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这片后山不久之后,顾听雪便入了闹市,在闹市中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一条十分幽静破败的巷子,路上坑坑洼洼,黑水泥泞,两侧的房屋也是破旧不堪,空气中,散发着极其难闻的恶臭味。
顾听雪挑着路走,脚下的步子依旧轻快,纤细白皙的手将披风微微拎起,斗笠之下的面容神色难辨,不过周身依旧潆绕着清冷的气息。
街道的尽头,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古旧的院子,院子后面有一颗繁茂的树木,遮挡住了院子里面的阳光。
这片区域环境本来就不好,又脏又乱,给人的感觉就是说不出来的晦暗,如此以来,这个小院子又常年不见阳光,便有种随处都透着诡异的阴森之感。
即便是大白天,这里看上去都是一片灰蒙蒙的。
顾听雪站在这里,看上去极其格格不入。
走到比人略高了一个头的破旧院门前,伸手轻叩了几下。
很快,里面传来了细细索索的脚步声。
紧接着,院门便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子,年岁不大,也就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面容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在看见顾听雪的时候,小孩子乐地一咧嘴,甜甜地唤了一声,“听雪姐姐。”
顾听雪“嗯”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就连贯来清冷的声音,此刻都软和了几分,“你和朝爷爷最近怎么样?”说话的时候,还将手中的糕点和一壶酒交给了小孩子。
小孩子接过糕点和酒,抬头冲着顾听雪笑了笑,声音清清脆脆地道:“听雪姐姐,我和朝爷爷很好,你不用担心。”
顾听雪点了点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清冷的嗓音带了一分询问,“朝爷爷呢?他不在么?”
小男孩将糕点和酒放回了屋子,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朝爷爷和一位漂亮夫人出去……”话语还没有说完,小男孩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默默地看着顾听雪,摇了摇头。
“小五。”顾听雪只是嗓音沉沉地低唤了一声。
小五一缩脖子,撇了撇嘴之后,只能如实道:“刚才有一位夫人来找朝爷爷,他们二人一起出去了,让我看家。”
顾听雪没有书画,只是在思索来找朝爷爷的那人到底是谁。
半晌无果之后,看向了小五,“那位夫人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小五凝眉细想了片刻,缓缓道:“穿着绛红色衣服,长得很好看,左边嘴角有一颗小痣。”似是想起了什么,小五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听见了朝爷爷喊她容夫人。”
闻言,顾听雪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容家当家主母,阮栎双。
出自韶安阮家,是如今阮家掌权人阮华音的亲姑姑,更是容曦的母亲。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朝爷爷竟然认识容夫人。
顾听雪没有再说话,坐在院子里面的小凳子上等了片刻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吃糕点的小五,“小五,你在家里,我出去走走。”
小五点点头。
顾听雪走出了院子,往另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方走去。
循着小道往前走,直到看见了一颗槐树,顾听雪才缓缓停了下来,在槐树上面的秋千上坐了下来,靠在绳索之上,双腿轻轻点地,秋千便荡了起来,来回摆动之中,顾听雪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过地面。
青色的披风衣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
取下斗笠,放在了一侧的秋千之上,微侧了一下眸子,顾听雪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容浮现了一抹幽幽的悲凉之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在这里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秋千,可是,再也不会有你出现了!”
以前,在潆水镇的时候,总有一位青衣少年陪着她一起。
和青辞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
每次他她都会想,当初……如果没有离开潆水镇就好!
