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连枢脸上的表情,寻绯墨微挑了一下眉梢,如竹节一般指骨分明的手轻缓地摩挲着书卷之上看上去颇为古旧的装订线,薄唇微启淡淡地开口,“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话语,连枢看了一眼寻绯墨,打消了让他和月拂结伴而行的念头,“你怎么突然想去玉嶂山?上次不是已经去过么?”
虽然她记不清上次在玉嶂山是怎么被阿绯带回来的,但是,事后还是知道她喝醉了之后是被阿绯送回连王府的。
提到上次的事情,寻绯墨眼尾微微上扬,意味不明地看着连枢,“你什么时候和那位月王府的月无暇关系怎么好了?还约着共赏雪山梅景?”
“月王府和连王府是世交,两家一直都有往来,而且,”说到这里,连枢轻笑着耸了一下肩,神色之间说不出来是无奈还是好笑,“母妃很喜欢月拂。”
闻言,寻绯墨的凤目忽然幽深了几分,一缕极浅极淡的墨色从中缓缓散开,渐渐地晕染了整个眸子。
无论是寻绯墨还是玉子祁,连王妃似乎都不太喜欢。
而连枢,最在乎的人又是连王妃。
连枢虽然并没有对连王妃言听计从,但是,连王妃说的话提的意见,连枢都会认真慎重地考虑。
想到这里,寻绯墨微抿了一下薄唇,持着书卷的手,都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各自看着手中的书册沉默着。
窗外是春时细雨,连绵不绝,窗内是一室静谧,唯美如画。
从窗外传来的不算清晰的雨声和偶尔翻动书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分明是有声响,却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衬得愈发宁静。
许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又许是阴雨天所带来的颓然与恹懒,一室沉默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连枢便再没有听到床上那人偶尔翻动书卷的声响。
微微抬了一下眸子,发现寻绯墨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就连那两册书卷,都是随手放在了一旁。
少年阖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垂落在眼睑处,睡得极为安心宁静。
连枢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起身,将床上散落的两本书收起来放在了床头案几之上,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少年,目光落在了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之上,一时没忍住地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替寻绯墨掖好被角,便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连枢离开房间之后,一道墨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轻飏站在连枢的面前,一双贯来犀利冷漠的星眸褪去了几分漠然,缓缓开口,“世子,十三皇子让我传话给你,他说与你之间,便是两清,互不相欠!”
闻言,连枢微抬了一下眼睛,漂亮犀利的眸眼之中却无半分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
看着青灰色的屋檐瓦下连成了珠子的雨线,连枢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唇角,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际,连枢沉吟了片刻淡声询问:“南宫翊现在如何了?”
“十三皇子受了风寒,高热不止!”轻飏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星眸之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如实回答。
“嗯。”连枢轻轻地应了一个字。
沉默了一瞬之后,薄唇微启,“速查南宫翊。”声音是那种微微的沉,一双眸子,更是沉如雾霭地看着远处。
“是。”略微沉默了一下,轻飏看向了连枢,冷漠到几乎讷然的眸子依旧是那种冷冷的,“世子,凤临烟可有下落了?”
“若是不出意外,凤临烟应该是在容府。”连枢淡淡地开口。
闻言,轻飏冷漠木然的眸子浮现了一抹意外之色,微瞠了一下眸子,随即便将诧异神色敛去,没有说话。
“你要去容府么?”连枢看了一眼轻飏,淡问了一声。
纵使轻飏已经脱离了北越皇族,但是,再如何凤临烟也是他的姐姐,而且这些年暗中颇为关照轻飏。
轻飏摇了摇头,声音冷淡,“她无事便可。”
连枢自然也不会勉强,只是点了点头,“那行吧,”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这些天你可看见蓝洛了?”
自从上次之后,她一直就没有见过蓝洛,轻飏虽然为人冷漠,但是和蓝洛之间相处得还算可以。
轻飏摇了摇头,“不知道。”顿了一下之后,又看向连枢,问道:“他是不是去找凤临烟了?”
对于蓝洛和凤临烟之间的关系,他亦是一清二楚。
“或许吧!”连枢淡淡地掷出了三个字,狭长漂亮的丹凤眼中,倒也不见担忧之色。
蓝洛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擅蛊,轻功又是登峰造极,寻常人一般也奈何不了他。
然后看向了轻飏,“若是无事便下去吧!”
