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毓站在距她车头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一张脸惨白得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身上挂着条白裙,之所以说是挂,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瘦了,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然后就那么光着脚,站到她面前,跟个女鬼差不多。
尤其是那双空洞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她,别提多恐怖了。
关键她还是毫无预兆地闯入莫长歌的视线,直接冲到她急速行驶的自行车前面的。
不得不说,这一幕,对莫长歌的冲击是极其大的。
“呵呵呵呵……”
一阵阴森的笑声从许毓的口中溢出,莫长歌这才发现,她的唇色极其寡淡,唇角咧开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阴冷恐怖。
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莫长歌才不确定地喊道:“许毓?”
实在是和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女生差别太大了,要不是失踪时警察曾拿过她素颜的照片比照过,估计自己都没法认出来。
“呵呵,莫、长、歌。”
听到女人用充满恨意且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莫长歌可以确认,她的确没有认错人,这就是许毓。
只是,她究竟是从哪儿来,为什么是这样一副打扮?是经历了什么还是恶作剧为了吓她?
……
无数个疑问从心里冒出。
但最后她只盯着许毓的眼睛,问出了一句话,“你不是失踪了吗?”
说到失踪,许毓的身体轻微一颤,有片刻迷茫,随即阴森的笑声继续响起。
“怎么,你是怕我缠上你?报复你?”
思维,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莫长歌狠狠皱眉,看来人并没有疯,穿成这个样子还不穿鞋,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没有说话,莫长歌推着自行车就准备离开,顺便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物管打电话。
就许毓这衣衫不整乱七八糟的都能往里面放,物管都是干什么吃的!
然而还不等她错身离开,许毓的手就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衣服,直接阻挡了她前进的步伐。
还不等莫长歌回神过来,她的手机已经随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直接朝天空飞去,到达最高点后立即朝地面砸去。
眼见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甚至莫长歌都已经在脑袋里想象到了那“砰”的一声,结果——
一只白皙的手适时出现,紧接着一捞,手机划出的弧度就随即终止,落到了那只手的掌心里。
“给。”
莫长歌扭头望去,就见到陆珏那张已经并不陌生的脸。
“不好意思,她脾气有点儿暴躁。”陆珏手臂围着许毓瘦削的肩膀,将她往后一带,牢牢地限制了她的动作,手上拿了一双小白鞋,另一只手将手机递给了莫长歌,脸上有些歉意。
接过手机,莫长歌看着乖巧地站着不动的许毓,不由得疑惑:“她,怎么回事?”
“我也是回来在小区门口遇到她的,我们一个剧组,她知道我住这里,可能是我和尹明秀关系比较好的原因,所以我们走得也算比较近。”
陆珏直言他和尹明秀之间关系比较好,坦坦荡荡,完全不像坊间流传的那般和尹明秀有什么不堪龌龊的交易。
只听他继续道:“我已经打电话给她父母报平安了,本来看她这么狼狈,准备给她烧水洗个澡顺便弄点儿吃的,谁知道一转身人就没了。她在外头流浪了很久,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可以吗?”
望着莫长歌,陆珏的眼里隐约有些请求。
想到上次在粤海假日酒店,陆珏直接将许毓拽进房间里的场景,看来两人的关系的确算是比较好的。
看了眼许毓眼中毫不遮掩的恨意,莫长歌点了点头,“我没必要和她计较,谢谢你拯救了我的手机,再见。”
对于这种事,莫长歌选择——眼不见为净。
说完继续推着车越过了两人,然后长腿在视线中划过,下一瞬,人就已经骑着单车消失在了自行车专用道中。
望着莫长歌在傍晚深蓝色天幕上渐远的背影,陆珏缓缓收回了视线,然后蹲下身去,将拎在手上的小白鞋放到地上,温柔地抬头,对许毓说道:“来,穿鞋。”
从陆珏出现,许毓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垂眸站着,仿佛一个乖巧的娃娃,又好似一只玩偶。
“乖,伸脚。”
微黄的路灯打在陆珏身上,他半抬起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藏在黑暗中。
光明中的那只眼,含着笑,连带着那能看见的唇角都勾起了温柔的弧度,但黑暗的那半边脸,仿佛蘸了墨汁般阴沉,眼里的光危险而阴鸷。
对着陆珏的笑容,许毓迟疑了下,看向自己的脚,眼里有片刻迷惘,不知所措。
“来,这是对你完成任务的奖励。”他的声音,溺满了温柔。
听了他的话,她乖顺地伸脚,任由陆珏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脚腕,将脚往鞋里套。然后,半搂着将她带离了这个他带她出现的地方。
在此之前,她还见了安千黛的一面,不经撞也不经吓的安千黛,当即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是陆珏在帮她报仇,全世界的人都说她绊了安千黛,那好呀,她听他的话,完全这个世界对她的期许。
幽幽的目光中闪烁着诡异的亮光,闻着身旁清冽的男士香水味,许毓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乖顺却诡谲的弧度。
“我今天做得棒吗?”
她抬头望向陆珏,眼里满是期许的光芒。
“嗯,所以奖励你。”陆珏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手插在她的头发里,慢慢地捋下去,仿佛,在给家中的宠物顺毛。
这头,莫长歌回到家,将自行车往车库里一放,然后抬步来到大门处。
刚去拉门,门陡然从里面打开,一抹人影跳入眼眶。
冷不丁,她身体一颤,喉咙里发出短促受惊的声音。
再定睛细看,那抹站在门口和她同时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莫洛。
只见她秀眉轻蹙,正一脸不爽地盯着自己,身上阴郁的气息,都快将七月酷暑给冻成了数九寒天。
拍了拍胸口,平复里面极度不稳砰砰砰乱跳的心跳,莫长歌脸色有些白,不由得出口,“你怎么来了?”
