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还是召见了张维。
张维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赌馆里遇见的那位年轻高手,竟然会是当今之天子。
见到刘秀后,张维急忙屈膝跪地,毕恭毕敬地向前叩首,声音颤抖地说道:“草民张维,拜见陛下!”
古人在天子面前,基本不会称呼天子为‘圣人’或者‘当今’,通常都是称呼陛下。
与天子亲近的大臣们,在私下里交谈的时候,有可能会用到圣人这个很亲昵的称呼,彰显自己与天子关系亲近,但也不常用,所以在正规文献里,‘圣人’这个称呼虽不罕见,但并不是用于称呼天子的,大多都是用于称呼孔子、老子、孟子等先贤。
刘秀看着张维,微微一笑,说道:“上次在赌馆,我与先生对弈了两盘,但是却未能尽兴,今日,张先生陪我再下两盘如何?”
作为天子,刘秀在皇宫里也挺没意思的,他不太喜好女色,也不爱花天酒地,娱乐项目少得可怜,下棋博弈,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
张维闻言,连忙欠身说道:“陛下有此雅兴,草民定当奉陪!”
刘秀哈哈大笑,向张昆点点头。
张昆立刻布置棋盘和棋盒。
两人在棋盘旁坐好之后,刘秀和张维对弈了两盘。
在赌馆时,两人的对弈,每一盘都没有少于一个时辰,而这次,两盘棋的对弈,加到一块都没用上一个时辰。
之所以会这样,很简单,在赌馆时,张维不知道刘秀的身份,而且还有那么高昂的赌注,他自然要倾尽全力,可现在,他知道刘秀是天子,哪里还敢尽全力对弈?
刘秀也明显感受出来了。
张维下棋的风格十分沉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旦对他发起攻势,张维的反扑也极为凶狠。
而现在,张维的沉稳还在,但反扑的凶狠完全消失不见。
自己稍微强加些攻势,张维先是退让,接下来便是溃不成军。
这样的对弈,让刘秀感觉索然无味,再没有在赌馆对弈时的那种紧张和刺激。
他把手中的棋子向棋盘上一扔,向对面的张维说道:“张先生可是在故意让着我?”
张维身子一震,急忙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连声说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看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刘秀更觉乏味,向张维挥了挥手,说道:“回家去吧!”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张维闻言,如释重负,向刘秀连连叩首。
“去吧、去吧!”
刘秀站起身形。
张昆上前,向张维摆摆手,说道:“张先生,请!”
张维躬着身子,退出大殿。
等张维走后,刘秀摇了摇头,看向身旁的洛幽,问道:“看出来了吗?”
“啊?”
洛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刘秀说道:“张维的棋艺本不是这个水准,在赌馆对弈时,他的棋艺可比现在高出一大截。”
洛幽乐了,说道:“张先生知道陛下的身份后,自然会有所收敛和礼让。”
“所以才没意思嘛!”
刘秀背着手,边在大殿里漫步,边说道:“看来,以后若想过棋瘾,还是得微服出宫才行啊。”
洛幽说道:“陛下可以找右将军嘛!”
刘秀摇摇头,说道:“仲华啊,他也是让着我,不然以我的棋艺,赢不了他。”
自从决定出兵凉州,洛阳这边已经准备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以冯异为首的征西军已然挺入并州。
并州的情况果然如冯异所料,得知征西军挺近并州,卢芳率领着麾下部众,第一时间向北方撤退。
且一直撤到了北方的五原郡。
五原郡已经是并州最北面的一个郡,倘若再继续往北撤,那就是撤出了并州,进入匈奴人的领地了。
看得出来,卢芳连和征西军交手的欲望都没有。
贾览残部和奥日逐王残部,原本也是打算往北方跑的,但卢芳没同意。
卢芳给贾览传达了命令,既然征西军是被你给引入并州的,那么现在,理应由你来把征西军逐出并州。
接到卢芳的命令,贾览都差点气乐了,自己麾下的兵马,已经被征西军打散了,主公你让我把征西军逐出并州,也得给我兵马才行啊!贾览在卢芳那里要不到一兵一卒,他只能边跑边召集地方上的县兵和郡军。
还别说,很多没来得及撤走的县兵和郡军,都被贾览收拢到自己的麾下。
他从雁门郡,跑进太原郡,又由太原郡跑入西河郡,这一路跑下来,还真被他筹集到了数万兵马,加上他原本的残部,合到一起,总共有五万来人。
另外,和贾览在一起的奥日逐王,也在并州这里召集了数千匈奴军。
奥日逐王并不需要听从贾览的指挥,不过这次奥日逐王败得也很窝囊,很不甘心,他实在不愿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这才坚持着和贾览在一起,谋取反败为胜的机会。
进到西河郡后,贾览和奥日逐王又是一路西去,跑到了圈阴、圈阳。
圈阴、圈阳是两座城邑,临水而建,圈阳在下游,圈阴在上游,两城的距离,近在咫尺,相隔不到二十里。
圈阴、圈阳已经处于西河郡和上郡的交界处,如果贾览残部在这里还不能止住溃败之势,那么西征军便可攻入上郡。
上郡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由上郡再往西,可就是凉州的安定郡。
虽说凉州的安定、北地二郡现在都被卢芳占领,但隗嚣对这两郡可是虎视眈眈,一直都在图谋收服二郡,若是让征西军打到了那里,岂不是在给隗嚣创造出机会?
