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思故楼戚若将连着大氅的兜帽戴在了头上,这才出了马车进得楼内。
甫一进得楼内一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夫人,您来了,这边儿请。”
戚若轻轻点点头便随着人往楼上的雅间走。
她是晓得这个酒楼的,在元京有很大的名气,做的饭菜也是一等一的好,祁陌也是带她来吃过的。
这个店的名字颇为风雅,带着股子愁思,据说是店老板为了追思不知所踪的妻子而起的名儿,还听说他找了他妻子许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戚若心中突然隐隐有了个猜测。
上得楼上,再拐过一个回廊,那店小二就在一处不起眼的雅间前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开门的打算。
戚若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首对一旁的夏荷和秋菊吩咐道:“你们随意去挑个坐处,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账都挂在我名下。”
夏荷欲言又止,到底是和秋菊一起应了声是。
一旁的店小二听了,忙笑着应道:“夫人是贵客,哪能让您破费啊?我们这边儿会好生招待着这两位姑娘的。”
不得不说这店小二着实机灵,也无怪乎会让他来接戚若了,既不打眼,又足够圆滑。
戚若笑道:“那就劳烦小二哥了。”
“不敢。”
店小二又往下拱了拱身子这才转身将一边儿的门打开了,待得戚若进去后又利落地关上了,惹得戚若的心也跟着木门颤了两颤。
她看着坐在圆桌后的人,不得不叹一句自家母亲的画技,当真是神韵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转念一想,她又觉着许自家母亲的画技并不是多高超,不过是这人被她刻在心里去了自然是能描出一二传神之处。
只可惜物是人非,连面貌也有了变化,长出的胡须、鬓角的几缕白发,还有再也不着的白衣。
戚若一时想出了神,也就错过了莫忘在见着她之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
“你……”戚若被突然出声的莫忘拉回了神智,鼓起勇气看过去却还是没有上前的打算,“过来坐坐吧,这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思故楼里这是最后一饼了,你娘亲……最爱喝的……”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她口味变了没有。”
这室内很是暖和,戚若边往里走边将披风取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儿的空凳子上,这才与他相对而坐。
一个人在那头,一个人在这头。
可莫忘看得出戚若是打算和他长谈的,他一颗干涸的心不免在此刻鲜活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要真挚几分。
“将这手炉拿着,你风寒才好没多久,注意着些是好的。”
戚若看了眼他递过来的手炉,到底是没赌气拂了他的好意,而是伸手接了过来,还低低道了声谢。
他又提起一旁的茶壶亲自为戚若倒了一杯:“尝尝我的手艺。”
戚若没说话,端起来轻抿了口,半晌,才回道:“其实我不会品茶,只是觉着哪个好喝哪个不好喝罢了。娘亲在世时也没买过碧螺春,因为她要攒银子,偷偷地攒,为了让我留着傍身,也觉着……”
戚若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提及此,又想着对面那人的身份,禁不住就红了眼眶。
“觉着亏欠了戚……戚仁一家,也会给他们家银子。”
她母亲是被充作妓.女的,在青.楼那种地方是谁都可以甩脸色给她看,银子那些个东西若不是媚姨护着,她自己又机灵,是一丝一毫也存不住的。
莫忘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什么声音都飘远了,他的……他的月儿是真的不在了……
他定了定心神,眼中漫过丝杀意:“可他们一家对你并不好啊。”
戚若一听这话就知晓莫忘的意思,忙道:“可他们到底是将我养大了!我不喜他们,甚而有些厌恶,可看在娘亲的遗愿上也不会真的去杀了他们解气。”
莫忘何等聪明?立时就懂得了戚若话中的意味。
“你娘亲就算经历了此遭巨变依然如此良善。”他自嘲一笑,“我是做不到了。”
双手沾满了无数鲜血,无辜的、不无辜的,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绝不手软!
霎时,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戚若有些无所适从,就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将杯中茶水都喝完了。
她觉着差不多了,气也给自己鼓够了,便迅速地问了出来:“莫尚书如今权势滔天,为何没来寻我母亲?”
