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天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他现在不但知道了自家爹叫姜大壮,还知道了自家娘叫耿飞花,还知道了自家村子叫青云村,还知道了自家大山叫青云山,还知道了自家周围大片大片高高低低的山岭都属于青云山,自家脚下这片广袤大地就叫青云山界。
除了爹娘是独属于自己的,这青云村、青云山、青云山岭、青云山界当然不是独属于某一家一户。
但他喜欢想着什么都带上“自家”两个字。这两个字有一种魔力,让他有一种亲切感,让他很安心。只要默念着这两个字,他就不担心缺失的记忆,不害怕一切未知,不是飘在天上,而是脚踏实地。
昨天进了家,并不像姜大壮之前说的,他娘可能会揍他还需要他爹携着他爷儿俩撒丫子跑路。事实上,他娘从听到姜大壮嚎开始就冲出门,在院子里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他心肝儿宝贝肉儿地不松手,左一个心慌右一个心疼的,让旁边儿瞧着的姜大壮看直了眼,觉得自家婆娘简直是转了性子。
等进了屋,坐到炕上,他娘还是拉着他不放,把姜大壮赶去做饭,说自己之前挂念着孩子没心情做,现在好不容易孩子找回来了,要先好好看看孩子。
姜大壮摸摸鼻子去灶上了。他虽然不常做,但也是做过饭的,也有几分手艺。看孩子有点儿不对劲儿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知在外面到底遇到了啥,他个粗汉子没甚细致心思也不知该咋个探听开解,这方面还是女人家更在行,还是让孩子他娘上阵好了。
耿飞花并没有像姜大壮想的那样对姜九天细细询问开解。等姜大壮去灶上了,她先打盆水给姜九天洗了手脸脖子,又单独另接盆水给姜九天洗了腿脚,找身新衣裳给姜九天换上,然后拿过一把梳子细细地给姜九天把头发梳好束在头顶。等把姜九天整个人都收拾利索了,她就抱着姜九天,把下巴搁在姜九天头顶上,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姜九天的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姜九天在耿飞花怀里安心地昏昏然,几乎要睡过去了的时候,姜大壮把饭做好了,端到堂屋桌上,让他们娘儿俩去吃。
饭桌上,姜大壮絮絮叨叨试图逗姜九天说话,怎奈姜九天就是一直不吭气儿,姜大壮自嘲地道:“嘿嘿,咱没长张会逗乐儿的嘴,使尽浑身工夫也逗不住咱九儿。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耿飞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笑道:“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张嘴!咱九儿不跟你一般见识。”给姜九天又夹了一大筷子肉菜,让他多吃点儿。
等吃罢了饭,洗漱一番,耿飞花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睡,说要陪孩子好好唠唠。姜大壮咕哝道:“我也想陪孩子好好唠唠咧!”却也没坚持,卷了席子和备用铺盖西屋去了。西屋虽有姜九天的小床小铺盖,却是睡不下姜大壮这个大人的。
耿飞花把姜九天安置到被窝里,吹熄了灯,自己也躺下,拥着姜九天,抚着他的背,低声道:“娃儿啊,咋的啦?能跟娘说说不!”
姜九天抓住娘一只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不记得事儿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点儿害怕……”
耿飞花拥紧了他,轻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娃儿不哭!娘在这儿呢!有娘在,没事儿!你个小娃儿,能记得什么事,本来也没多少事可记的。啥记不得了娘告诉你就是。要是连娘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没啥关系。”也不问前因,径自就絮絮叨叨先是细说家史,然后是东家长西家短,像是说上瘾了,连山上山下神怪传说,周边地界儿的奇闻怪事也一一道来,直说了大半夜,也不管这么小孩子听懂听不懂,倒好像本来就有几篓子话想往外倒,现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了似的,到最后实在倦极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姜大壮早早起来准备了点儿简单早饭热在锅里,自己匆匆吃了一些就和昨天一同帮忙找人的汉子们出发去镇上了。许了人家找到孩子就请人到镇上吃酒吃肉的,可不能食言,大家也正好把近日储的山货到镇上卖掉。那镇子的名字就叫做青云镇,名字起得倒也省事儿,只是有点远,得早点出发晚上才能及时回来。
娘儿俩睡到半晌,太阳升到半空了才起来洗漱。吃了姜大壮给热在锅里的早饭,耿飞花就在院子里洗衣服,姜九天就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耿飞花搓两把衣服就瞅姜九天一眼,像生怕一会儿不注意姜九天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姜九天发一会儿呆就瞅瞅搓洗着衣服的耿飞花,再瞅瞅天上的云彩,瞅瞅低矮的篱笆墙,瞅瞅稍远处的牛羊,瞅瞅院子西边猪圈里的小猪,瞅瞅院子里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小鸡,瞅瞅自己身上的新衣裳,瞅瞅自己脚上的新草鞋,瞅瞅自己幼嫩的小手脚。如果不是耿飞花在,他还想抱出屋里的铜镜,仔细瞅瞅自己在镜子中的脸。虽然昨天在个小水洼里已经瞅过了,但他还是想再多瞅瞅。
姜九天现在知道了,他是姜大壮的晚来子。姜大壮与耿飞花成亲多年没生出孩子,急得不行,两人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利子息了,可到镇上求医问药也没个结果,到更远的地方求助他们又没门路。后来想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着青云山该向山神求求都对,就在家里供了山神求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神不是送子娘娘不管这摊儿事,一年两年耿飞花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山里不兴纳妾收婢那一套,姜大壮与耿飞花两口子都已经绝了念想,当自己命中无子了,结果耿飞花竟就怀上了。简直是绝处逢生,姜大壮和耿飞花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