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子再一次被熏人的香味弄醒时,天已经亮得通透了,不远处已经传来师傅哼小曲的声音,招子赶紧爬起来。
对面山丘绿意丛生,粉花青枝交错其间,山下缓缓流着一条小溪,溪旁均长满了扶摇树,扶摇花被风送到水里,飘啊飘地去往远方,又或是落在地上,再被风卷起,落在小院的泥土里,又或是落在刚出门的招子乌黑亮泽的青丝上。
招子把花从头发上取下,细细地放在手里观察,澄碧色的花瓣,鹅黄色小小的花蕊,下面的枝干却是红色的,透着一股血丝在里面。她把花拿在手里,越益衬的肤色雪白、幼嫩娇矜,那扶摇花更是浮现出一股血戮之气。
她把花捧着到师傅面前,好奇地问道:“师傅,这花怪是吓人的,是不是食人血的啊?你看这里有条血丝。”
妙津大师正忙着雕一把琴,褐色的琴木,光泽无边,当下就没抬头,“不是,就是喝着句余山的水、晒着句余山的太阳长大的,很普通的花。”
招子当下就有些不开心了,师傅看都不看一眼,“您看看,这,这,还有那里,多像血。”
妙津大师妙手翻飞,一支栩栩如生的凤凰出现了,光洁宽大的凤翼,威严神圣的双目,招子看得移不开眼。妙津吹了一口气,木屑飞扬在空中,看了一眼被渣子迷了眼的傻徒弟,很是无奈地道:“每天你都要拿这个来烦我,自己去书里找答案,找到了,抄十遍,晚上我检查。”
招子真是委屈极了,当即眼泪就沾湿了浓密的睫毛,扑闪着一双清澈的狐狸眼,看着好不可怜,妙津瞧着只觉得又头疼起来,“你今个儿好好听话,我就把这琴送给你,还刻上你的名字,谁也拿不走。”
小姑娘眼睛一亮,乖乖地点点头,埋脑袋转身朝书屋走去。衣襟飘飘间,夹着三千乌黑的发丝,真是少女芳华,绝代无双,连一个窈窕的背影都透着一股清贵雅致的风流气。
可妙津大师心里懊恼着,怎么当年就挑了个小呆子做徒弟,痴痴傻傻的,真真是让他这个做师傅的操碎了心。
此时,有一个无比乐意、极其希望做这个能操心的人,正骑着骏马飞驰在山间。和风朗日,宋翊看着山上隐约可见的木屋,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在阳光温暖的怀抱里山间生灵齐齐欢欣,舒张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竟是没有一分能比得上这一笑,好像另一轮太阳又升起了,炽热焦灼极了,万物生灵只能悄悄把自己躲起来,不敢窥视一眼。
招子还什么也不知道,悠闲无比地趴在散着一股梨花香气的杏黄色木桌上,无聊地看着一张字绢,一只手缠着自已的头发绕来绕去,像是要编出一朵繁丽无比的大海花来。随后重重地闭上双瞳,叹出声来,真是好无聊啊。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三轻一重,极有节奏,每次的间隔都很有规律,就像是在弹唱乐曲一般,好玩又好听。招子悄悄竖起了耳朵,却不敢偷偷地朝外看上一眼,更是坐直了背,书拿得端正。
果然,敲门声还在继续,而师傅却从院子里往书屋这边走过来,细细轻轻的脚步声在招子听来格外的清楚,赶紧埋下了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咦,三不应该生四吗?”招子捂着脑袋心里很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师傅又要打她。
妙津师傅气歪了胡子,觉得自己一世名声早晚要栽在这傻徒弟身上,又低头望着自己这个花姿仙容的小徒弟,联想起了外面那个不省心的畜生,心里更是气急败坏,问傻徒弟:“我叫你抄的篇目你都抄完了?”
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不断,招子镇定地看着师傅精烁的眼睛说:“禀报师傅,招子是在听从师言,‘看书’领略道法之精要。”
妙津大师看着自己傻徒弟眼里明明白白闪现的“师傅你傻了吗”一行金色加粗大字,感觉心头血已跳窜到喉咙口,一个不留意就是洪水奔腾而出。
使劲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妙津稍稍抑制住快爆发的情绪,小步快跑赶紧逃离重灾区。门外那位虽说烦人至极,但还是自己精心教出来的,还不像这个连打个雷都吓得直哭的孬货,人家可是极其通透灵敏、机智无双的九洲第一公子。
待妙津隔着小木门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垂首静守的“九洲第一公子”,忍不住脱下自己的鞋子丢过去,脸带嘲讽,叱声道:“你快滚,我句余山的山山水水都快被你给捂臭了,你身上那股子腥味,还不滚到山下去洗洗。”
但是妙津大师委实优雅了一辈子,这人骂得实在没有什么深度,对纵横权谋、深谙谈判之术的伏娑国太子翊不仅没有造成一点伤害,还增加了对方的希望值。
宋翊不躲不闪,那只鞋子虽是打在了他的背上,也除了臭些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因此面不改色,甚至于更加谄媚地说:“翊来拜见师傅,山下数百里之外就闻见了香气,如菊如梅,不可阻绝。师傅清名传扬九洲,岂是弟子这类俗人可以与之相比的,弟子之浊气与之师傅之仙质有天渊之别,让师傅难受,弟子实在愧极。”
妙津被夸得有些高兴,又是自己最最得意的弟子,脸色稍稍缓和。宋翊再接再厉,顺手捞起鞋子,双手捧上,目光真挚、言词恳恳地说:“师傅光华普照天下,弟子于数十万里之外也时能受到师傅的感召,弟子离开师傅已三年,每日深夜思及此事总是涕泪沾巾、夜不能寐。”
说道这里,宋翊的眼里已有泪水闪闪,妙津大师心里更觉触动,宋翊诚诚切切地接着道:“弟子初袭门下不过七岁,稚儿懵懂无知,师傅含辛茹苦将翊育化成才,其中艰难,不可想象。翊犹记某年母逝世,翊伤郁过度,病重三月,世人皆言活不至三月。是承师傅远踏而来,横跨大海无边,以秘方灵药而愈之。师之大义,终难忘之。”
泪珠子一串一串地掉在地上,招子趴在窗子上心里无比佩服这个师兄的演技,瞧师傅的眼睛都红了。妙津大师颤抖着打开木门,双手将宋翊扶起,宋翊却赶紧避开,凄然说道:“师傅大怀,翊崇敬无比,奈何吾人污浊难堪不及于日月争辉,且容翊速速离去,还师傅以清明。”
说完挥动着衣袖,转身大步离开。妙津伸出去的双手还停在半空,听完这话,更是后悔无比,心里又愧又悲。那边宋翊急速走着,好像真的是怕污到神山净土,却突然脚下一崴兀地摔在地上。
宋翊一屁股摔在土里,衣衫尽沾满了灰尘,回头凄苦地遥望,然后当空长叹:“幸得天意,予之翊留之片刻。而因翊之错故,师傅厌之,可以颜面再见师上,再立于世人前?鄙人宋翊,恩师不恕,天不若弃之。”说完,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白皙的脑门很快鲜血模糊,血流了一大片。
妙津踉跄着跑来,感慨无边,“痴子吾徒,何以天要弃之?师傅这就带你回庐。”
招子在心里不由这位大师兄使劲地鼓了个掌,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