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枢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几下,在眼睑上覆下一层薄影。
她知道,阿绯是故意这样地用这样玩笑的口吻说话,大概是知道她每次都抵触用这种吸食鲜血的方法吧!
连枢心中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有些苦涩,有些复杂,最后都在心中化作了一声轻叹。
她这一生,不欠任何人,唯独欠了初瑾和阿绯良多。
欠了初瑾一条命,欠了阿绯这么多年的倾心相护。
她这辈子都可能还不清了!
连枢的失神不过一瞬间,轻扯了一下嘴角,眉眼略微上挑扬起了一个幽魅轻邪的笑,全然看不出刚才的半点情绪,“好啊,我一定给你咬地均匀好看精致无双,不然的话大不了到时候给你咬回来!”
说话的时候,就连声线都有些轻娆地上扬。
寻绯墨低低一声轻笑,没有说话,只是眸光安静地看着连枢。
咬连小枢?!
他怎么舍得啊!
上一次是意外。
他大概是被沈青辞给刺激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看见连小枢与沈青辞关系那般亲昵自然,他醋地比较厉害。
清亮的光晕浮动,一对人影于房间中央静默而立。
连枢看着寻绯墨。
虽然不是第一次,甚至这件事情对连小枢来说已经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但是她还是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垂下眼眸眼睫扫过眼睑,连小枢缓缓靠近。
轻咬了一下下唇,连枢看上去不复素日殷红甚至有些凉白的唇才落在了寻绯墨的脖颈。
最开始是轻贴着。
应该是再次轻叹了一声,才用牙尖咬了咬。
挺用力的,牙尖儿直接刺穿了皮肤。
一阵刺痛从脖颈上传来,寻绯墨眉梢微动了一下,垂眸静静地看着面前一身男儿装扮的连枢,眸眼之中的情绪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吞食血液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房间里面渐渐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起初,连枢眼中还有几分清明之色,到了后面,眸光逐渐被赤红替代,一片迷离的空蒙。
连小枢被寻绯墨略矮,大概是为了方便她的动作,寻绯墨微微俯身,歪着头抵在她的肩上,清灼若星辰流月熠熠生辉的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连枢。
连枢低低地“唔”了声,浅蹙着眉,却依旧在贪婪地吸食着鲜血。
素来没有温度的身体也渐渐地回暖了一些。
似是有些贪心,连枢伸出双手揽住了寻绯墨的脖子,唇却一直没有离开过。
房门被推开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来人一身墨绿色的锦衣,容色之间皆是妩媚绝色,唯独一双眸子,很是安静,是那种风过无痕的静谧。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白玉瓷盅,另外配了一个同色的瓷碗。
看见房间里面这一次,夙止眼中没有半点意外,缓步走了进来,对着寻绯墨道:“已经差不多了,别到时候她无有大碍,你率先倒下了!”
寻绯墨的脸色比连枢的还要难看些,大概是失血过多,看不见半分血色。
夙止眸色浮现一抹不经意的波澜,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木桌之上。
不得不承认,寻绯墨待连枢,是真的极好。
微扬了一下唇,夙止心中略安。
至少,有这么一个可以护着她的人。
寻绯墨伸手,轻点了她的睡穴,本来还在盛饮饕餮大餐的人瞬间脖子一歪昏睡了过去。
寻绯墨接住连枢,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将将直起身子的时候,许是失血过多,他踉跄了两下。
“小心!”夙止伸手扶了一下寻绯墨。
寻绯墨站稳身子,“多谢。”
“我熬了些补血的药膳,你先吃一些吧!”夙止收回手,语气很淡。
寻绯墨也没有同他客气,直接走到了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夙止没有看寻绯墨,也没有说话,站在床边看了连枢一眼,幽幽地道了声,“这祸害大概也就只有睡着了最是安静无害!”
寻绯墨看了夙止一眼,眸眼略微一勾,意味深长。
夙止双手环胸,神色淡而玩味地看向了寻绯墨,“听说玉家小公子和月王府那位小祖宗对这祸害都挺好的,你就不担心么?”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寻绯墨喜欢连枢,是男女之情。
以前在天穹的那些人或许及不上寻绯墨,可是现在无论是玉子祁还是月无暇,这两人可都不比寻绯墨逊色。
寻绯墨依旧是不急不缓地喝粥,喝完之后才用锦帕优雅地擦了擦嘴,抬眸轻飘飘地看了夙止一眼,“担心什么?他们一个瘸子,一个病秧子,拿什么与我争?再说了,我与连小枢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觉得他们之间谁人及得上?”
