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南阳郡析县北,于近日入驻了两支浩浩荡荡的人马。
这两支人马从令旗、衣甲却都可以看出并非是一家之人,但汇在一起虽不见其乐融融,却也很是和气,浑不见如今世面上大多两家之军会面时候的剑拔弩张。
会如此自然是与他们身后各自主家脱不开关系,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尽管双方军旗不管是从制式还是上书那个巨大的“刘”字都有所不同,但双方同出一源却是肯定的,这两边也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天下两个最大刘姓诸侯,荆州牧刘表与益州牧刘焉是也。
刘表作为此间地主,自然是由他安排在此处一应歇脚事宜,析县群臣也尽数出动,为他们忙前忙后,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不过刘表他们在此处也只是暂时,本来都不打算暂歇,想要直接在去到河南郡以后双方再行会合地,不过后来计议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将会和地点往前挪,至于为何会选在此处,一则是此处距离河南郡、雒阳最近,二则是此处之后也将成为他们后勤的最前沿,必须先安排妥当,何况这里距离刘表势力范围的核心处太远,也正是合适双方会面,否则很容易引刘焉的戒心。
别看这时候两方一片平和,暗地里谁又可能对对方完全放心?若真是那般也不至于到双方在与对方边境接壤都严派斥候、加紧巡逻检查了,还不就是为了防着对方。
而且刘表与刘焉本来就是两路人。刘表对于刘焉的许多作为不齿,刘焉同样也对刘表颇为看不惯。只是不管那些明里还是暗里的矛盾和不对付,当此时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需求,就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别说像是现在这样谈笑风生,就算是让他们晚上共枕而眠都没有问题。
“景升,没想到咱们还能有如此亲近的一日啊!”虽说心中各怀鬼胎,刘焉此刻却是一副阔别重逢老友故旧、欣慰又加欣喜的神情。
当然此刻看着刘表那副面貌,刘焉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说起来之前双方虽然没多少交情,却也没交恶过,简单来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这之前也就有过几次不咸不淡的见面,不过当时刘表那意气风、指点江山的风度让刘焉印象深刻、至今难忘,却不想多年过去再次见面,对方竟然已经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鬓白衰的半老头子。
而这唏嘘的另外一部分也是给自己的。毕竟刘表都变成这样,年纪比他还要大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的刘焉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从这刘表的身上,刘焉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变化,曾经雄心要吞天下,而今却是有心无力,甚至应该说此次若非是为了自己两子。即便对方确实让自己看到一些希望,受到了足够的诱惑,在理智的支配下刘焉也是不会选择出兵,因为他不敢冒险,他早已不是年轻时候的他。因为现在拥有得多,在乎得多也害怕、顾忌得多。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胆量了。
哪知道那边刘表一听他这话竟是哈哈笑道:“君郎何以来得这么多感慨,此时正当鹰扬四顾天下,拔剑戍守江山,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难道君郎却已失了那男儿心志,不欲进取了?”一边说着,刘表脸上也显露了一些曾经意气风的神情来,让刘焉看着都不觉得有些恍惚。
说起来这一趟,随着再亲临戎马、领军奔驰,让刘表也慢慢感觉似乎找回了些年轻时候的激情,当初他匹马入荆州是何等的意气风,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尽管荆州身处兵家重地,可在当今这个乱世居然避开了许多纷杂而成其为当世难得的一个至今未曾有过几乎没有经历多少战乱之地,这其中有其地理要素,跟刘表这个州牧也脱不开关系,这也是令他十分得意的一点。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几年来随着正是日渐繁重,下马即为治世臣的刘表把更多的心思和精神都放在了治理地方甚至是暗地的争权夺利以及各种布局中,被州郡之内诸般俗事缠身,再多雄心壮志到此时也磨灭得差不多了,别说争天下,就算是自己家中那一档子事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这种心境他可以说是时隔数年之后才难得再次找回来,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兴奋感。
不过刘焉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与他在这种无谓事情上多做纠缠,转移话题道:“待得此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大军就该开拔,不过进入河南郡后的下一步,不知景升有何计划啊?”
刘表嗤笑一声道:“君郎莫非真相信那马家小儿之言,我那两位侄儿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偏偏要去攀上那马家黄口小儿吧?”
对于马,刘表满是不屑,他也理应不屑,不说他当初名扬天下的时候,马还未出生,是这几年的新起之秀,单单马的武将身份,加上其父马腾顶着伏波将军马援后裔的名头却在之前投了那国贼董卓,而此时这马也还是和那李儒等一伙董卓余孽混在一起,就足够让刘表打心底里不耻与其为伍。
当然说是这么说,他这一次出来也还是与马的邀请有关,只是刘焉到现在也还闹不明白刘表怎么会肯出来,若说和自己一样被威胁看起来又不像。
至于刘表刚才口中的其他意味,就被刘焉自动忽略了,摇摇头,他苦笑道:“不过那马家军攻破雒阳却是事实,就算我那两个不小孩儿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此时恐怕也已落入他的手中了……”
刘焉脸上却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到现在他那两个儿子还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就算不是暗中勾结了马与其为伍为虎作伥,那恐怕也凶多吉少,他又怎能不急。
其实他这也是关心则乱,作为一个父亲,在对待孩子安危的问题上,哪怕是他这样权柄滔天的一方诸侯,也不免失了方寸,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能够按耐下自己的性子,已经是他对自己极强的控制力使然。
刘表心中哂笑,脸上依旧不以为然,嘴上却没有再多说,只是道:“虽说此次应邀出来,吾可不会听从那小儿的话,更不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虽不知道那吕奉先那边是怎么回事,居然将全军撤出雒阳去,不过想来也不会是怕了这马。咱们干脆就暂且作壁上观,至于那小子若要来要求出兵协助,咱们就只管先拖延着,晾他就算真拿着我那两个好侄儿,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激怒于咱们。咱们就且静观其变,坐看他们虎狼相争,谁死谁伤吧。”
刘焉默然,却也知道让刘表跟着自己掺合进去不太现实,何况他也不甘心被那马驱使,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动摇了,不过之前刘表几番讽刺于自己,他可是都记得呢,此时便淡淡道:“这么久未见,不曾想景升这张嘴还是如此伶俐,直叫嘴笨口拙的为兄好生惭愧啊。”
旋即他又问道:“那以景升之见,咱们大军开赴哪儿为最佳啊?”
刘表剑眉一挑,依稀可见昔年英挺美男子的影迹,他沉吟不语,只是手却缓缓提起来,望东北方向一指,说出了一个名字:“李儒……”
刘焉眼皮子一跳,沉声道:“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