟以骑射为本,人人心中皆有一英雄,校场上马上竖起一片拇指,如若不是宫中不准喧哗,早已响声震天。

但张凤鸣并没有停下,突然,他单手掣弓,身子后仰,“啪啪”两声,两支箭竟从左右马肚子下飞了出去,校场上马上又是一片喝彩,不过,这喝彩憋在心里,憋得这一干学生个个脸红眼亮,兴奋溢于颜表!

“高!”肃文心里暗赞一声,这张凤鸣真是个人物,三下两下就收伏了这帮眼高于顶的爷!

鸟伴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这教习,我跟定了!

看着众人陆续远去,张凤鸣却走到肃文跟前,“王阳明的书,你读过?”他仍是不苟言笑。

“学生读过《传习录》,四句教,更是常记心间。”肃文一施礼,恭敬答道。

“好,王阳明,治学治军皆是圣人,……以后,可随时来找我,我住灵境胡同。”

“是,教习。”肃文恭敬地一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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