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连枢的话,出岫看着面前一身妖红衣衫的艳治少年,温润的眉眼稍稍深沉了一分,似是想问些什么,又带了几分斟酌。
连枢懒懒散散地斜着身子歪靠在紫檀木椅之上,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转着微曾沾染墨迹的毛笔,不以为意地看了出岫一眼,才语调轻娆妖魅地不经意问道:“出岫,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闻言,出岫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出岫十四岁便在世子身边,如今已经有十年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在世子身边待了十年。
这些年间,可以说,他比王妃留在世子身边的时间还要多。
他几乎是看着世子慢慢地长大。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气孩童,变成如今妖治邪魅,令人完全看不懂的张扬少年。
其中所历经的辛酸苦楚,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自从小世子离世,世子顶替小世子的身份,以连枢出现在众人面前,单是遭遇的刺杀就已经是不计其数。
更遑论在天穹那些年的遭遇。
“十年了啊!”连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出岫,“你我十年情谊,对我来说你是哥哥一般的存在,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么见外,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若说她亏欠了最多的人是阿绯,那么,这些年,她最感激之人就是出岫。
出岫比她大了八岁,却从小就将她护地极好,初到天穹的时候,即使是吃不饱穿不暖,出岫也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悉心照料她的一切。
出岫眸光落在了连枢的身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忽地一勾嘴角温煦一笑,眸光里面,带着掩饰不住的感动之色,启唇缓缓开口,“多谢世子厚爱!”
然后略略地沉吟了片刻,眸光稍稍地深沉了几分,语调缓慢而又颇为幽深地开口,“世子,昨日你和玉小公子之间……”
说到这里,出岫再次抬眸目光没有一丝偏差地落在了连枢身上,接上了刚才的话语淡声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出岫,“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件事情。”
在说话的时候,连枢手中的毛笔依旧在漫不经心地转着,转地极快,几乎都只能看见指尖流转之下毛笔挥动所留下的残影。
然后徐徐地开口淡声说道:“其实倒也没发生什么,就只是和玉子祁演了一出戏而已。”
然后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甚至连玉子祁为了护住她手受伤了这件事情都没有半点隐瞒。
听着连枢的话,出岫眉梢略略深沉了几分,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世子,自天穹重回上京之后,您和玉小公子是不是……走地太近了?”
而且,他总觉得玉小公子接近自家世子的目的不简单。
虽然他说不出来到底是那里不对劲,但是,反正目的不纯就是了。
以前在上京,和世子经常混迹在一起的人是容家大公子容曦,可是现在,似乎世子见到那位玉家小公子的几率更大一些。
上次甚至还将千金难得的沉息送来了给世子,而且一送就是两盒。
似是想到什么可能,出岫脸色瞬间一变,连忙抬头看向了连枢,“世子,玉小公子送你的沉息你用了没有?他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连枢唇角有些无奈地抽搐了两下,瞅着出岫淡淡地道:“出岫,你这会不会发现地太晚了?”
挺连枢这样说,出岫便知道那沉息没有问题,而且自家世子还已经用了,便神色有些不解狐疑地看着连枢,缓缓道:“世子,我只是觉得,玉小公子好像太好了!”
连枢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极慢地转动着的毛笔有些微微发愣。
半晌,才缓缓地开口,“你别担心,玉小七不会对我如何的!”
溢出薄唇的声音,有那么些许微沉。
听着连枢的话,出岫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更加深沉复杂了几分,甚至还有一抹可见的犹豫,最后,才似是豁出去一般地开口,“世子,你就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么?也许……也许玉小公子喜欢你呢?”
这下,连枢的指尖蓦然一僵,毛笔自指尖滑落在地,发出了“哐当”一声清响。
出岫大概也只是猜测,看着连枢的神色,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压低了声音默默地小声道:“我其实就是随口一猜的!”
这个他还真的是不确定,之所以会这样想,大概……大概是关于世子和那位玉小公子之间的传言听地太多了吧!