闻言,轻飏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冷漠犀利的面容之色,有些微的纠结之色。
“怎么了?还有事么?”连枢看向轻飏。
轻飏顿了一下,才声音有些低沉地开口,“世子,房间里面的人……是绯公子么?”面容之上,还有几分不确定。
按理来讲寻绯墨应该是轻飏的十三皇叔,长他一个辈分,但是,轻飏从来都只唤寻绯墨绯公子。
连枢有些意外轻飏问这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
轻飏“哦”了一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冷漠的眸子难得地带上了一抹奇异,然后缓缓开口,“世子,那我先下去了!”
轻飏刚走出长廊,一身淡紫色衣裙的流风就款步走了过来,“轻飏,好久不见啊!”流风淡淡一笑,熟稔地同轻飏打招呼。
轻飏点了点头,见流风似乎是朝着连枢的房间而去,便出声问道:“你去找世子么?”
“嗯,怎么了?”流风看向轻飏。
“绯公子在世子房间。”说完这句话之后,轻飏又看了提醒地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然后语调依旧冷冷地道:“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扰绯公子!”
闻言,流风也看了一眼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幕,“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问世子是否要传早膳而已,既然绯公子在,那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毕竟每逢下雨天,绯公子的性子就格外捉摸不定。
“对了,你还没有用早膳吧,我准备了吃的,要……”流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微微愣了愣,目光静静地看着远处。
轻飏顺着流风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迷蒙细雨之中一道撑着雨伞的雪青色颀长身影。
青衣墨发,身姿颀长,就这样不急不缓地,从雨幕之中缓步而来。
流风眼中极快地划过了一抹恋慕之色,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隽雅的身影。
轻飏虽然冷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木讷,但是为人并不傻,看着流风的神情,心中已经明了,亦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很快,那道青色的身影便踏着台阶走进了长廊,收了雨伞,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沈少庄主!”流风对着沈青辞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沈青辞微微颔首,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轻飏的身上,一瞬之后看向了流风,“这位是?”
小兮身边的几个人他都见过,面前这位黑衣男子,倒是陌生的很。
“这位是轻飏,世子身边的人,之前因为处理一些事情尚未归京。”流风在一旁解释道,然后又看向了轻飏,“轻飏,这位是千机山庄的少庄主,和世子之间关系极好。”
“沈少庄主。”轻飏纵然性子冷漠,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会少。
“嗯。”说了这一个字之后,依旧看向了流风,“连枢可在房间?”
流风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在,可要流风代为通传?”
“无妨,我自己去找她便可。”说完之后,直接越过了流风和轻飏,朝着房间而去。
沈青辞站在房门前,抬手刚想敲门的时候,清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哥。”
连枢一袭银线滚边的血红色锦衣,衣摆和衣襟处,用墨色的丝线绣着精致漂亮的罂粟花纹,墨发未束,仅用一根藏蓝色的发带随意地拢在了一起,右侧耳边有一绺未曾拢起垂落在胸前,墨发之下,是一张精致魅然的无暇面容,细长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沈青辞,唇边噬着一抹浅浅的笑。
“我还以为你在房间!”沈青辞收回手,浅笑着开口。
然后缓步走向了连枢。
“我在书房看书。”连枢说地一点儿都不心虚。
上次她喝醉了阿绯被她缠地没办法在她这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哥哥就和阿绯打了一架,现在哥哥若是发现了阿绯,说不定还要再打一架。
再说了,阿绯下雨天嗜睡,她也不想吵醒他。
“哥,我们去书房吧!”连枢淡声开口。
沈青辞便和连枢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
沈青辞看着连枢,声音依旧是温和而又内敛,带了一分微沉,“小兮,姜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连枢点了点头,“刚刚知道。”
“陛下这般设计姜家,这样的招数,未必就不会用在对付连王府之上。”沈青辞那双略微吊梢的狐狸眼中,幽幽地泛起了一抹幽冷之意,就连话语,都是极为沉重。
连枢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狭长魅然的丹凤眼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凉薄之色,“陛下既然起了打压连王府的心思,总是会有理由的!”
