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短暂的仿佛总是刚才开始便就匆匆结束。西山大觉寺的玉兰花开败的时候,康熙出巡的帝辇也终于回京了。出门之时,胤禛还穿着厚厚的大氅,现在回到京中已经是青衫长袍,他护送帝辇进了大清门,便迫不及待地打马回府,说实话,他自少年时,便从扈出巡,可是每一次离家都没有像这一次这般想家,这种隐秘的眷恋和柔情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和体验,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住在心里,去想、去年、去盼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还没到王府门口,胤禛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等着迎接的一群人。若云一身祥云红,满怀欣喜地站在最前面,她右边正巴巴张望的是穿着蝴蝶兰旗装的兰萱,苏溶溶是侧福晋自然站在若云左边,和若云、兰萱的盛装不同,她依旧是淡淡的藕荷色,清清瘦瘦、芊芊弱弱,连同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漠的。
胤禛第一眼就看到了苏溶溶,顿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他紧夹了一下马肚子,枣红马立时加快了几步。刚到门前,便有小厮迎上来接过马缰。胤禛一个翻身下马,动作轻快又潇洒。
若云赶紧上前,带着家眷行礼。胤禛双手虚扶她起来,眸子在众人的脸上匆匆一划,便落在了苏溶溶的脸上。他笑着对大家说道:“何须这么大阵势,我不是吩咐了老孙,让大家只在堂中等着就是了。”
若云摇头:“没去鼓楼接驾已然失礼了,怎么能让爷冷冷清清地进府呢!”
胤禛点点头:“你辛苦了!”
大家正要准备簇拥着胤禛进府,胤禛突然侧头看向苏溶溶,微笑着开口:“这两个月你破了不少案子,皇阿玛颇为赞赏。你……也辛苦了。”
苏溶溶本来就是被若云硬拉着来的,本打算着迎接胤禛进府后就去顺天府继续断案。没料到胤禛突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苏溶溶一愣,头脑一时空白,便脱口道:“不辛苦,我乐在其中呢。”
胤禛眸中笑意更盛,这才撩袍迈步向王府走去。
众人迎他进了正堂便散去,只留下若云、兰萱和苏溶溶在正堂说话。若云细细密密地将这三个月中府中的大小事物娓娓道来,胤禛闭眼听着,似乎那细碎的唠叨是安抚疲乏的享受。若云说完,胤禛睁开眼看向她。郑重道:“若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若云含羞低头:“这都是我该做的。”
若云说完便轮到了苏溶溶,苏溶溶似乎早有准备。开口道:“弘昀在宫里学的很好,太后对他也十分照顾,爷不必挂心。弘时快四岁了,现在也识得一百多字。”
胤禛看着她,目光和刚才大有不同:“这些你在信中都说过。这几个月的来信你只说别人不说自己,我想知道你过得如何?”
这番话说得十分亲昵,若云和兰萱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苏溶溶也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略微低了低头,云淡风轻道:“我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现在有了顺天府的事儿做,不至于太懒散罢了。”
胤禛见她似乎有些羞怯。心中不禁又是绵绵一荡。四人说了会儿话,苏溶溶和兰萱就起身告退,毕竟若云是福晋,要给她和胤禛留下单独说话的时间。
从正堂出来回到小院,苏溶溶便换下旗装。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碧桃皱眉道:“主子,王爷刚回来您就要出去。万一爷来小院找您说话呢?”
苏溶溶道:“王爷一路劳累,肯定是要休息了,怎么还会过来?”
碧桃嘟嘴道:“可是王爷回来,您出去了,这似乎也不太妥当吧……”
苏溶溶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不妥当,我是去做正事!王爷最是痛恨因私废公,定然不会有意见的!”
“我最是讨厌因私废公?!”就在这时,胤禛走了进来,他只换了外衣,脚上的鞋还是一路穿着的。
碧桃赶紧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起来吧”,胤禛漫不经心回着,眼睛却一直带着笑意看着苏溶溶。
苏溶溶也行礼道:“王爷吉祥。”
胤禛笑着扶她起来,上下打量着苏溶溶,慢慢开口道:“你这一身行头似是要出门?”
苏溶溶点点头:“我去顺天府,这两天在侦办一个盗玉镯的案子。”
“盗玉镯?”胤禛颇有兴趣,撩起衣袍直接坐了下来:“怎么现在顺天府如此无能,这样的案子也需要劳动’大清第一青天’出手?”
