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人的性命绝没有一根小草那么顽强,能够“死而复生”,即便是匈奴人。
一场大火,烧灭了整个部落的过去和未来、腐朽和希望,吕布军将士们原本还想要吃匈奴人煮的那些牛羊肉,可现在被烧成一片烤焦了的那些肉已经分不清是牛羊的肉还是人的肉了,而且只要一想到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这一幕,就忍不住要有反胃的感觉,现在就是山珍海味摆在他们面前,也未必能够有心情吃得下去。
而毋玳看着这一切,早就已经痴呆了,他整个人好像化作了一尊雕塑,完全没有了该有的生气,一双眼睛也是光芒涣散、死气沉沉,看不出那个曾经意气风的呼衍毋玳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用匈奴语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着,像是在问“不守信”的吕布,又像是在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吕布听到了只是挑了挑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为什么?他心中冷笑,不管是因为过去匈奴的残暴还是“未来”他们的行为,这都是应有的惩罚。
最终,深陷绝望与懊悔中的毋玳同样没有逃过对他的惩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不过和那些大部分都葬身在火海之中的匈奴人不同地是,他的尸体最终保存的完好,就在烧成一片灰烬的匈奴部落旁,吕布给他留了一个全尸,却像是对他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所作所为的莫大讽刺。
然后。血已冷,硝烟散去。并将漠然。
只是在这一片土地上,似乎还残存着那些不甘的匈奴生命们的哀嚎,耳边隐约的声音在怒骂低诉,任凭风卷烟消仍然久久不散,就像是在心中刻划下一道道印痕,深深地、绵延地,永不断绝。
但对于吕布军来说,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从这天开始,在两路大军分开并驰前往平定县的路上,一路过去不知道多少匈奴的部落毁在他们之手,而且往往是男女老少屠殆至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一幕,就像是曾经匈奴人对沿边汉人所犯下一切的重演,只不过双方的地位互换了。侩子手变成了绵羊,“绵羊”却变成了屠夫。
从渡河开始,一直沿着西北向平定县进的方向这样一路过去,血流成河、灰烬遍地,或许此时对于匈奴人来说,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到最后连大多数的吕布军将士们都已经感到麻木了。
不过当再一次重演这样的人间惨剧,看着那些根本已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匈奴平民在火焰中痛苦哀嚎,或者是被乱箭射死,或者是在生离死别中,共赴地狱。就是坚强如王成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他小声在贾诩耳边道:“军师……温侯这么做。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
让王成杀戮匈奴士兵他绝对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可这些匈奴平民,心理上就多少有些接受不了了,即便那日吕布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是汉人之长情,至少如果现在这个局面换做是匈奴人来屠杀汉人平民,它们是不会感到有丝毫的不适和愧疚的。
贾诩瞥了王成一眼,哼道:“难怪温侯觉得你还需再历练一番,那日温侯所说的话难道你忘了么?”
王成嗫嚅了一下,贾诩就叹道:“你没有看出温侯的深意,只以为他这般是冷血嗜杀,这也不怪你……”
其实贾诩心里也觉得吕布这么做有点太不人道了,但对于这些匈奴人贾诩也不会感到同情,而且他也了解吕布这么做的意图,只是必须想到关键的一点还是,这恐怕将来这会成为那些同为诸侯们与他争霸时攻击他的借口,要知道这个时代里最可怕的反而使这种软刀子。
中原一直都是自诩礼仪之邦,尤其还是对于这些所谓的异民族来说,那些士大夫巴不得向他们多多宣扬自己的仁义道德,吕布如今这番行径若是被人知道,不、是肯定会被人知道,也必然要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如果因此而被套上一个嗜杀的名头,那对于现在的吕布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好事,他才刚想要纠正自己的名声,还没开始转好,若这个消息一出则就要一切全毁了。