莫忘为戚若添茶的动作一顿,直将茶壶放在一边儿炉子上烧着才答道:“找啊,找过,没找着啊。”
莫忘的眼中满是沧桑,还有悔恨。
“我这么多年不娶妻是为了什么啊?就是觉着……觉着她是我的妻啊……我的妻子找不着啊……”
戚若没成想被人说笑里藏刀的莫尚书还会有不笑的时候。
她曾有意打听过关于莫忘的事,都说他圆滑歹毒、胸中藏着不知多少阴谋诡计,没成想他也有这样的时候,伤心、绝望、不知所措。
“都是我无能,当初我带着她逃,我以为可以逃过去的,可那些个人要赶尽杀绝啊,你娘亲她……她定然是有了赴死的决心,那夜同我……之后,竟又将我迷晕,自己以身作饵,将……将官兵引走了……”
“大不了一起死啊……大不了一起死的……”
莫忘提及此终于是忍不住了,眼泪都落了下来,多少年了?他也说不清了,多少年没落过泪了。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才将手拿开,重又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戚若轻摇了摇头:“娘亲是舍不得啊,舍不得您跟着去死。”
她释怀了,原来这个人不是不爱自家娘亲,也不是没有找过,只是没找到而已。
她不觉着这人是做戏给自己看,之前他分明能拆穿自己假流产之事,可他偏偏没有!
他心狠手辣,惯会逢场作戏,可他向来是笑眯眯给人致命一击,没必要在她面前哭得如此伤心,图个什么呢?
真情假意她自问还是分得清楚的,若这都是假的她只能认栽了,夸他一句手段高明。
“你娘是元京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样貌、文采,皆是一等一的,她有她的高傲,我是断断想不到她落到那种地方是怎么过活的?若不是有了你,怕是……怕是……”
莫忘语无伦次,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戚若轻点了点头:“是啊,媚姨说我娘初到那个地方时是要死要活的,过了一个月后发现有了我,这才活了下来。”
她双眼看着前方,却好似什么都没有瞧进眼里。
“媚姨还说,我是我娘的希望,也是她们的希望,她看得出……看得出我是我娘同她心爱之人生的。”
莫忘只觉整颗心被万箭射中,弄得个稀巴烂,又被人绞了两绞,最后只是摊烂泥。
“对了,娘亲的闺名是什么啊?我只晓得她……之后的名字……”
“姓古,单名一个月字。”他又追忆起了从前,“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更是没甚记忆,是月儿的父母收留了我,认我做了干儿子,他们都待我很好……”
“义父义母也是官宦人家中难得的恩爱夫妻,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后来你娘亲到了适嫁的年纪,很多达官贵人上门来提亲,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月儿喜欢我啊,义父义母便遂了我们的心意。”
“我当时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的眼神遽然一变,眼中满是恨意,“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幸福的日子被人拦腰斩断,一切都变了,义父被人陷害中饱私囊、图谋不轨!家中男子皆被斩首,女子皆要被……”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也怕给戚若压迫感,陡然收了声。
“月儿……月儿怎么去的啊?她埋在哪里啊?你现今也定居在元京了,我想将她迁过来,我们……”他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道,“我们一家要在一起的,没道理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娘她是得了病,治不好……埋在……”戚若颤着唇,到底是不忍那般直白地说出真相,“看天看地皆是她,不定她现今就在这儿陪着我们呢,看着我们终于相逢了。”
莫忘霎时明白了戚若这话:“怎么连……”
“是娘的遗愿。”
戚若只一句话便将莫忘到嘴的千言万语给堵回去了。
莫忘苦笑:“往后余生,举目四望皆是她,也好。”
戚若眼泪是再也憋不住了,一时,屋内只剩她轻轻的啜泣声。
生死犹如一道天堑,是最难跨越的。
良久,戚若终于平复了心情。
“娘给我留下了块玉。”
“是月牙形状的?”
戚若点了点头。
“那是我生父留给我的,是我生父亲手打磨的,后来我又作为定情信物将它送给了你娘。你今儿可带了?能让我瞧瞧?”
戚若摇了摇头:“我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阿陌。”
听得这句话莫忘眼神闪了闪,转眼看着手里的茶杯。
“他待你可好?”
“很好。”
“有所耳闻。”
戚若想到了此行还有个目的,试探着问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为仁亲王办事了?”
莫忘眼神陡然一变:“是镇国公让你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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