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耀忠得到李国英的报告,心里也是羊驼狂奔。这种把厂子里的业务拿到外面去做的事情,在方成举当厂长的年代里并不罕见,厂领导们都是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把事情捅出来,同时谁也不会公开表示自己知情。究其原因,这种事毕竟是违法的,下面的业务员和小干部敢做,那也是担着一些风险的。到了厂领导这个级别,再去冒这种风险就有些不值得了。
这一次的事情,易耀忠也是想装作不知情的。尽管与罗冶的合同上有他的签名,但他非要说自己不了解情况,是李国英在欺上瞒下,也是能够说得过去的。王伟龙到榆重来拜访,易耀忠不肯出面招待,就是不想担这个责任。可谁曾想,这个王伟龙也是小人得志,当了个副厂长就得瑟起来了,还非要对等接待,让易耀忠想躲都躲不过去。
无奈何,易耀忠只能吩咐李国英在榆北市区又安排了一顿晚宴,自己找块纱布在脚踝上裹了几道,装出的确是崴了脚的样子,然后便一拐一瘸地出现在王伟龙等人的面前。
“这是我们易厂长,是主抓生产的。”李国英给王伟龙做着介绍道。
“易厂长,久仰久仰啊,怎么,听说你的脚受伤了,哎呀呀,李主任也真是的,易厂长的脚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请他出面,这让我们怎么担当得起嘛。”王伟龙满脸笑容,装腔作势地指责着李国英,那种得意的神气却是溢于言表的。
易耀忠也只能装出热情的样子,说了些怠慢之类的话,然后便与王伟龙一道入席了。
开席时的各种敬酒寒暄,自不必细说。酒过三巡,王伟龙聊起了白天的见闻,对易耀忠说道:“易厂长,我这次到榆重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榆重的厂区只怕有几千亩的面积吧,居然还不够用,你们的业务真是做得太大了。”
“哪里哪里,我们现在还是严重亏损呢。”易耀忠谦虚道。
王伟龙道:“今天李主任带我们去看生产现场,那个车间是在榆北城郊了吧?你们像这种建在厂子外面的车间很多吗?平时生产协作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也不是所有的车间都建在厂外的。李主任这里,嗯嗯,有些特殊情况。”易耀忠打着马虎眼,说道。
索佳佳插话道:“易厂长,不知道李主任他们那个车间,易厂长去看过没有,我觉得车间里的管理还是有些凌乱的。我担心如果照这样的生产管理,我们要的产品,质量上恐怕会有些隐患吧?”
“是吗?”易耀忠把脸一沉,对着李国英问道:“李主任,索科长说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呃……我觉得还可以吧,可能是这几天任务比较紧,生产上稍微乱了一点点,不至于影响到质量的。”李国英回答道,
索佳佳并不领情,她看着易耀忠,追问道:“易厂长,你没去过李主任他们那个车间吗?设备缺乏保养,我就不说了,光是车间里的卫生状况,就让人很不放心,墙角的垃圾估计得有好几个月没有清理了,上面的机油都已经凝结成一大块了。”
易耀忠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来陪王伟龙吃饭,纯粹是为了给王伟龙一个面子,却没料到王伟龙的手下会向他兴师问罪。他皱了皱眉头,说道:“索科长,车间卫生的问题,可能是李主任他们疏忽了吧。他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任务比较紧,可能这些方面就顾不上了。”
“这可真不是疏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把规章制度放在心上。”索佳佳颇有一些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拗劲,她对易耀忠问道:“易厂长,您有多长时间没到李主任那个车间去过了?那个车间不在厂区里,是不是你们厂领导就不关心了?”
“只要是我们的车间,我们都会关心的。李主任那个车间,我上星期还去看过呢。卫生方面的确是有点小问题,我当时也批评过他们了。”易耀忠答道,他虽然对索佳佳的质问感到满肚子不高兴,但人家提出了问题,他也不便不搭理,只能顺着索佳佳的话头,敷衍着回答了几句。
“易厂长真的去过李主任那个车间?”张和平转过头来,盯着易耀忠问道。
“那是当然……张处长是什么意思?”易耀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话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他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张和平微微一笑,说道:“那个车间里的设备,都钉着榆北粮油机械厂的铭牌,这是怎么回事?是榆重租用了粮油机械厂的车间进行生产吗?”