或许,她和青辞还可以在一起。
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顾听雪将脑袋枕在绳索之上,正有些失神的时候,隐约地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好了。”这一道声音,顾听雪很熟悉,是朝爷爷的声音。
然后就有一道女声传来,“嗯,晟公主不日也就归京了!”话语,有些微微的沉。
说到这里,说话的女子轻轻一笑,带着几分微微的欣慰,“容曦离京也回来了,到时候就让他们二人成婚。”
“谢皇后尚且在世的时候就为二人许下了婚约,他们日后成婚,也算是了了谢皇后的一桩心愿。”朝旭的声音,有些莫名的低沉。
提到谢皇后,阮栎双的声音带了些许怀念和感慨,“谢綮不想自己的孩子留在皇室,日后婚约受人摆布,早早地便打算了下来,待到容曦娶了晟公主,我容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就是……”说到这里,阮栎双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朝旭问道。
阮栎双穿了一声绛红色的锦衣,保养地极好,明明将近四十,看上去却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皱了一下眉,对着身侧的耋耄老者道:“我看容曦似乎不怎么喜欢晟公主……”
朝旭不怎么在意,声音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容曦以前经常和连世子在一起,五年前又离开了上京,和晟公主相处地极少,两个人之间自然没有感情,待到晟公主回京了,他们好好相处一番,容曦容曦自然会知道晟公主的好。”
说到这里,朝旭骤然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而且,这件事情,陛下应该也是乐见其成,毕竟……”
后面的话语,顾听雪没有听见,不过漂亮的双眸之中还是若有所思。
南宫晟和容曦之间的婚约在上京并不是秘密,当年谢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晟公主出世之后,谢皇后的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再加上她和阮栎双是闺中密友,而容曦和晟公主年纪相仿,便为晟公主定下了婚约一事。
对于这一纸婚约,晟公主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不过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倒是容曦……
他对此的态度,确实不明。
不过,相较于这点,她更好奇的还是为什么朝爷爷会这么关心晟公主,而且,看上去和谢皇后之间交情匪浅。
看着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顾听雪并没有离开,在两人走近的时候,顾听雪便阖上双眸靠在了绳索之上,装作浅眠的样子。
朝旭和阮栎双看见了秋千之上的一抹白影,两人面色都齐齐一变,相视了一眼之后,还是朝旭压低了声音对着阮栎双道:“这是我家一个小朋友,她经常来这里玩儿。”
阮栎双脸色依旧有些沉,没有说话。
朝旭上前,“听雪,听雪。”
顾听雪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容之上的神色依旧是清清冷冷,“朝爷爷。”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当心着凉了。”朝旭对顾听雪是真的关心,神色之间都有担忧之色。
“我就是随意走走。”顾听雪淡道。
“顾听雪?”阮栎双在看清雪衣女子的面容之时,眸眼神色在惊艳之余更多的是震惊,然后看向了朝旭。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明晃晃地写着询问。
朝旭看向了阮栎双,“当年听雪出手救了我一次。”
阮栎双带了几分打量地看着顾听雪,没有说话。
“容夫人。”顾听雪对着面前的女子打了个招呼,不过容色声音依旧是不变的清冷。
阮栎双点点头,看了朝旭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
言罢,直接转身离开。
回到了破旧的院子,朝旭倒了一杯茶给顾听雪,“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对方白皙清冷贯来没有多少情绪的面容也浮现了一抹浅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朝旭想到了不久之后的国宴,盯着面前一身雪衣清冷出尘的女子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止是过来看看我和小五吧?”
话语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顾听雪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笑了笑,绝美的眉眼清冷如雪,“我是来道别的。”
朝旭愣了一下,苍老的眼眸浮现了一抹复杂之色,“你……还是打算走这一步?”就连话语,都随之沉了下去。
闻言,顾听雪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却并没有说话。
看着面前的顾听雪,朝旭轻叹了一口气,眸中神色有些沉重,“听雪,其实,我并不赞同你入宫,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入宫代表了什么意思,以后无论如何,你都无法脱身。”
“从打算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全身而退。”顾听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话语里面染上了说不出来的决然,眉眼之间的狠戾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她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人,没有恋人,若非是仇恨撑着她,她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看着这样的顾听雪,朝旭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了一抹心疼。
他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顾听雪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在两年前吧。
小姑娘穿了一声雪白的衣衫,手中捧着一大束梨花,站在篱笆院角,微微一笑,眉目静好,就像阳光一样温暖。
半点没有现在的冷傲漠然,拒人千里之外。
大概是因为小姑娘容貌出挑,在第二次的时候,即使对方再狼狈,他还是认出来。
小姑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衣服仅能蔽体,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满的都是伤痕,有鞭痕,有烙印,手腕之上,是被捆绑之后所留下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将听雪捡了回来,昏迷了五天才醒了过来,后来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听过对方说一句话。
就是安静地待在房间,沉默地近乎木讷。
后来……
就是现在这样了。
整个人都清冷地如冰似雪一般,没有任何感情,也窥探不出半点情绪。
“听雪,你现在还年轻,未来会有更好的生活,何必为了这一段仇恨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而且,你也知道,那是天潢贵胄,权势滔天,就算你入宫了也未必能扳倒他。”朝旭看着顾听雪,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不会有更好的生活了!”顾听雪很轻很轻地说出了一句话,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杯,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她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然后抬头看向了朝旭,坚定的眸子里面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朝爷爷,这件事情我有计划。”
朝旭轻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意外,“你的性子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你以前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顾听雪浅浅一笑,似覆了一层冰霜的眼中多少带出了两分暖意,“朝爷爷,谢谢你!”
朝旭本来打算留顾听雪在这里用饭,不过顾听雪拒绝了,只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