夙止“呵”地一声冷笑,看了连枢一眼,对着寻绯墨嘲讽道:“是啊,与她相识相处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得到她的心,却是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这句话,对寻绯墨而言是非常之戳心了。
他最介意的就是连枢因为他们之间的身份而没有办法接受他。
而且还是没有半点办法的那种。
寻绯墨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清灼的凤目微眯着,就连优美白皙的下颚弧线都稍微凛冽了几分,淡绯色的薄唇一启,“这种事情确实及不上云家小公子,这么多年无论男女不知引得多少人失了心!”
夙止盯着寻绯墨,神色也冰冷了几分,就像是染了寒雪一般。
最后还是夙止收回目光,轻哼了一声,“寻王爷可别自信过了头,”然后瞧了床上的连枢一样,“这祸害是重情之人,你哥哥是横亘在你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依着我对她的了解,想让她敞开心扉于男女之情上接受你,不是那么容易。”
当年连枢在地宫里面具体发生过一些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却也知道寻初瑾的存在。
似乎……当年连枢差点就和寻初瑾拜了天地!
想到这里,夙止又看了寻绯墨一样。
啧,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这寻绯墨可就是连枢的小叔子了!夙止不无惋惜地想。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寻绯墨一道处境也好不了多少,这么多年连枢可一直都是将寻绯墨当做寻初瑾的弟弟来对待。
这要换做是他,指不定要憋屈成什么样子。
“云家公子竟然还有这个闲心来关心别人,”然后眉梢难得有些轻邪地扬了扬,“看在连小枢的面上,本王倒是有件事情提醒你一声,无妄城的那位流云城主近来与陆侯府往来颇为密切,依着她对你的占有欲,你现在最应该担心自己。”
流云既然能成为无妄城的城主,其手段能力可见一斑,而且凭着她对夙止的执着,他不觉得流云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
再说了,夙止身份本就特殊敏感,流云若是真的想做点儿什么,只怕除了一个连小枢上京没有人会过问。
闻言,夙止的眸色微沉了几分,眉梢浅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看向了寻绯墨,“多谢!”
“我不是为你,”寻绯墨指腹摩挲着杯底的花纹,看了床上昏睡的人一眼,“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连小枢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无论夙止当年在天穹护着连小枢是为了报连王爷的救命之恩还是别有用心,这么多年,他待连小枢的情谊并不作假,连小枢朋友不算很多,夙止绝对是她关系极好的一个。
夙止轻笑了一声,“那看来我还要好好感谢连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夙止也在寻绯墨对面坐了下来,丝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媚然的双眸目光微沉,“明日便是国宴了,你身为北越的摄政王,难道没有什么打算么?”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寻绯墨目光一敛,看向了夙止。
夙止轻轻地吹拂着杯中的茶,缓缓道:“国宴之上,三国聚首,谁不是在谋划算计着什么,寻王爷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挑了一下眉梢之后,继续道:“东凌,北越,西芜,南诏这四个国家,南诏位于中原之外,先且不说,就论这其他三个国家。你身为北越的摄政王,北越的情形你应该是最为清楚,凤临天早些年尚且羽翼未丰尚且需要依仗于你,但是现在,最是他眼中钉的人就是你这个有着皇家血脉的摄政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你觉得他会放过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么?此次前来东凌的使臣,除了你自己,那个不是凤临天的人?
西芜的话,皇室式微,皇权旁落他人之手,如今的西芜帝王已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夜家夜倾歌虽然手握权势但是她的姑姑到底还是西芜皇后,还有一位身为太子的表亲,她虽然随心所欲但多少也需要顾及皇后和太子赫连玖的面子不会太过。这种情况下,左右西芜朝局的人反而不是夜倾歌而是赫连玖。
至于东凌,呵!”
