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酒楼刚打烊。吴掌柜提着灯笼走在宁静的街道上,依稀可见几条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如鬼魅般,截住去路。吴掌柜被吓得一个激灵,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人,是鬼?”那些人一言不发,步步逼近。吴掌柜心中惊惧,不断的倒退,哆哆嗦嗦道:“别过来,别过来,……”
一个黑影在他背后闪现,在后脖子上轻轻一击,吴掌柜便没了知觉。那人一挥手,“走!”两个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吴掌柜架起,转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瓢冰冷的水兜头泼下,吴掌柜一个激灵,无力的睁开眼睛。十来只火把,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这是一处破旧的房子里,门窗残缺不全,四处布满了蛛网和灰尘,也不知多久没有人住了。
屋子里还有五个人,都用黑布蒙着脸,看不到样貌。一个瘦削而显得有些猥琐的汉子,手里把玩着一条三四尺长的大蛇,那蛇在身上来回缠绕着,不时从他手中滑下提起,又滑下又提起。他用脚拔弄着吴掌柜的身子,见还是一副半昏半醒的样子,猛的将蛇往吴掌柜脸上一靠。蛇在脸上蠕动,那凉飕飕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吐出的蛇信直往吴掌柜鼻孔处钻。“啊!”吴掌柜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直往后缩,却无处可躲。
那汉子似笑非笑的道:“可精神了?”
吴掌柜显然吓得不轻,嘴里哆哆嗦嗦的道:“快拿开!快拿开!……”
这时,一个声音道:“蛇头,把你的蛇拿开。说话都不利索了,叫我们怎么问话。”这人正是赵错,他也是黑布蒙面,眼眉也做了修改,声音也显得沧桑了许多。
蛇头嘻嘻的笑着退去。
吴掌柜定了定神,颤抖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什么?钱吗?要多少钱?”
“啪!”的一声脆响,将吴掌柜吓得一跳。一根长鞭卷着一块木腰牌,抛到他跟前。腰腰牌不巧正落在暗影处,字迹看不真切,但还是可以分辨出上面刻的是倭文,带着凝固的血迹。
“好好想清楚再说,千万别说错了,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提着一条软鞭。
吴掌柜结结巴巴的道:“吴……吴有财!”吴掌柜结结巴巴的道。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吴有财略一迟疑,正待斟酌着如何应对。只见那人手一抖,鞭影舞动,吴有财只听得“啪”的一声耳边炸响,只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劲风刮得耳边生痛。这一鞭子,差点没把吴有财三魂打掉了。
还没等吴有财回过神来,一个稍显文弱的汉子,从手边厚厚的一茬本子中抽过一册,兜头扔在吴掌柜的头上,道:“看看有没有弄错的?”
吴有财捡起本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写着“吴有财,聚香楼东家兼掌柜。母方氏七十有三,妻李氏,有一妾王氏,共有三子四女,长子……。另有房宅三处……兄长……”吴有财只草草看了下,登时脸色煞白。里面记录的,不但将他三代的家谱列出来,还将他各处产业一一列出,鲜有遗留。
手握长鞭的汉子又道:“聚香楼的生意如此红火,家中如此产业。按说东家也不用事必躬亲,早该请个掌柜回来帮忙打点生意了。你告诉这,这是为什么?”
“……”
那汉子手一抖,长鞭“嗖”的卷起地上的腰牌,捏在手里,道:“那些倭寇是在和谁做生意?你是如何为他们牵线的?”
吴有财吓得身如筛糠,但还是强撑着,道:“我不知道什么倭寇?什么牵线啊?”
“说!”那汉子一声爆喝。
吴有财兀自强撑着不肯开口。
那汉子口气一软,却是不耐烦的吩咐道:“蛇头,你的宝贝是不是饿了?他身上哪个部件看着合适,你就拿喂吧!”
“九爷,好的!”蛇头狞笑着,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徐不疾的走了上前,在吴有财身边上下比划着如何下刀。那眼神里看的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堆蛇食。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这肉长得真好,……”说话间,按住吴有财,不容他挣扎,手起刀落,从吴有财的手上削下一片肉,飞挑到蛇的口中。然后随手从身上摸出一把粉末,洒在胡掌柜的伤口上,鲜血立止。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没传开,就被早有准备的蛇头用破布堵在胡掌柜的嘴里了。刚刚洒下那一把竟是盐,胡有财痛得乎昏厥过去。
这时,一个手扶着比人还高的陌刀的魁梧汉子,叽笑道:“蛇头,干嘛直接不截根手指下来喂你那宝贝?难道它也不吃骨头吗?”
