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信烦躁地一摆手,他躬身退下,到了外间,却见顺子探头进来,张了一下嘴。
见他挤眼,知趣地退了回去。
三儿悄声过去,轻声问:“怎的了?”
顺子苦着脸,拎了手中一件袍子,示意。
三儿疑惑地凑过去一瞧,也是吓了一跳:
茧绸衣袍荧光流转,上头绣着雅致的云形花纹的滚边。原是一件上好的丝绸外衣,现下,顺着顺子的手,那腰眼上面竟然撕裂开了一道口子,说大也不大,但肯定是坏了。要是在别的地方,还可以修补一下,在这处,那就麻烦了。
三儿大惊,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里间,拉着他的手,压低声:“这是怎么弄的?这件袍子,上个月刚做得的,爷统共没有上身两次,你要死啊?怎就选了这件来?这要叫爷知道,看饶得了你?你这......”
他絮絮叨叨,一边又不时地回头向身后探一探:少爷今儿好像心情不大好,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顺子这屁股可得要发疼了。
顺子一脸沮丧,辩解:“真不怪我,是有人用石头扔那窗户,吓了我一大跳,才不提防撞在抽屉上,被铜拉钮勾破了。也没怎么用力呀,怎就这般轻薄,就破了?”
他两手托着那处,说道,心内无限委屈,少爷今儿去得这么久,他不敢走开,腿都麻了……那一石子扔来,可不吓了一跳?
屋内,郑卓信正双手托腮,望着桌案上摊着的宣纸发愣,上面俱是顺子鬼画符似的字。
今日,周思聪说,近两日,进城的人骤然增多,城里的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大街小巷进出俱是各地的武人。城门口加了不少兵力,至武试结束日,城内实行宵禁。
他沉了眸子,得去山上一趟,好久未见师傅了呢。
“三儿!”
他扬声叫道,外间三儿忙低声吩咐顺子:“快收好了,回来再说。”
说着就跑了进去:“少爷!”
郑卓信伸着手臂:“你速去蛟池街一趟,买上两坛子上好的花雕来,还有去聚德楼称上五斤上好的牛肉来,记得,要那里脊肉,还有去知味斋瞧瞧有什么新出的点心,也一并称了来,对了,再去锦绣坊林三娘那悄悄问一声,上回托她做的僧衣可得......”
他眉目含笑,一样一样地吩咐着,说着,见三儿发愣,一瞪眼,抬脚就踹:“还不去?”
三儿急忙一溜烟地走了,一气跑出大门外,才放缓步子,心道:“这善行法师到底是高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说这和尚都要戒酒肉的吗?怎么每回,都吃起这酒肉来不够呢?”
现在想来,三儿觉得少爷这性子与善行那个人实在脱不了关系,明明是一个和尚,怎就穿得那般花俏?穷讲究得不得了,就一件僧衣,也要那上好的细棉布,不,还有那上好的丝绸衣。要不是顶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往那街上一站,谁认得是个方外的和尚?活脱脱是一个富家老爷,还腆着个大肚子。
他至今也未搞明白,这么肥硕的身子,是怎么像鸟儿般地飞到屋檐上去的?
他晃着脑袋,脚下不停地去了。
屋内,郑卓信咆哮:“怎么回事?你说.....!”
他心疼地吸溜着气,手里提着那件袍子,瞪着弓着身子的顺子。
顺子尽量缩着脑袋,被问得急了,勇敢地抬头,:“爷,奴才听您的吩咐,好好儿地站在窗前练字呢!是那表小姐一石头扔了过来,奴才吓,吓着了……”
郑卓信眼睛一瞪:“吓着了?你说鬼话呢?这衣服纸糊的,吓也能吓破?你还狡辩?”他两手高举着衣服,抖动着。
忽顿住,眼睛陡地睁大,“嗞啦”一声,他没有听错,那地方被他一扯,裂得更开了,看着已有一指长的口子,他楞了一会,“嗨”了一声,把衣服往顺子脸上一甩:“你看着办。”
气哼哼地甩手坐下。
他原本还想穿着它去看师傅,现下好了,顺子这个败家的。不就叫他站在窗前装作读书的样子,骗一骗母亲的人么?免得她去父亲那里告状。
什么衣服不好找?偏偏找了这件出来?
这可是今年京里最流行的云丝绸,轻薄,舒适,而且这上面的花纹可是在锦绣坊花了不少银子请了那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
这下好了。
这个败家的,他喃喃地骂道。又怪起苏暖来,每回遇见她都没有好事:上回,污了他的袍子。
这次干脆弄破了他的袍子。
他不爽地:周思聪又要笑他了。这种料子,说是云丝绸,可又不是普通的云丝绸。它有个特点,在暗夜里能发光,据说是浸了一种什么汁,因汁液的原材料难得,每年只得那么几匹。这还是,上回师傅出去云游,给他带回来的。一共够做两件衣服,他交给最好的裁缝师傅,做了两件,师傅一件,他一件。
他当时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宝贝着,舍不得多上身。没想到,顺子这不靠谱的,竟然把它给翻了出来。
”那个,你去找裁缝师傅,看看能否续上?”
他吩咐道。
自己抬脚往外走,:“算了,先放着吧。回头再说,收拾一下,陪我上山一趟。”
顺子满头大汗地应了,快手快脚地叠好,小心放到柜子里面去了,一边心中嘀咕:是谁把它给挂在外面的?要不然,他也不能顺手拿了下来?这衣服瞧着怪好看的,他心里好奇,想着穿上一穿,看看是什么感觉,谁想到这般倒霉......
半个时辰后,三儿大包小包的扛了许多东西回来,叫了门口的成贵,赶了马车来,几人往城外大相国寺而去。
兵部。
这里与别处相比,少了些雕梁画栋,多了些肃穆庄严。南端一个大大的校场,此时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一旁的阅兵台,上有一排旗帜不时翻飞。
大堂左侧的抱厦里,一人正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四十开外的官员低头在对面几上快速地查看着面前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
他边看边用笔迅速圈着,座上那人不吭声,只闻得轻轻的啜茶声。
良久,他方放了手中的笔,顾不得揉一下酸麻的腰身,躬身捧了名册,递给对面那人,轻声:“长史大人,就这几个,都在这里了。”
李长史伸手拿过来,扫了一眼,抬头:“辛苦你了。”
说着拢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他殷勤送出门去,回来擦了擦汗,心道:“幸好,自己抄录了一份,不然待会吴大人追问起来,这名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