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雨停云收,院子中到处还是湿漉漉的。赵错深吸着清新的空气,开始舒展筋骨,如往日般开始练功。可是,没练几招,便觉得心绪纷乱,根本静不下心来运气行功。
顾欣雨端来一杯温水,温柔的道:“先喝点水,练功最忌心浮气躁,今儿就别练了。”
赵错接过水润了润喉,看到顾欣雨带着血丝的眼睛,怜惜的道:“昨晚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没事。”顾欣雨看向紧闭的院门道,“徐大侠,还跪在外边,都一夜了。非要见你,怎么都不肯走。”
“哦!”赵错有些心在不焉的应着,却没有出去看看的意思。
顾欣雨催促道:“答应也好,拒绝也罢,总该出去见上一面。……都说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徐大侠也已经……”
赵错打断了顾欣雨的话,道:“你这是为姓徐的求情,为什么?是辜大哥让你这么做的的?”
顾欣雨解释道:“我以前的贴身丫鬟小柔,与我情同姐妹。成亲当日,便是她穿着我的衣裳扮作新娘子,骗过那些人的眼睛,我才能从家中逃婚出来。小柔却阴差阳错的替我嫁入了徐家,如今有了身孕。”
“她也在外面?”
“嗯!”
“她在徐家的日子不好过吧?”
“老夫人待她很大好,常欺负她。徐刚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赵错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徐刚还有些许的良心。她毕竟只是丫鬟出身,原本只能算是个添头,却错当作千金大小姐给娶进门。这种事,本来就是个江湖中的一个笑柄。徐刚又另有婚约在身,徐家怕是没几个人真的将她当少奶奶看待。如果不是她有了身孕,不把她当丫鬟使唤,便很不错了。”
顾欣雨急切的道:“正是如此,如果徐刚有什么三长两短,小柔在徐家更没了依靠,日子就更难熬了。”
赵错问道:“心软了?”
顾欣雨默然点点头。
赵错想了一想,长叹一声,径直往院门口走去。
院门外,徐廷锋依然倔强的跪在地上,雨水冲洗去身上的血迹,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显得倍加的狼狈。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往日风采,原本就有些花白的须发,如今显得凌乱灰白而斑驳,没有一丝的光泽,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沧桑。听得开门之声,缓缓的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黯然无神。见来人是赵错,艰难的张开干裂的嘴唇,道:“赵少侠!……”声音更显嘶哑,一句话没能说出,便如同喉咙撕裂般急促的干咳不断。
赵错死死的盯着徐廷锋,心中百感交集,一股怒气却不由渐渐的消弭。心一软,逐客的话语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转口不冷不热的道:“得了,别跪着了!我受不起!”
于是,也不去看他,三两步过去掀开车帘,马车上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妇在照看着受伤静躺着徐昱,也许实在是太困正在打着盹,连有人上车也没有发觉。赵错用手按在徐昱的伤处上,徐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小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马车上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紧张的惊呼:“什么人?”来人并不搭理她,但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这才心下稍安。
徐廷锋挣扎着要站起来,也许是跪了一夜,膝盖疼痛麻木,双脚发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又要栽倒在地。幸得随后出来的顾欣雨眼急手快搀扶住,徐廷锋感激道:“多谢了,赵夫人!”
顾欣雨不自然的脸上微微一红,道:“徐大侠,小心了!”
“我能行!”徐廷锋挣开顾欣雨的搀扶,蹒跚的的走过去。
马车那边,赵错道:“怎么伤的?”
徐廷锋嘶哑的声音道:“前晚,我们上虞县投宿,遇上倭寇来犯。这一伙倭寇武功之高远非寻常,也是我大意轻敌,二十几个弟兄都是我从苏州带来的好手,转眼便折损大半,刚儿冲杀在前手刃了三个倭寇,自己也受了重创,我拼死从他们的刀口下救出昱儿。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求你看在是杀倭寇受伤的份上,救救他。”
赵错没来由的脸色一寒,道:“我没把握能治好他。”
小柔已经猜到来人的身份,急切恳求道:“姑爷,求你救救我相公!都说只有姑爷你能救他了!”
赵错道:“谁说的?天下能人神医无数,莫要小看了。如若医圣李东璧在此,我只能给他打下手。”
徐廷锋苦道:“东璧先生医术冠绝天下,但是他四方游历,行踪不定,实在是无处找寻。纵使是找到,怕也迟了。只要少侠动手医治,要多少诊金尽管开口,我徐廷锋纵使倾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赵错晒然笑道:“金银财帛虽好,也不过世俗之物,够用便可。”
徐廷锋道:“那少侠想要什么?只要徐某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赵错眼珠一转,道:“你徐家家传的八卦五形拳拳谱和内功心法。”
徐廷锋一怔,道:“八卦五形拳拳谱?”他万万不曾料赵错所要竟是武功秘籍。
赵错却容不得他犹豫,断然道:“对!八卦五形拳拳谱,你徐廷锋的成名绝技。舍不得?那就另请高明吧!”