连枢白皙惊魅的面容也随着修长莹白的指微微一僵,眸光里面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只是细碎的清芒在点漆染墨般的丹凤眼中浮浮沉沉,有些说不出来的幽寂冷沉。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书房里面,便是微风轻缓拂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终于,连枢自己也略略地一拧眉梢,神色之间有着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迷惘之色,忽然也就看向了唯一站在自己面前的出岫,语调轻轻地开口问道:“如果,是呢?”
不过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音调却是极为清浅,似乎从远古传来一般,淡地不像话。
“如果是那就更加好办……”话语说到一半出岫忽然就没声儿了,抬头默默地看着同样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连枢,眉梢微微地跳了两下,比起那说到了一半的话语,瞬间就势弱了不少,弱弱地问道:“世子,是……我所理解的那样么?”
连枢嘴角一勾,细长漂亮的丹凤眼眼尾稍稍上挑了几分,似是笑了一下,对着出岫缓缓点头。
出岫:“……”
瞬间一副无言以对呆滞愣神变化莫测一言难尽神色地沉默了许久。
身子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带动一下,只剩下了一双温和的眸子写满了不可置信。
连说话的能力,都在这一瞬间全部丧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出岫那丧失了的说话能力终于渐渐回来,“世子,你你你你是说,玉小公子喜欢你?”
除了寻绯墨,连枢最为信任的人便是出岫,是以,这件事情连枢倒也没有想着隐瞒出岫,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便也再次微微颔首。
出岫再次愣神沉默了许久,终于,将眸光重新落在了连枢的身上,目光有些许深沉感慨地看着连枢,自离开天穹回上京以来,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连带着说出口的话语,都有些微沉,“世子,你是不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不过,在问出这句话语的时候,出岫的眸眼却是带了点点莞尔的笑意。
世子处理其他的事情,即使再难,都是得心应手运筹帷幄,偏偏,感情方面的时候,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倒也不是说世子在感情一事之上反应迟钝,甚至于世子其实较之其他人还是敏锐许多。
但是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世子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也或许是因为有太多的顾虑,是以,对世子来说,知道是一回事,处理又是一回事。
连枢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放在面前的书案之上,然后自己不再是那种慵懒散漫地靠在椅背之上,而是身子略微前倾几分,趴伏在了书案之上,光滑幽魅的下颚搁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就这样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出岫。
殷红的薄唇微启,淡道:“我觉得吧,这种事情你应该是有经验的,毕竟你以前喜欢过那么多的女子。”
闻言,出岫的脸色瞬间一黑,第一次没有丝毫顾忌两人身份地瞪了连枢一眼。
不过在下一瞬,却也是眼中带着几分八卦光芒地拖了一张椅子在连枢的面前坐了下来,“世子,那你可喜欢玉小公子?”
连枢一个凉凉的眼光瞬间甩了过去,声音漠漠然然的,没有多少情绪地开口,“玉小七喜欢本世子,那他岂不是就是断袖?!”
出岫的脸再次一黑,额际还有黑线隐约垂下,白皙俊朗的面容有些一言难尽,就这样静静地盯着连枢半晌,才无奈地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缓缓道:“世子,您是不是忘记了,您到底还是个女子?”
在说话的时候,甚至都用上了敬语。
连枢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容瞬间一滞,指尖毛笔所转动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甚至非常明显地微拧了一下眉梢,狭长邪魅的丹凤眼中,有那么一瞬的郁闷。
紧接着,便是说不出来的变幻莫测。
然后看向了出岫,缓缓开口,“帮我准备一套衣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枢微拧着的眉梢一直未曾松开。
从那张精致绝伦的无暇面容之上,并不难看出,连枢此刻应当是极其郁闷的。
出岫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连枢,用同样小心翼翼的语调问了一遍,“世子,你说的衣裙,是你自己穿的么?”