贾览现在已无退路,他不能让征西军进入无险可守的上郡,更不能让征西军进入安定和北地,他只能将征西军阻在西河境内。
而近在咫尺的圈阴、圈阳二城,可互成掎角之势,在贾览看来,这里是极易设置防线的地方。
要说卢芳的麾下,将领是不少,像李兴、随昱、田飒、石鲔、闵堪等等,其中也不乏勇冠三军的猛将,但要说领兵打仗最厉害的,还得是贾览。
贾览在圈阴、圈阳二城之间挖了许许多多的沟壑。
东一条、西一条,前一条、后一条,乱七八糟的,不计其数,毫无规律可言。
这些沟壑,不仅能有效组织幽州突骑的骑兵冲阵,同时还可让征西军的阵型无法施展开。
在这种沟堑纵横的地方交战,双方谁都不用排兵布阵了,只能展开一场大乱战,这正是贾览想要的。
征西军可是久经沙场的一支老牌劲旅,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各部配合,都异常之娴熟。
而贾览麾下的兵马,除了一万来人的残部外,其余的数万将士,都是东拼西揍来的,上到战场,也不用奢望他们之间能有什么配合。
所以要打正面的军团战,贾览这边的劣势实在太大,哪怕他的排兵布阵再怎么精妙,也不可能是征西军的对手。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他才摆出这么一副要和征西军打乱战的架势,大家谁都别排兵布阵,谁都别想打配合,要打就打混战在一起的消耗战。
这是避己所短,抑敌所长的战术。
贾览心里明镜似的,就凭自己临时组建的这支五万来人的军队,不可能是征西军的对手。
但是,你可以在战场上打败我,不过我在战败之前,也要狠狠咬你一口,让你疼,让你流血,让你无力再率部北上,去威胁我的主公。
这就是贾览的布阵的核心思想。
冯异率领的征西军,很快也抵达了圈阳附近。
此时,贾览以及他的主力几乎都在圈阳。
征西军在距离圈阳还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并派出大批的斥候,去往前往打探。
天至傍晚,斥候纷纷返回大营,将打探到的情报一一禀报给冯异。
中军帐内,早已布置好了沙盘,根据斥候传回的情报,有专门的兵卒将沙盘做调整。
冯异诸将围站在沙盘的四周,低头看着沙盘的布局,韩歆揉着下巴说道:“贾览布防圈阳、圈阴,我本以为他会分兵驻守二城,让二城互成犄角,互相支援,没想到,他竟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了圈阳,而且还在圈阳和圈阴之间,挖出这许多的沟堑,他这意思,是要在圈阳与我军决一死战?”
耿舒喃喃说道:“有互成犄角的两城,他不用,却只用其中一城,这着实诡异!”
听着众将的议论纷纷,冯异淡然一笑,拿起一根木棍,指了指圈阳、圈阴之间的沟壑之地,说道:“这里才是贾览要与我军决战的地方!”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韩歆小声说道:“大将军,贾览现在虽有五万多兵马,但大多数都是东拼西凑来的县兵、郡军,放弃守城,出城作战,他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没错!敌军的确是在自寻死路!”
冯异点点头,说道:“不过,此举也可让我军付出较大的伤亡。
贾览特意在圈阳、圈阴之间挖掘出这许多的沟壑,其一,可让我军的幽州突骑寸步难行,其二,可让我军无法排兵布阵,以乱打乱,贾览部没什么损失,反到是我军的排兵布阵以及各部配合,完全发挥不出来。”
说到这里,冯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个贾览,对卢芳还真够忠心耿耿的,即便是要战败,即便是要全军覆没,也要反咬我军一口,让我军在打完这一仗之后,无力北上,去进攻卢芳。”
听完冯异的这番分析,在场诸将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贾览是打的这个鬼主意。
韩歆眼珠转了转,笑了,说道:“大将军,贾览不知道,我军进入并州的真实目的,并非是要追击他,也不是为了攻打卢芳,只是路过并州而已,现在,我军完全可以不理会贾览在圈阳、圈阴的布防,直接绕行过去,进入上郡,再由上郡西进安定和北地!”
在场众将纷纷点头,表示韩歆说得有道理。
冯异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木棍放在沙盘的边沿,然后转回身,背着手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
众将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耿舒开口问道:“大将军不想绕过圈阳、圈阴?”
冯异幽幽说道:“我在考虑,如果我们打败了贾览部,那么并州的中部、南部,将再无卢芳之兵马,我军可顺势拿下西河、上郡、安定、北地四个郡。”
众将皆倒吸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冯异。
冯异继续说道:“尤其是安定和北地,至关重要,这两郡本属凉州,我军若是能抢占安定和北地,便可从此二郡发兵,直接入陇,配合陛下作战,也不用再专程跑回三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