苏溶溶听出胤禛是在讽刺她,便回道:“我这是有案无类,既要破大案,也要破小案。”
胤禛笑看着她,似在揶揄,更似在赞叹。
碧桃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屋中说话。苏溶溶自从胤禛在胤禩病重让她去照顾开始,对胤禛便有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朦胧之中,她依稀辨得这情绪中有感激也有羞愧,有信任也有尴尬,总之她心中对胤禛不再是单纯的提防和警惕。但也是因为这样,她面对胤禛时有了一种不知该继续疏离保持冷淡,还是和平处之的困惑。
这种情绪,苏溶溶以为掩藏的很好,殊不知早就在她五日一封的信件中表露了出来。胤禛明显感觉到苏溶溶的信不再是温吞吞、清淡淡的流水账,言语之间多了一些熟悉和交流,有时候她会问他的意见,甚至还对他信中敏感扑捉到的困惑和情绪进行开解。所以这三个月虽然彼此没有见面,但感觉却似乎更加深了许多。
苏溶溶见胤禛半天没说话,便大着胆子说道:“王爷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去了。”
胤禛眉头略皱,有些不悦道:“这案子果然就有这么重要吗?”
苏溶溶一愣,想了想低头说道:“我……已经和冯师爷约好了。”
胤禛站起身,直走到苏溶溶面前:“以前常听十三弟说跟着你破案如何魂飞魄散、狼狈尴尬,不知道我今日有没有这个服气也跟着你尴尬一次?”
苏溶溶突然想起当年她刚认识胤祥两个人一同破案,胤祥被她整被她算计时的场景,不由笑了出来,她看向胤禛,故作严肃道:“王爷既然知道跟着我破案是魂飞魄散、狼狈尴尬,为什么还要跟着去受刺激?”
胤禛怔了怔,也严肃回道:“没关系!就像你说的,人生在世总得破罐子破摔一回。”
“我说过这句话?!”苏溶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胤禛。
胤禛皱眉道:“去看四月初三你给我的信!”
……
苏溶溶一边偷眼看着胤禛,一边说道:“王爷,您一路劳累,还是在府中休息吧。反正顺天府的案子还有很多,以后您想去也是来日方长。”
胤禛伸直着胳膊,如往常一样等着老孙为他整理衣服,可是老孙却视而不见,反而想苏溶溶看了过去,苏溶溶起先一愣,后来才恍然大悟。若云曾说过只要爷在家中,更衣焕肤就不能由下人插手。想起这些,苏溶溶下意识赶紧走到胤禛身前向他胸前衣襟伸去。胤禛不知道若云还有这样的要求,见苏溶溶冷不丁走了过来,又对着自己探手道胸前,他猛然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两人你来我去,两双手便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瞬间,苏溶溶只觉得手背微凉,待愣了一瞬后,赶紧向外抽出来。胤禛猝然间手中落空,心中也一起坠了一下。
苏溶溶脸颊有些红,她低头垂目小声说道:“王爷,我给您整理衣服。”
“哦”胤禛语气也有些尴尬,他又伸开胳膊,一动不动任由苏溶溶颤着手笨拙地给他整理着领口、前襟和腰带。
忽然之间,苏溶溶觉得着场景似曾相似。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笨笨地给另一个男人整理过衣服,只不过那一次自己紧张极了,简单的扣子半天都没有系好,还是他笑意盈盈地掠过她的手指自己系上的呢。
心有所思,苏溶溶整个神情也变得很不一样。胤禛见她愣住,皱眉唤了一声:“溶丫头,可以了。”
苏溶溶猛然回神,抬头向那声音的主人看去,只见胤禛的一双眸子清凉冷远,远不是她刚才心中那双温润深沉的眼睛。苏溶溶赶紧缩回手,退后几步道:“对不起。”
胤禛心情不错,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还以为这是害羞,便笑着说道:“穿戴好了,青天大人是不是可以带我去顺天府开开眼界了?”
苏溶溶心境已变,酸涩的感觉充满心头。她对着胤禛强笑道:“王爷说得哪里话,您是顺天府的领事,督办检查案件进展是您的权利也是职责。我只不过是应了您的照顾在顺天府帮忙罢了。”
这番话说得不仅客套,而且语气也寡淡了许多。胤禛皱眉看向苏溶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间与自己变得如此生分。想到这儿,胤禛对着苏溶溶肩膀伸手过去,苏溶溶吓得赶紧向一旁躲开。胤禛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他伸手越过苏溶溶肩膀,从她身后取来瓜帽,冷声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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