狭长妖娆的丹凤眼瞬间微凉地梭了出岫一眼,勾唇一笑眸中却不见任何笑意,甚至还有那么一分阴恻恻地道:“不是本世子穿,难道是你穿么?”
出岫瞬间不住地摇头,然后对着连枢讪讪一笑,“世子,我就不用了吧,我这次没犯错,不想去三笙阁挂牌啊!”
毕竟,以前他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世子便让他换上女装,浓妆艳抹之后,在清风阁挂牌。
为此,暮辞和流风等人不知嘲笑了他多少次。
让他这个统领一点威严都没有。
偏生自家世子,乐在其中。
连枢凉凉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不过出岫也不傻,听着连枢的吩咐,瞬间也就猜出了个大概,偷偷地瞄了一眼明显神色不怎么愉悦的连枢,低低地开口,“世子可是需要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
不得不说,出岫也是个人精。
在说话的时候,并未说连枢是以羲和公主的身份出现,而是顺势提醒连枢,那才是她自己的身份。
他觉得吧,他家世子大概是真的以为自己是男子了!
以前在天穹的时候,就心心念念自己的世子妃。
而且,在清风阁中有不少的知己。
妖治绝魅的面容有些阴郁,就连应出的一声“嗯”字,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看着这样的连枢,出岫微微掀唇,宠溺地低低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然后看向了连枢,才缓缓开口,“那世子,你让我查玉小公子这些年的行踪,是否也是与他喜欢你的这件事情有关?”
见出岫不再提她穿女装的事情,连枢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玉颜添了一抹妖魅之色,眸光暗沉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将落在脚边的毛笔捡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上,“以前在上京的时候,我和玉小七之间其实并无多少交集,我总觉得他的喜欢来的莫名其妙。”
却偏偏她又能看出玉小七的喜欢不掺杂半点目的,只是纯粹的喜欢。
而且,是那种积淀了很久与岁月时光相弥久的喜欢。
沉重地,让她无法承受。
所以,她想知道玉小七为什么喜欢她。
老实说,她自己也有些好奇。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如玉小七那般淡漠的人,会有喜欢别人的一天。
闻言,出岫眸光也幽深了几分,点了点头,“世子,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嗯。”连枢微微颔首。
然后,连枢缓缓起身,走到了书房最边角挂着的一副红莲灼艳盛放的画卷边,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挑起了画卷。
画卷后面,是一个暗格。
里面放置着各种精致的小瓷瓶。
连枢从里面取了一个绘着君子兰的瓷瓶,将它交给了出岫,薄唇一启,淡声道:“将这个交给玉小七,对他手上的伤,有好处!”
出岫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瓷瓶,眸子略略沉了一下,“是。”
在转身离开之前,出岫还特意看了连枢一眼,唇边带了一抹笑意地缓缓开口,“世子,我定然为你准备一件漂亮的衣裙,让你惊艳所有人!”
连枢白皙精致的脸倏然之间黑了一半。
她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应承了母妃,若是让锦音前去,她自己就没必要穿女装了。
真是麻烦!