夙止冷笑了一声,神色都淡了下来,“东凌虽然早早定下了太子之位,但是南宫冽却一直不得陛下看重,反而是谢王府谢皇后所出的晟公主,无论是能力手段还是谋略城府丝毫不输男子,甚至有人猜测南宫晟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在这种不定情况之下,其他几位有野心的皇子自然也是心有不甘,未必不想争上一争。现如今朝堂之上已然是暗中分成几派,只怕都可以轮番上场唱一唱大戏。”
寻绯墨安静地听着,微挑了一下眉梢,似是有些意外。他倒是没有想过,夙止对各国朝堂之上的形势会这么清楚。
夙止看向了寻绯墨,眸光一深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玩味,“寻绯墨,你说陛下对朝堂之上的事情是尚不知情还是……放任自流?”停留的那个地方,有些诡异。
“放任自流?不妨说是他一手促成的吧!”寻绯墨用手拨弄着桌上的杯盖,一下一下,语调有点儿懒散,却也极为冷冽。
夙止点点头,“也是,我们这位陛下可是位聪明人,我只是有些好奇陛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惜让自己的几个儿子明争暗斗,各自成派,总要有个目的吧!
“总不会真的是打算为南宫晟铺路吧?”夙止玩笑地说。
“也许他中意的继承人另有他人也未定!”寻绯墨起身,走到床边替连枢将被角掖好,意味不明地道出了一句。
夙止的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寻绯墨许久,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寻绯墨狭长的凤眸薄淡,声音轻缓。
然后又看向了夙止,“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你好不容易才能离开天穹,既然没有打算替云家翻案,为何要来上京?”
“我自小长于清风楼,这么多年也从未在云家逝去的众人坟前上柱香,这一趟上京,难道不该来么?”夙止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理由寻绯墨自是不信,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不说我了,还是说说连枢的身体状况吧!”夙止贯来能控制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且,许是他骨子里面流着的血是冷的,他对云家,并无多少感情。神色不过瞬间就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最迟今年冬日,我要带她去无影居,”说到这里,夙止停顿了许久,才低低地补充了一句,“但是寻绯墨,我没有把握!”
虽然平日里他会故意针对寻绯墨,但是放眼整个世间,他的朋友除了连枢也就只有寻绯墨。
寻绯墨没有说话,也是久久地沉默。
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垂在眼睑之上,掩去了眸眼之中浓郁到散不开的墨色。
房间里面一片沉默,似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随之响起的就是一道温柔清和的嗓音,“连枢,你休息了么?”
是沈青辞的声音。
寻绯墨和夙止二人都听出来了,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连枢虽然扮作男子这么多年,但是她到底是女子,现在已是入夜,被人知晓他们留在这里终究是对她的名声不好。
门外的沈青辞依旧是一身雪青色的衣衫,面容苍白孱弱,一双吊梢的狐狸眼极为好看,亮如星辰,在看向紧闭的房门之时,他的目光微沉了两分。
夜倾歌双手环胸站在他的身边,从灯笼里面映照出来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几乎就与沈青辞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小兮妹妹应该已经睡着了,夜深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夜倾歌觉得,她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耐心过,这大半夜放下自己的事情不做陪着他做了件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说,现在还将他送回了连王府,又是和小姑姑报了个平安,又是不放心小兮妹妹要过来看一下。
她上辈子可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沈家弟弟的事情,这辈子还债来了。
不然怎么就对沈家弟弟这么没有半点法子呢!
沈青辞微垂了一下眼眸,对着夜倾歌道:“你先回青芜院,我稍后就过去。”
夜倾歌挑了一下眉头,勾着唇角颇为暧昧地笑了笑,“怎么?沈家弟弟这是想明白了打算与我春宵一刻值千金?”
“咳咳……”闻言,沈青辞控制不住地一阵剧烈咳嗽。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禁不得玩笑?”夜倾歌轻拍着沈青辞的后背,神色担忧。
沈青辞咳得苍白的面色都微微泛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水润的微红,眼皮一掀看向了夜倾歌,狐狸眼中的神色极为无奈。
伸手捏了捏眉角,“舅母说让你矜持一点!”