顿了一下,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下颚,淡声道:“不过,我倒是比较好奇,姜家会如何应对,或者陛下还有什么后招。”
“姜家毕竟是有着几百年底蕴的世家,这件事情根本扳不倒姜家。”随即,眸眼微微一深,沈青辞的话语都深沉了几分,“而且,陛下也不会一下子挖空姜家,毕竟姜家虽然不入仕途,但是世代从商,其名下产业几乎占据了东凌的三分之一,就算陛下不能放任姜家继续做大,但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姜家的事情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便有可能是动荡江山社稷。
连枢手指微曲,指骨轻叩着檀香书案,声音不轻不缓地开口,“陛下是针对姜家,但是,却未必是想利用凤临烟的事情来扳倒姜家,或许……”
沉吟了一下,连枢才继续开口,“我听说当年姜家先祖将东凌万里河山拱手相让的时候,南宫氏曾经给他留了一道空白圣旨。”
留在外面的一道空白圣旨,对皇室来说,只怕一直都是如鲠在喉。
“将一切有可能存在威胁的势力尽数除去,我们这位陛下,为了下一任继承人倒真的是费尽了心思!”沈青辞有些嘲讽地勾了一下唇,不咸不淡地道。
听着沈青辞的话,连枢没有说话,而是微不可见地眯缝了一下眼睛,狭长妖魅的丹凤眼中,眸光一片深邃如墨。
“哥,你觉得……众多皇子中,陛下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谁?”连枢抬眸看向了沈青辞,忽然淡淡地开口。
沈青辞看着连枢,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不过也是沉下眸子认真地思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虽然南宫冽是储君,但是,他并不认为南宫冽就是陛下心中合适的继承人。
诚然,自从安娴静被封为皇后之后,南宫冽便已经封了太子之位,从小也都是按照太子礼仪相教,所学也为帝王心术,甚至现在已经开始接触处理政务,但是,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为这位储君做过。
甚至连其他几位有能力竞争皇位的皇子,陛下都完全是放任自流的状态,没有任何打压的意思,也就是陛下的这种听之任之视而不见的态度,使得这些皇子暗地里更是各自成派,笼络权势,朝中的这些文武百官,都已经分成了几个派别,各自支持着自己选定的皇子。
朝堂之上,明面上风平浪静,暗中早已是巨浪滔天。
这种情况下,他也看不出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陛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有没有可能是女子?”毕竟,南宫晟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儿,从小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比身为太子的南宫冽更早地接触政事,这么多年,陛下众多儿女中,还没有那一位的宠爱胜过南宫晟。
闻言,沈青辞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惊诧之色,随即眸色渐渐加深,“应当不会吧,皇室宗族也不会同意的,毕竟东凌已有数百年历史,还从来没有听过女子称帝的先例。”
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沉下眸子缓缓添了一句,“不过,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南宫晟若不是女子,以陛下对她这些年的教养要求来看,完全就是在尽心尽力地培养皇储。”
“若是南宫晟继位,容曦辅政呢?”连枢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语调缓慢地开口。
沈青辞瞬间抬头看着连枢,“小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曦是南宫晟的未婚夫,也是地涯的领主,而陛下对容曦的态度,很奇怪。”最后三个字,连枢是斟酌着词句道。
“容曦是地涯的领主?”沈青辞看着连枢,重复地问了一声。
细长的丹凤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还是轻轻地颔首点头。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沈青辞的面容也慎重了几分,抬头一双眸子没有一丝偏差地对上了连枢的眼睛,贯来温和的嗓音此刻是说不出来的沉,“若真是如此,那他当年站出来作证便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去地涯,为了这个位置从而更轻易地掌控地涯。”
毕竟,地涯也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连枢微抿着薄唇,白皙精致的面容之上一片沉寂。
当年因为受自己牵连而使容曦在地涯待了五年,她一直都觉得内疚。
却原来,当年的自己也是被利用了么?!
抿唇沉默了片刻之后,连枢便又将昨天晚上她听到南宫振天和容曦之间的谈话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对视着各自沉默,面容上皆是一派幽深莫测。
“平日里倒还真的是小瞧了容曦!”许久之后,沈青辞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