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往来客，饮下汤茶见孟婆，
森罗殿，生死簿，你我凡人皆因果，
忘川河，飞鸟落，前世今生又几何。”
一只早就被人遗忘的歌谣，总会在某个场景响起，
如涓流一般催人泪下，
如波涛一般痛彻心扉。
有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有人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人们揣测天意留下的词句。
阴阳、天地、强弱、生死，
只有横亘在面前的时候才知道其不可逆性。
谁都想超然世外跳脱一切，
可是谁又能真正逃得过天命浩荡？
悟空呆呆的靠坐在奈何桥的石碑旁，
不远处一片尘土飞扬，又慢慢消散。
身后就是那条荡尽余生的忘川河，
日夜不停，波涛翻滚，不知冲击过多少冤魂孽债。
凝聚了几万年的黑云又重新聚拢在地府上空，
阴暗积郁微微翻腾着闪电。
玄奘和八戒还没有醒，地藏菩萨抱着谛听站在一旁。
生与死的界限有时候真的让人绝望。
好端端的一个人明明十分钟之前还站在你面前和你嬉笑怒骂，
而十分钟之后却冷冰冰的躺在地上阴阳两隔。
纵使你齐天大圣，纵使你变幻莫测，
纵使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有个屁用！
你大喊一声天崩地裂，老沙能站起来跟你说一句猴子你小点声太吵了？
你一棒挥下神魂俱灭，老沙能站起来使劲鼓掌说大师兄你太帅了？
你不是齐天大圣么？你不是灵明石猴么？
你不是大师兄么？
那又怎么样？
面对死亡你还是束手无策。
你发现你一切的手段都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什么南极仙翁，什么灵丹妙药，什么地府轮回。
以前他们可以救好多好多你想救的人，
可是他们救不了神仙。
这种感觉，像不像是你吃腻了花果山的桃子，
到最后发现想吃桃子的时候，这世界上的桃树已经死光了？
“悟空。”
地藏轻声唤着。
“地府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上一次还是你大闹天宫的时候。”
“下雨又如何。”
悟空冰冷的回答，那语气仿佛心死一般。
“麻烦菩萨把师傅八戒带到大殿照顾一番，我想陪一会老沙。”
“哎，也罢，我先替玄奘和天蓬疗伤，待你想明白了，就来找我。”
地藏说罢，带着玄奘和八戒消失在悟空眼前。
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
从淅淅沥沥到落地成溪，浇遍了地府每一个角落。
骄傲的猴子低着头，双手搭在膝盖上，任凭雨水沾湿了毛发。
身后的忘川河畔，彼岸花却破土而出，被这红色的雨水滋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盛装开放。
躲在暗处的游魂被彼岸花吸引，纷纷现出身来。
“大圣，切莫伤心，我们把卷帘给您抬过来了。”
突然一个声音在悟空的耳边响起，
抬头一看，老沙躺在了自己的身旁，面前一个虎头模样的野鬼看着自己。
“你是谁？”
“我是当年你在两界山打死的那只老虎呀。
当年还未修炼得道，看见圣僧变想打打牙祭，谁知被大圣一棒打死。”
虎头鬼回答。
“这么多年了，你也早该投胎转世了，为何还在这幽冥路上？”
“大圣有所不知，您那金箍棒乃上古神兵，杀生不沾因果，所以我被打死之后，我无法投胎，
终日在奈何桥边徘徊。”
“这样算来，也是我对不起你了。”
听到又一个因自己而受到牵连的人，悟空心里又沉了几分。
“你们干自己的事去吧，我想静一静。”
悟空摆了摆手，让周围的野鬼都离开。
聚拢的野鬼们纷纷离去，只是不知谁突然唱了起来：
“幽冥路，八百里，暴雨倾盆百鬼惊，
奈何桥，往来客，饮下汤茶见孟婆，
森罗殿，生死簿，你我凡人皆因果，
忘川河，飞鸟落，前世今生又几何。”
幽幽的歌谣，回荡在寂暗的桥边，久久不能散去。
一个个野鬼被歌声感染，纷纷驻足和了起来。
悟空抬起头，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在眼角。
“老沙，就让我这个没用的大师兄再陪你一会。
你会回来吗？
拿着你的宝杖走过这奈何桥。
如果你渡过这桥，记得一定不要喝孟婆给你递上的那碗汤。
那汤很苦，很涩，很难喝。
真的，而且喝下去，你就会忘记我了吧。”
悟空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悲伤。
“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有个声音面对着悟空说。
“谁！”
猴子蓦地惊醒，抬起头来。
“大师兄，二师兄和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声音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老沙，我知道你是，你回来了吗？”
悟空望向悟净的尸体，可是他还是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动不动。
“大师兄，王母说如果我找齐了琉璃盏的碎片，就可以回到天庭重归神位。”
悟净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像是诉说着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老沙，你在哪里，快来见我一面。”
悟空的语气像是恳求着。
“大师兄，我在这里呀。”
顺着声音循去，悟空看见了悟净站在奈何桥上，身子倚靠着栏杆。
蓬松的红焰发，黑青的蓝靛脸，带着一直跟随他项上的九颗骷髅。
老沙已经换回了原来面目，微笑的站在桥边看着悟空。
“老沙，你要过奈何桥了吗？
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大师兄，想想我们当年一起走过的日子，真好呀。”
“老沙，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的，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找人救活你。”
