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色入户,清明透亮,在碧水阁的小院里投影出潋滟波光。
芒姝对镜梳妆,宽宽的长袖摇曳出一条长长的涟漪,眉眼染上无边喜悦,更显得动人。
“陛下到哪儿了?小碧你去问问膳房东西做好没有?还有我的钗子,翠芝,那支水晶枝上雕着桃花的钗子呢?”笔下一弯,眉笔爬到额头上去了,芒姝气极了,“杏儿,这胭脂色不好,给我换个杏黄色的来,赶紧。”抬眼看向玉立在桌子边长相格外清丽的少女阿漫,嘴角向下一撇,不耐烦地说:“你来,给我画好一点。”
阿漫接过画笔,动作优雅,语气轻柔,“芒夫人,换个黛色的吧,衬杏黄色的胭脂,显得雅气些。”
芒姝摆手,“随你,要最漂亮,要是陛下不喜欢,你可要小心变成跟那绮花一样。”
阿漫不动神色,眼底却沉了下来,半蹲着膝,“是的,妾身遵命。”
招子身着紧身黑衣浸在窗外的水底,寒秋已至,刺骨寒冷。
可她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胸口一丛大火生生不息。
手里紧紧攥住一把碧青的短刃,也透着一股灼热的火光,她贴在窗户外的墙壁上,听得仔细,脑子里转的飞快,细细勾勒出里面发生的场景。
里面有六个人,小碧、翠芝、杏儿被使唤走了,那个叫阿漫在给她画眉,还有个侍候茶水的小姑娘就在招子头上靠着窗打瞌睡。
忽而一阵风响,窗户发出声响,惊醒梦中人,小丫头一声呢喃,那边芒姝一声斥骂:“细妹儿,懒皮猡,还不快重新煮壶茶水来,仔细你的皮。”
“奴婢马上就去。”细妹儿身子一震,窗户上的木拴轻轻松开,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正巧来一阵东风,窗户开了,招子赶紧沉下水。
“怎么窗开了,阿漫赶紧去把窗关紧了。”芒姝本来高高兴兴地照着镜子,秀丽的眉线,更显得女子多娇,感到风吹进去的冷意,现下正对着阿漫皱眉。
阿漫曼步翩翩,轻声走来,正要麻利地把窗给合上时,眼睛向下瞧了一眼外面的湖水,愣了半响,转身对芒姝说:“夫人,陛下不喜欢闷热,不若就开着窗透透气罢。”
芒姝点头应好,招手喊她:“你快来给我瞧瞧,到底是配那件衣服最好看。”
招子贴着墙听见两人越走越远了,才浮上水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屋里真的一个人也没,又潜下去用吸水的布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扶着窗下的木杆,麻利地脱下外裳,塞在窗户下的缝隙里。再一个腾空,跃进屋后迅速躲到柱子后边。
里面轻纱重重叠叠,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只隐隐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招子抓紧了手里的刀,悄声溜了进去。
那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隔间,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梨木澡盆,白色的软毛地毯上散落着各色的衣服,阿漫站在屏风的左侧,芒姝站在屏风里面换衣服,还不时跟阿漫说着几句话。
招子现在所站的地方,越过最后一层金色的纱帐,不过两三步就能走过去,可要再走近芒姝,势必要经过那个叫阿漫的侍女,招子搓了搓手指,她在脑子里设想出一幅画面:茂密的森林,跨过一堆散落的乱石群,一只受伤的母老虎靠在树后面喘气,怀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老虎幼崽。
想要得到那只小老虎,要么将母老虎给杀了,要么将她引走。一个像招子一般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劲头猛的精弓,还有一把马靴里的匕首和腰上的长刀,力气不大,耐力不好,射头准一箭过去也射不死那只母老虎,倘若它怒起暴动,只怕不过一刻就变成它们母子嘴中的大餐。
唯一的办法,只能把她引得远远的,还得确保没有其它的野兽把这只脆弱的小老虎给叼走。招子转身朝着前方密林里走去,在溪边只不过守了半刻,一群鹿结群来饮水,招子躲在溪边大树的后边,一个利落地弯弓放箭,长长的箭头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猛烈的弧度直直插在边上一只年轻的鹿背上。再一个利落地跳跃、爬树,悄悄躲在树上的半腰树杈上。
只见那只鹿疼得失控,在群中胡乱地转圈,然后长长地嘶吼了一声,树上的鸟儿都惊得飞起,它冲出鹿群,朝着不知明的森林深处跑去。那血也流在水里,迅速染红一片,河水流啊流,朝着那堆乱石流去了。
剩下的鹿群也受了惊,被冲散后,还剩三两只呆呆地站在溪水边。不一会儿,一阵电光火石,一只矫健的大老虎轰地从溪水那头冲出来,那几只鹿吓得乱跑,那母老虎也紧紧追在后面。见跑远了,招子高高兴兴从树上跳下来,欢快地朝着她的小老虎跑去。
还没等招子想出什么法子来引阿漫走开,一阵轻轻的金属碰撞声,阿漫就站在她面前了。下意识地,招子的匕首就朝她的肚子扎去。
血流了一地,白色的毛毯也被染红了,鲜艳无比。
见一击没有击中,招子正要迅速离开,那阿漫姑娘轻轻地说话了:“你别走,我不动。”
那肚子上的伤口外面鼓鼓的鲜血涌出来,“我也想杀了她。”明明柔柔的眼睛里猛地透出恶狠狠的凶光,泛散出森冷的绿光,然后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可是我不敢。”
仇恨都是一样的,招子想,她现在是不是也像这样,像个索人命的魔鬼。
“阿漫,我换好了,你看看到底那件好看些。”芒姝穿着一身碧色底杏花衣,刚推开屏风后,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张合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招子,然后缓缓地倒下,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一次,她做到了一击毙命。
招子转身要走的时候,阿漫拉住她的裤脚,满眼的泪,却笑得开心,“我终于报掉了这个仇。”手慢慢松开,然后垂到地上。
招子弯腰一摸,还有微弱的鼻息。
而门外渐渐传来脚步声,招子依旧弯着腰一动不动。
那次,母老虎最后还是没有捉到猎物,等她疲累地赶回来,发现她的崽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滩血迹。那眼睛里圆滚滚的大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她卷缩在地上,不住发出呜咽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被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招子悄声走过去,轻轻地把小老虎塞进她的怀里。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转身把手里的弓箭丢在地上。
她发过誓,她再也不杀生的。
莫小安从她身后走过来,“荣国三百万人比这还惨。”
她轻轻地拍了拍招子的肩,“以后啊,你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