想了想,贾诩还是在随后跑了过去与吕布说道:“主公,这番行事是不是太不留情了一些?这些匈奴人已经毫反抗之力了,当然不用全放过他们,可以杀一些立威,但屠灭殆尽,未免太过残忍了。”
此刻荀攸就坐在旁边,他这一次被吕布特意带来随军出征,当然荀彧也在,只不过荀彧一直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而荀攸却是会参加一些吕布军的行军会议,当然只是沉默旁听,反正这也是吕布邀请的,不来白不来,只不过他一直以来话都很少,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贾诩的话,很难得的开口了,而且听起来居然还像是在为吕布辩解:“文和真以为你们这温侯是残忍嗜杀之徒,虽说他此番行事倒是颇和吾的胃口,不过吾却是一眼看穿了他的用心,他恐怕是担心那于夫罗入主单于庭之后,整合匈奴,就会倾全部之兵,到时候你们就完全法抵抗。既然如此,干脆先以这般行径激怒那些匈奴人,让他们提前出来与你们决战,此时的匈奴人尚未完全一致,必然不是全部力量压上,你们还有取胜机会。”荀攸与贾诩之间的相处倒是不错,颇有点惺惺相惜,所以对他的态度也还好。
但荀攸说的这些,贾诩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其实早就知道吕布这么做的目的,可他觉得实现目的的手段有很多,未必就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这毕竟太容易招人恨了。
吕布这时候也开口了:“荀公达不必卖弄你那点东西,这些文和恐怕早就知道了……”他刚说到这里就见到荀攸撇过头去,似乎还哼了一声,他笑笑不以为意,然后转向贾诩,他的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文和想的有道理,但某又仔细考虑过了,其实某若是想要招揽谁来,也未必就一定要一个好的名声,或者说仁义的名声。想要吸引人才,关键来说,还在于实力。”
吕布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借着比这个时代越了一千多年的见识,他完全可以利用后世的那些炒作手段,生生将自己的名声炒起来,尤其是类似于投靠国贼董卓、肆意屠杀普通匈奴人这样可能被对手拿来攻击的污点,凭借民间的传播完全可以将黑的说成是白的;而且当吕布有一定实力,同时又表现出对于世家利益的一定维护之后,他们之中自然也会有人自主来帮自己进行宣传,而他们的宣传和吹捧才是关键。
吕布并不喜欢世家,但在这个世界上、这个时代背景下,想要夺取天下,很多时候却又不得不依靠世家的力量,哪怕就是自己扶持一批的力量,迟早他们也会展成为又一代世家,所谓的对付世家的念头,早在雒阳时候董卓与那些世家碰撞之时吕布就已经放弃。
他本来的打算是,让董卓先去削弱那些世家力量,等到双方矛盾累积到了顶点的时候,他再出手,一方面可以利用世家势力打压董卓,另一方面可以借由世家力量,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政治分,可惜后来世事变化太,现在也离开雒阳了,这个计划自然就只能放弃了。
吕布又道:“其实所谓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袁本初就是因为有那些世家帮他在吹捧,才会引得河北才俊纷纷去投奔他,连韩馥治下的田丰都舍他而投袁绍。可实际上袁绍此人如何呢?他做一大臣绰绰有余,或许还会是大汉的栋梁之才,因为他有那个人脉背景,也有那个学识才干,能力手段都不缺,想要办成大事也就不难,可是为一方诸侯,以他的性格来说的确是不合适,若非现在河北还有公孙瓒与韩馥乃至那黑山贼张燕做他面前绊脚石,恐怕他立刻就会暴露刚愎自用、不听人言的本性。”
这下连荀攸都有些惊讶了,其实因为荀彧和袁绍有过接触,也有一定了解,从荀彧那里他多少知道一些这袁绍的事情,对于这袁绍的印象与吕布所说差不了多少,他真没想到吕布也会有这等眼力,几乎是下意识他问道:“照你这么一说来,这袁本初岂不是很不堪,可我观河北迟早是他囊中之物,那与他为对手的公孙瓒、韩馥等人岂不是加不堪,这天下难道就没了能入你眼的诸侯?”
吕布想了想,道:“倒也不尽然,天下诸侯这般多,虽然多是韩馥一流,偶尔还有袁本初这般人物,但某也不可能全部放在眼中,有那么几人,却是某也不敢轻视……”
这下贾诩和荀攸两人都有些好奇了,就连闻声而来的路粹也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他们都想知道,一向表现的孤傲于天下的虎牢战神、温侯吕奉先,到底是对谁才会能够看得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