蛇头发出一阵森冷的怪笑声,道:“屠夫,这你就不懂了?这肉多好呀,得慢慢生腌好了,能喂很久的。”
赵错插口道:“那不成了凌迟?”
蛇头一下子兴奋了,道:“就是凌迟,知道吗?三千六百刀才准断气,最后能剩下一副活生生的骨头架子。还有你想啊,这活计得多精细,才能让人活生生的捱千刀。”
九爷却道:“哪来的三千六百刀?据查挨刀最多的,正德年间魏忠贤凌迟三日,也不过才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还得要一种药丸,人吃了之后,在行刑时候非但不会痛晕过去,还会痛上百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晃了晃,“正巧带在身上,要不要给你练练手?”
屠夫大大咧咧的道:“我有个主意,这活计由九爷来主刀,最好让每个兄弟都上去割上百十刀,见见血,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也就不会胆怯。蛇头,他不是要想生腌着,留下来慢慢喂你的宝贝,就去多准备些盐吧。”
吴有财一听摊软在地,叩头如如捣蒜,道:“好汉,给个痛快吧!”
蛇头不失时机的蛊惑:“五爷,他不想活了。弟兄们总不能白忙活一趟呀!”
九爷道:“你又想如何?”
蛇头道:“来这杀倭寇是为了银两,这老儿死了,就凭这两个的赏金还不够咱弟兄的路费。这老儿身家不少,要不咱们将就着****一票得了,这分成大家都少不了。还犯不着这般拼命,只得到那么一丁点,明面上的功劳还落不到咱们头上。”
屠夫道:“我到这只为杀倭。鬼手,是你找我们来的,总得给个交侍。”
鬼手是赵错的代号,他冰冷的声音,道:“有人为钱,有人要见血,这都好办。姓吴的家里有钱,自个去拿;他一家十几号人,自己要为这些杀千刀倭人的陪葬,你就看着办行了。五爷、穷酸,你俩想要什么?”
九爷道:“把女的留下,让兄弟们开开荤。老这么奔波的,多久没碰过女人了,也算是给他吴家临了前留个功德。”
书生见众人眼睛都看向自己,只得清了清嗓子仰头望天,叹道:“这是他自找的,自个死了也怨不得他人。只是累及家人,你们下手也未免太狠了,有伤天和。你等都是前辈,我无活可说。请自便,我就不渗和了。”
九爷哈哈大笑,道:“穷酸就是穷酸,抹不开脸皮。他有两人未出阁的闺女,给你留一个开开荤。”
屠夫抽出的陌刀逼了过来,目光凶厉完全就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吴有财似乎已经望记了疼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的冲向赵错,一把抱住赵错的腿,哭嚎道:“大侠,都是我的罪过,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了,我什么都给说……”
赵错厌恶的脚上一拨将其踢开,道:“太迟了!出鞘的刀不见血,是收不回来的。”
屠夫挥刀削来,眼看吴有财命丧顷刻,一道鞭影卷住他的脚腕,将他猛然拉开。刀锋堪堪从吴有财脸上飞过,鼻尖一痛,伸手摸去,还好鼻子还在,只是削掉一点皮。
屠夫不满的道:“九爷,干嘛不让我宰了这厮?难道当真留着凌迟?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磨蹭。”
九爷道:“急什么急,且听他说说,不合意再宰也不迟。合意的话,这一趟撕杀,少不了你的。”
屠夫手一挥,陌刀飞向吴有财,插在其胯下一指处的地上,刀柄兀自摇晃不定。一道水痕在吴手财的裤裆下漫延开来,竟然是尿了。屠夫低吼道:“快说!今晚我的刀就得见血!”
吴有财张了张嘴,好几次才发出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道:“……倭寇在城东陈庄。……陈家前些时候收了一批货,可是由于要打仗了,关防很严,出不去。海商和货物都滞留了下来,就躲在城东陈庄里。后来又陆续又来了些人,陈员外把他们都收留了下来,他们都是在浙西被打散的倭寇。”话未说完,就失声哭了出来。
九爷吩咐道:“鬼手,这里你比较熟悉,马上去探一下,要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足矣。”说话间,赵错已经到了门外。
“好!”五爷对着那一直都不吭声的汉子,道:“让你们的人立即准备,如果属实,今晚就动手。”
“好的,我这就去!”那汉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屠夫从地上拔出陌刀,道:“九爷,我也得去叫醒我们的儿郎,起来好生准备准备了。”末了,恶狠狠的对吴有财道:“如果一会鬼手回来,没发现有倭寇,你知道会怎样……”边说边舞动着陌刀。
九爷语气森冷,问道:“先说说,你这聚香楼掌柜是怎么回事?”