夜倾歌撇撇嘴,不以为意,“你不主动,我若是再矜持什么时候能和你春风一度。”
沈青辞:“……”
对这个表姐心中十分无力。
“好了好了,那我回去等你,不过你要早些过来哦!”夜倾歌摆了摆手,然后唇角一掀故意将话语尾音散漫低沉地拖长了两分。
夜倾歌离开之后,沈青辞看向紧闭房门的时候目光有些沉,略微沉默了一下,清寒的嗓音没有温度地响起,“寻绯墨。”
他的面色冷白,沉着脸色目光是一片清冷。
三个字,足以表明了他知晓寻绯墨就在房间里面。
“沈青辞?”夙止没有出声,而是对着寻绯墨做了个口型。
寻绯墨微微颔首,起身开了门。
看见寻绯墨,沈青辞眸眼之中一缕寒光一闪,快地难以捕捉,微沉着嗓音,“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拂趁连小枢不注意让她沾了酒,”寻绯墨对上了沈青辞的目光,“我有事情与连小枢商量,来找她的时候正好就碰见了,之后你也应该猜到了,连小枢醉酒后比较黏人。”
“月拂也来了?”沈青辞眉梢微拧。
“月拂消息灵通,你在连王府失踪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情的。”寻绯墨微侧了身子,让沈青辞进来。
沈青辞看见夙止的时候,神色颇为意外。他和夙止同在连王府待了这么久,除了那一次夙止为自己诊脉倒是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不过关于夙止和小兮之间的交情,他倒是了解一二。
余光不经意落在了寻绯墨的身上,看见了他被衣领半遮半掩的脖颈处咬痕,目光微顿了一下,移到了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停留在了桌上那个白玉瓷盅。
他身体不好,俗话说久病成医,这么多年他对一些汤药药膳之类的东西十分敏感,那个白玉瓷盅里面,大概就是补血的药膳。
看了一眼寻绯墨,沈青辞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是不是小兮?”他沉着目光看着沈青辞。
寻绯墨蹙了一下眉,伸手将衣襟往上拢了拢,遮住了咬痕,浅绯色的薄唇微启,“我要是说是夙止你会相信么?”
夙止的脸色瞬间黑了,没好气地瞪着寻绯墨。
他吃饱了撑着去咬寻绯墨?!被他毒死了怎么办?
寻绯墨的血液对连枢来说有极大的用处,但是对他们普通人来说与毒药无异。
沈青辞自是不信,走到了窗边,看着脸色较之寻常时候那种白皙如雪似乎要红润一些,“她……怎么了?”
他一直知道小兮还有事情瞒着自己,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小兮的身体出问题了。
沈青辞看向寻绯墨,紧抿着唇,垂下的手紧握成拳。
能让小兮费尽心思瞒着自己和母妃的事情,定然不会是容易解决的小事。
寻绯墨灼冽狭长的凤目中极快地闪过一缕清芒,唇角向上扬了一下瞬间就被他压下,然后用那种淡淡然的嗓音道:“她中了毒。”
夙止瞪圆了眼睛,极为诧异寻绯墨会直接告诉沈青辞,正准备阻止的时候,寻绯墨微挑眼眸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夙止没有再说话,微抿着唇。
“什么毒?”沈青辞眼中有锐光闪过。
“噬血。”寻绯墨回答。
夙止非常惊了,看了一眼脸色半点不改的寻绯墨,依旧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沉默着。他相当地服气,甚至已经隐约猜到寻绯墨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可以说是相当地不要脸了!
听到这两个字,沈青辞眼眸眯缝了一下,一缕冷光闪过。
迦若虽然是神医,但是自古医毒不分家,他和月拂在养病期间也看过不少迦若放在药庐的医术,里面对噬血这种毒就有所提及。
中了噬血的人对血液会有莫名的依赖,这种依赖感比五石散更容易让人成瘾,而且噬血仅对所接触的第一个人的血液有作用,其他的血液都是无效。
“沈少庄主见多识广,想必也是听说过噬血。”寻绯墨看着周身气息沉寂的沈青辞,幽幽地道了一句。
沈青辞抿着唇许久,垂眸看向了床上的连枢,“她……是如何中了这种毒?”
寻绯墨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夙止。
夙止神色忽然一顿,指了一下自己,瞪着寻绯墨,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感觉。他怎么知道连枢是怎么中了那个莫须有的噬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