股东大会后,莫长歌就在粤海假日酒店和莫氏置业之间两头跑,两人见面的机会倒是有很多,但是莫洛却从来没有在下班时间来帝景园找过她,所以才有此一问。
而且她能感觉到,从股东大会之后,莫洛的情绪就一直有些怪异,好像在故意避开她。
隐瞒股权和孙志强的事情,还是给两人之间造成了一定的隔膜。
但,莫长歌却不想辩解什么。
莫洛需要自己去判断分析她该做什么,如果全盘告知,那么她这个董事长,也太弱了。
收回思绪,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个两公分的莫洛,她摸了摸鼻子,“刚才还真是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什么能够吓到你?”莫洛扔下一句,然后转身朝客厅走去,“我来找你有些事,看你还没回来,哪知道一拉门就正好遇到你开门。”
她转回身,站在楼梯口处,眉目冷冽,“上书房说吧。”说着抬步就上了楼。
莫长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什么事严肃到要去书房说?
而且莫洛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怎么隐隐有些针对的意思?
是她对她的话过度解读,还是她对她语气用词极度了解?
莫长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还是跟着上了楼。
来到书房,推开门,莫长歌就看到莫洛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副卷轴,目光,却牢牢地盯着自己。
忽略她怪异的目光,莫长歌往她手里的东西看去。
那是一副有些陈旧的卷轴,能看出纸张微微有些发黄,露出的木质轴头呈现出红紫色,质地上乘,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她手心里渐渐沁满了汗,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
莫洛她,要做什么?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莫洛扬起手中的卷轴摇了摇,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地提了一个小问题,只是那探究的目光,却令空气倏地一紧。
不知为何,那一刻莫长歌竟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后背几乎都湿透了,在七月初的天里,继被许毓吓得一身冷汗之后,她再次感受到冰冷战栗的滋味。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强打起精神,她面不改色的回道,尽量让自己冷静。
可是,已经察觉到端倪的莫洛如何肯让她轻易地蒙混过去,“你是不愿记起,还是记不起?”
“不愿记所以忘记,有什么区别吗?”莫长歌冷冷地回道,“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无聊的小事,那我实在是没空陪你在这里闲聊。”
说完她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秒。
谁知下一瞬手臂就被莫洛拽住,“莫长歌,你在逃避什么?又或者你在隐瞒什么?”
莫洛的语气很压抑,压抑着怒火、急切,以及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惧怕。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莫长歌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砰!”
门被莫洛伸脚直接踢得关上,随即她身体一转来到她面前,“今天不说清楚,你哪儿也不能去!”
“莫洛!”压紧的眉峰,已经说明莫长歌发怒了,“让开。”
“不让!”莫洛丝毫不让。
莫长歌却不想和她纠缠,伸手就去拉门。
莫洛往后一撤,背直接抵到了门上,莫长歌当即声东击西,伸手就去夺她手中的卷轴,莫洛侧身一避,莫长歌趁着间隙,立即伸手拉门,莫洛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拿着卷轴的那只手伸出去挡,与莫长歌挥来的手在空中一撞。
“砰!”的一声,卷轴脱力飞了出去。
哗啦啦——
卷轴砸落到地上,受力不匀,轴杆滚动,顿时整张画铺展开来,清晰地映在两人眼前。
莫长歌的身体在这一刻,猛地一僵,定定地望着画上的内容,无法动弹。
那是一副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显得过分“稚嫩”的画作,甚至不能称之为画,只能称之为涂鸦。
画上,以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片草地。阳光里、大树浓阴下,草地上躺着个穿着男式衬衣校服的男孩。
笔触虽然稚嫩,却画得足够细致,细致到甚至于画中男孩子脚上的那双白色球鞋,有一根鞋带散了的细节都描绘得无比清晰。
男孩双臂枕着头,望着天,细碎的刘海下,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仿佛映着细碎的流光。
尽管男孩还小,却依然可以看出日后俊朗的轮廓,而那轮廓,已经刻入她心底,永远无法淡忘。
这是一张神奇的画。
画虽然简单,但不知为何,却有种魔力,透着干净和美好,还有那从笔画间传来的懵懂的爱恋。
就是这张简单的画,令莫长歌想要冲出书房的脚步定在了原地,望着地上散开的画,有些梦境和现实,好像重叠衔接了起来。
“熟悉吗?是不是很熟悉?”莫洛在询问她,却明显不需要她的回答。
“如果我没记错,你卧室里也有一副极度相近的画,同样的场景,更成熟的笔触,只是,画上的男孩子,用书盖住了脸,是吗?”
莫洛走到她面前,黑亮的眼睛仿佛要直直地看向她的眼底,“我亲爱的姐姐,你为什么一直不断地在画这一幅画,你为什么对成晞那么执着,你为什么忘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这幅令你陌生又熟悉的画,是不是能给我答案?”
她的声音,平静而冷冽,却仿佛带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温柔中裹挟着不容人小觑的力道,狠狠地击中了莫长歌最脆弱的一环。
莫长歌脚下一个不稳,径直往后退去,直到背抵住门,退无可退。
望着摊在地上的画,还有莫洛挡在身前秀挺清丽的身影,莫长歌靠着门,慢慢无力地滑了下去。
“你想知道什么?”
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甚至,还有些许解脱。
该来的,总是要来。
从秦风那次对她发问:那莫沫呢?从陆明绅那次对她做测评,甚至,从莫洛近期不同寻常地避开她之后,她就知道,这一日总会来临。
除了心理医生陆明绅之外,总有一日,她身边亲近的人,会发现那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一个,她隐藏了接近二十年的秘密。
随着这幅她无比陌生却的确出自她手中的画,被狠狠掀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