“大师兄，我被妖怪抓走的时候，被扔进蒸笼的时候，被威胁要被吃的时候，
从来没有怕过，因为我知道外面一定会传来，你孙爷爷在此，快放了我师傅师弟的声音。”
“老沙，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可是大师兄，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秘密，我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王母的蟠桃会上，琉璃盏其实根本不是我失手打碎的，我只是个言轻位卑的小官，
我只负责站在一旁看他们燕舞笙歌，其实那只琉璃盏，是玉帝和王母吵架时，故意摔碎的。
后来，王母说，如果玉帝不给他道歉，便要收回蟠桃，从此取消蟠桃大会。
玉帝拉不下面子，但是又要出这口气，我就成了替罪羊。”
悟净淡淡的说着，表情早已没了任何波折，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当时王母跟我说，只要你找齐破碎的琉璃盏，就可以重回天庭。
我在流沙河找啊找，终于找齐了，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拼好，按照跟他们说好的，在辰时三刻放在流沙河的河心。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不见他们派人来接我上天。”
悟净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人头，苦笑道。
“倒是等来了不少的和尚，后来有一天，观音来到流沙河对我说让我等一个从大唐而来的和尚，保他取得真经之后，就可以成佛了，我想想也不错，至少比呆在这河里当妖怪强。
后来，就遇到了你们。”
悟空安静的听着，他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他的师傅师弟，可是没想到悟净竟然还有如此深的执念。
“大师兄，你不要自责。
能够遇见你，因你而死，对我来说真的很值得了。
我原本以为，我只会是个卷帘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了却此生。
其实我这个人又闷又笨，武艺也一般，能遇到你们几个，是我莫大的荣幸。”
“不，老沙，你我都是兄弟，能和你们成为兄弟，才是我的荣幸。”
悟空急忙说。
“大师兄，你不知道当年大闹天宫的你有多威风，你浑身都闪着金光啊。
那年你踏云而来，身披霞光，一根金箍棒打服了多少人。
有很多人恨你，很多人怕你，而我真的很崇拜你。
当时我在想，如果我也有这一身武艺，有这一身胆量，该多好。”
“老沙。”
“大师兄，听我说完。”
悟净说。
“在流沙河遇到你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但是我不敢相信那是你。
你穿上了僧袍，戴上了紧箍，变得畏手畏脚。
大师兄，你知道吗？
有多少人羡慕齐天大圣？
就有多少人替斗战胜佛可惜。”
大师兄，答应我，不要因为我而自暴自弃，也不要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
你是世间的齐天大圣。”
“好，我答应你。”
悟空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笑是泪。
“大圣，大圣。”
悟空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醒。
“谁？”
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苍老的面容。
“孟婆，怎么，我睡着了？”
“大圣，你这是被彼岸花的花香魇着了。”
“彼岸花？你是说河边那些才开的花？
我沙师弟呢？他人呢？”
悟空向着奈何桥望去，桥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大圣有所不知，这彼岸花凝结了地府多年的怨气，戾气，600年才开一次花。
当然也有情况，就是地府遇上了什么大事，有人把地府的怨气释放出来，
地府就会下雨，你抬头看见那黑色的云，都是地府积聚的怨气。
只要一下雨，彼岸花都会开花的。”
孟婆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我刚刚看到的老沙，全都是梦？”
“老婆子在这奈何桥守了几万年，这种情况遇得多了，大圣伤心过度，又太自责，刚好让这彼岸花有了可乘之机，才会魇着你。至于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梦。”
“哪怕是梦，我也要了结老沙的心愿。”
悟空背起悟净的尸体，准备去找地藏王菩萨。
“孟婆，如果我沙师弟要过你这奈何桥，不要给他喝你那汤。”
悟空拜托到。
“大圣，你说的，我一定照做。”
“谢了。”
悟空头也没回，向着孟婆摆了摆手。
“菩萨，师傅师弟就拜托你了。”
悟空对着地藏说
“你真的想好了？现在你这样上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抓住我，即使抓住我，还不就是雷劈电打那一套嘛。
跟老沙的等了这千百年的心愿比，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菩萨麻烦你照顾好我师傅师弟，若三日之内我未归来，还请不要告知师傅师弟事情的真相，
就说……..就说老孙被文殊杀了吧。”
“哎，你这猴子，一生放不下的执念太多。
去罢去罢，我这里没人能伤害他们的。”
“谢谢菩萨，老孙去也。”
南天门外，有道疾影一闪而过。
守门天将还未看得清楚，只见一个还挂着云霞的背影伫立在眼前。
金甲银靴，凤翅虎冠。
从耳朵中掏出了一根火光滔天的棒子。
“砰”的一声，
插在了南天门的柱子上。
“快去告诉那玉帝老儿，他孙爷爷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