“当然不是!”李国英下意识地否认道,“设备铭牌嘛,是因为我们那些设备是从粮油机械厂买过来的,他们业务不足,设备闲置,我们就买下来了。”
“易厂长,是这样吗?”张和平向易耀忠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李主任说的,应当是这个情况吧。”
“怎么,易厂长去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吗?”
“我也就是走马观花,怎么会注意到这个。”
“这么说,你的确是去过那个车间的?”
“张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易耀忠终于感觉到问题了,他想把话再圆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索佳佳和张和平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把他绕进了圈子,坐实了他曾经去过那个车间的事实。
索佳佳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份工作证,递到易耀忠的面前,说道:“易厂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国家经委监察室二处副处长。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榆北重型机械厂一部分干部把本厂的业务转到私营企业去生产,从中收受回扣。今天上午我们已经查实,榆北重机与罗丘冶金机械厂签署了两台200吨单柱压力机的生产合同,这两台设备并没有在榆北重机生产,而是被人私自转移到了祥生机械公司生产。我们已经确定了生产地点和生产工人的情况,现在我想向易厂长确认一下,你对此事是否知情。”
“经委监察室!”易耀忠手一抖,面前的酒杯抨地一声便摔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再转头看李国英,他已经直接进入了“石化”的状态,再喷点树脂上去就能够变成琥珀了。
“王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易耀忠瞪着王伟龙,怒气冲冲地问道。一个自称罗冶科长的人,实际上却是国家经委监察室的副处长,要说王伟龙不是有意挖坑,谁都不会相信。可问题在于,自己与王伟龙无冤无仇,而且这件事也是刚刚发生,这几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又为什么要专门来揪自己的辫子呢?
“这事不关王厂长的事。”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声明,潘才山从包间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易耀忠早就认识的冯啸辰。潘才山一直走到易耀忠面前,瞪着眼睛质问道:“易厂长,我没想到你的心能黑成这个样子。厂子已经停工一年多了,工人现在连70%的工资都拿不到。振兴工作小组的冯组长帮咱们联系上了业务,你们居然能够一转手就交给外面的企业去做,从中收受回扣。你也是榆北重机的老人,你这样做,能对得起厂里这一万多干部职工吗?”
“这个业务是我们拉来的,交给谁做,厂里管不着。”
李国英蹦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栽了。监察室是怎么回事,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这件事被定性为贪污,那他后半辈子估计就得在号子里蹲着了。至于说易耀忠会如何,他现在还真顾不上去想。他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把这件事说成是自己拉了业务不给厂里做,这充其量也就是没有大局感,和违法犯罪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你拉来的业务?”索佳佳冷笑道,“你们的业务员是以榆重的身份去与王厂长签合同的,合同上盖的是榆重的公章,罗冶支付的材料款,进的也是榆重的账户。我们已经查过了,这趣÷阁钱进了榆重的账户之后,马上就被划拨到了祥生机械公司的账户上,是谁给了你们的权力,允许你们把国家的钱划给私人账户的?”
“这件事我不知情。”易耀忠大声地说道。
潘才山道:“作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你不知道本厂的车间在什么地方,咱们什么时候在厂区外面有车间了?和罗冶的合同上,有你的签字,你敢说你不知道这项生产任务?厂里的一项任务被转到厂区之外的其他单位去生产,而且你也去过那个车间,还口口声声地说生产方面没有问题,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易耀忠道:“这是我失职。李国英说他们接到了业务,我就在合同上签了字。至于李国英他们在哪里生产,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我前两天崴了脚,一直在家里休息,所以对这件事并不了解,这都是李国英和乔勤他们在背后搞的鬼。”
“你撒谎!”李国英急眼了,这是什么时候了,你甩了锅,那我岂不就成背锅侠了。古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锅,由两个人背,那么每人就只需要背一半。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你是不是副厂长,大家还是一起来背这个锅吧。
“我检举,这件事就是易耀忠指使我做的。不单是我们车间,还有其他车间的业务,也是他转出去的。这次的项目,他个人要收五万块钱!”李国英扯着嗓子大声嚷道,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小而被人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