穷酸在一旁备好笔墨纸砚。吴有财语无伦次的喃喃着,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来,断断续续的道:道:“想当年,我还是个陈员外家的一个小小的伙计。东家有些生意出不得台面,见我做事还算伶俐识些字,就打点本钱开了聚香楼,名面上我是东家兼掌柜,盈亏都是我的。如果有商客过来,都会先到聚香楼来,由我确认无误,再引见给陈员外他们。我只是传话的,他们事我管不了,也不敢问。”
九爷问:“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吴有财道:“刚开始只知道他们是走私的,后来才知道都是海商兼倭寇。一直都没出过岔子,都只是做生意而已,也没觉得怎样。”
九爷问:“倭寇所作所为,不会没听过吧?”
吴有财道:“听过不少。当时鬼迷心窍上了贼船,现在全家的生死富贵都捏在他们手中如果不听他们的,就要灭我满门。几个月前,城南李家因嫌弃陈家收货出价太低,想另找门路,结果连累全村被屠杀。这事就是陈员外见李家不听话,借着倭寇已洗掠到浙西的流言,怂恿那些海商给干的。”
穷酸怒道:“陈家做下这等绝户之事,就不怕将来报应吗?”
吴有财道:“陈员外仗着有高墙深宅为防御,外强江湖强人,内里纳养死士。若到交易的时候,就从江湖上请高手前来坐镇,严加防范。”
九爷道:“你是如何分辨来人的真伪?”
吴有财道:“来做生意的都有一块腰牌作信物,只要见到了那腰牌,就让人将他们引到楼上专门预订好的雅座里。那些客官点菜,其中必须先要一份本店的招牌菜,最后是菜单上最便宜和最贵的菜肴,酒水是烈酒‘一品江山’。……等上菜的时候,他们会说喝不惯这酒,让小二另上一壶酒‘错认水’。我让小二送上一壶白水,小二就会被轰下来,到时我会亲自带酒上去。我会亲自核实他们的身份,再通报到陈家,再由他们的人来甄别,以后的事就不是我能知道的。”
九爷道:“如何知道倭寇就藏身在陈庄?”
吴有财道:“前些日子,我在陈家大宅里见到不少江湖豪客。那些江湖豪客,是陈员外请来防范倭寇发难的,也一直没走。”
九爷点了点头,穷酸让吴有财画押,打上手印。九爷抄起吴有财的供词,走出屋子。
如今,魏大人就站在这破屋子外,接过九爷手中的供词,随手翻了翻。抬头望着天空,乌云密布,不时隐现的雷光。江南的官场是肥缺,也是大凶之地,魏知县还真的后悔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挖空心思往这里钻。
良久,魏大人才道:“这是就与虎谋皮啊!倭寇之狠狡无情,官军查处之严,他们如何尚敢如此!”
“咚——咚!咚!咚!关好门窗,小心盗贼!”远远的传来打更声,一长三短,已经是四更天。
屠夫身后跟着十几个年轻人,如同出鞘的宝剑,杀气腾腾。
胡捕头、李虎将乡勇尽数尽数召集,皆手执长枪,背劲弩,十人一组,以长绳相缚作一串。遇敌,退则难以同行,必将相互羁绊,有死无生;唯有奋勇争先,共同对敌,方可拼得一线生机。
赵错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身上泥尘也来不及拍打,衣服也摔破了。
九爷问道:“鬼手,怎么回事?何至于这么狼狈?”
赵错笑道:“九爷,陈庄防范甚严,又有高手坐镇,进庄还没来得及如何探查,就让人给发现了。于是我只好装作普通的小贼,还好运气不错,没被捉住,只是给撵了出来。”
九爷也笑了。
魏大人看着雷光闪烁的天空,道:“要下雨了,当真不是出兵的时候!”
九爷感慨的道:“不,这是天在助我。月黑风高,雷雨交加,正可乘其不备,一战而全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