五形拳和八卦步法在江湖中多有流传,武林门派各有研习,其中以江苏徐家最是深得其中精髓,为徐家祖传不外授之秘。徐廷锋浸淫其中三四十年,灌注半生心血,终于将这两套武学彻底融会贯通,并掺合其他各派武功之所长而自成一格,名为八卦五形拳。
徐廷锋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不加思索忙道:“好!我可以立即给默写一份出来。”
赵错道:“想好了!我可没把握能治好他。”
徐廷锋恳求道:“犬子的伤势,老夫心中清楚不过。唯有请少侠尽力而为!”
把徐刚抬进院子里,平放在临时搭的木台上,身上衣物尽数剥去。徐刚身上斑斑血迹,大大小小十余处创伤,大多都只是草草经过包扎处理。其中左脚骨被击碎,右臂一道刀伤割断筋脉深可见骨,赵错看了也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备好一应需用之物。用绳索将徐昱牢牢捆住,让其动弹不得;再在其嘴里塞上木棒,用布条绑牢;最后赵错运指如风,把穴道给封住。
一切准备就绪,赵错取过一把锋利的小刀,用烈酒洗涤干净,放在明火上细细烧烤。然后,顺着肌肉的纹理将徐昱断腿处切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没看清楚他如何到手,便将骨头截平,碎骨给清理干静。把剥去了皮的柳枝整成骨形,柳枝中间打通成骨腔状,放在两段碎骨切面中间,比量着严丝合缝。然后用热鸡血涂上,趁热接在一起,再把能生肌的石青散撒在肌肉上,用肠线缝好。最后,敷上接血膏,用木板夹好固定……他动作极快,前后所用竟不到两刻钟。
徐刚在昏迷中给生生的痛醒,又给痛晕过去。一旁的小柔满脸焦灼,却又不敢开口,生怕打扰了忙碌中赵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赵错让顾欣雨用丝巾替自己抹了把汗。又马不停蹄的麻利的将胳膊上的创口切开,割去腐肉,用烈酒清洗,撒上石青散,用肠线把断裂的筋腱缝接在一起。
赵错又将徐刚身上的创伤用烈酒洗涤,重新作了包扎处理。这才停下手来,长舒了一口气。
小柔迫不及待的问道:“姑爷,我相公他怎样了?”
“这一只脚一条胳膊,能不能保住?是死是活?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赵错说话那神情语气,让小柔心里直打鼓。
小柔紧张的道:“怎样……?”
赵错不冷不热的道:“小心护理,他一身是伤,万一创口化脓,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柳枝接骨这等手术,我只做过五六回,成功了两回,失败了四回,就算当时成功的两个,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这筋断了,纵使接好也难回复到从前一般,用不了重力。接筋的活儿,我只是在给李时珍先生打下手的时候观摩过一回,如今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小柔心下忐忑,道:“万一……”
“若有个万一,只能把这胳膊腿的给截了。江湖上刀口舔血,伤筋动骨、缺胳膊少腿的在所难免,徐——大侠对这等事清楚不过,对吧?”赵错还特意将“徐大侠”三字咬重拖长,存心要看徐廷锋难堪。
顾欣雨端来了清水,给赵错洗去手上的血污。她在赵背上撞了一下,轻声道,道:“别吓唬人了。”又对小柔道:“他就这个脾气。放心好了,你相公不会有事的。”
徐廷锋心中一紧,要知道断筋接续、柳枝接骨这等手术本就极其罕见,多少大夫名医一生都未曾有机会接触,成功与否根本无人能打包票,万一赵错当真要使坏,那后果不堪设想。但见他眼中分明带着的是戏谑之意,料想他此时不过逞口舌之快,也无意与之计较。将一卷崭新的手卷递了过去,神色疲惫的道:“多谢赵少侠援手之恩!这是八卦五形拳谱,里头有老夫这些年来的一些体悟,请笑纳!”
赵错坦然接过,随手翻了翻,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才道:“恕不远送!”
徐廷锋小心将徐昱抱进马车,生怕把他弄疼了。临行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少侠所练武功颇杂,名为广纳百家之所长,然而难免会精力分散,根基不牢固,贪多而不精。武学一途,一理通而百理明,不若专精一项,只要通晓其中应变之道,更容易有所成就。”
赵错不耐烦的打断道:“这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教!”
徐廷锋看着赵错长叹一声,驾起了马车。
赵错犹豫了一下,说道:“等等……”走进了进屋里,不一会取出一个水囊,远远的向徐廷锋抛过去。
徐廷锋接过水囊,打开一闻,一股浓烈的酒味直冲鼻孔,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由疑惑的道:“酒?”
“回去之后,一口喝完!好好睡上一觉!”
徐廷锋将水囊在又掂量了掂量,估摸着有一斤左右,这么一口喝下去怕也足够能将一个壮汉放倒。徐廷锋疑惑之心更重,道:“刚儿的伤势,能喝不?……”
“是给你喝的!”说着赵错便重重的关上了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