此时,另一处。
丞相府。
一个清净雅致的院落之中,满院桃花开地极其艳丽。
一树一树,排布地极为有规律,且都是清一色的淡粉水红。
为这个简单的苑落,都增添了几分春意盎然的瑰丽之色。
与其府邸的院落不一样,这个院落并不是围墙围成的,而是像寻常的农家小院一般,用了篱笆围了一圈,在那些篱笆之下,还种植了那些荆棘,荆棘已经长大,就着顺着篱笆缠在其上。
还有几枝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延伸过来的爬山虎,几乎缠满了整个篱笆围栏,上面的叶子茂密而又宽硕,微风拂来,叶子摆动之间发出簌簌的声响。
就连那些满院盛放的桃花,瞬间泛起了一阵一阵的花雨,水红色的桃花在空中扬起了一片妖媚。
整个院子,一片生机勃勃。
“虎头,你快过来搭把手,我就要从树上掉下来了!”这时,一道十分煞风景的声音骤然响起。
站在院落外面的一位体型颇为壮硕的男子瞬间跑了过去,循着声音寻了半天之后,才在靠着房屋右边的桃花树上发现了一道灰墨色的鎏金身影。
树上那人,着了一身灰墨鎏金的华贵锦衣,手中握着一条粗壮的绳索,一端绑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另一端在他的手中,至于他自己,大概是因为一脚踩滑了,半个身子正卡在了两个树干之间,双手张开搭在了树干之上才使得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垂在下面的半个身子,则是因为他的猛烈挣扎从而不停地抖动着,双腿似是想踩到一个支点,在空中踏来踏去,却能踩到的都是空去。
这幅场景,看上去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滑稽。
被称为虎头的男子看着这一幕,神色微微愣了愣,不过倒也一点儿都不急着将那人给救下来,而是憨憨地看着那道在空中摆来摆去的身影,憨憨一笑,道:“丞相,你不是说要亲手为小姐做一个秋千吗?”
因为这个姿势,树上那人看看不见虎头,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没好气地道:“没见本相被卡树上了吗?还不想办法将本相给弄下来。”
虎头虽然体格壮硕,块头大,但是,身手却是极为矫健,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落在了树干之上,蹲在了墨衣男子的面前,准备伸手将他给拖拽出来。
“虎头,你动作轻一点,本相是文人,文人,不习武的!”在虎头拉他的时候,楼丞相忍不住开口。
“啊,虎头,本相又不是萝卜,别这样拽着就往上拔,当心本相下次将你种在萝卜坑里。”楼丞相应该是极怕疼的,虎头的动作稍微重了一下便大叫了一声。
即将面临被种在萝卜坑里的虎头:“……”
停下手中动作思衬了片刻,才老实巴交地默默说了一句,“丞相,没有可以种下虎头这么大的萝卜坑。”
“那本相亲自挖坑埋了你总可以了吧!”楼丞相冷着一张俊颜,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
虎头打了个寒噤,身子唯一踉跄,在下一瞬就眼疾手快地将双手撑在了另一个枝干上。
大概是因为虎头的力气太大了,两枝树干瞬间被撑得极大。
然后……
楼丞相就直接……笔直地掉了下去。
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
“啊……”的尖叫声,经久不绝。
连树上的虎头都是虎躯一震,然后默默地看了一眼扬起了一阵落花的楼丞相。
“啊……虎头,你死了,你这次真的死了,本相的腰和腿肯定都折了。”楼丞相眯着眼睛看着树上探出了脑袋的虎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冷冷地威胁。
摸了摸自己的尾骨,楼丞相瞬间疼得皱起了眉头,便也歇了自己爬起来的心思,对着树上的虎头招了招手,“虎头,你下来。”
虎头摇头,“不下去。”
“下来。”
虎头继续摇头,“我不,丞相要挖坑埋我。”
“你再不下来信不信本相多挖几个坑把你碎尸然后分开埋。”楼丞相阴恻恻地威胁。
虎头身子再次抖了抖,没有用轻功下来,而是顺着树杈儿温吞吞地爬下来。
就在这时,一位婢女走进了院子,看见了躺在地上皱着眉的楼丞相,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行礼,“参见丞相。”
楼丞相依旧躺在地上,侧头看了那位婢女一眼,“怎么了?”
“丞相,小姐回府了。”
闻言,楼丞相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滚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宁儿回来了!”说话眸眼带笑地说了一句之后,便小跑着离开。
这矫健轻快的步伐,一点儿没有刚才疼到不能动的样子。
在即将跑出院子之后,又停了下来,对着虎头恶狠狠地道:“本相给你一个折过的机会,快将小姐的秋千给弄好,否则,七个坑!”说出七个坑的时候,还对着树上的虎头双手比了个七的手势。
然后直接喜滋滋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