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争分夺秒
方飞向前跨出一步,哧溜,一道闪电落在脚前。
仿佛触动了什么,头顶雷声大作,数不清的闪电从天而降,白亮亮,明晃晃,俨然千百根栅栏横在前方。
“神雷阵?”方飞想起简真的话,再一次撑开圆球,闪电击中球面,毒蛇一样四处流蹿,巨大的能量像是一把锯子,来来回回地切割圆球。球面不堪压迫,忽而凝聚,忽而涣散,几道闪电过后,圆球萎缩了一半。
羽衣崩溃,后果不堪设想,方飞正感焦急,左手隐书跳动,出现一行符字:“金缕缕雷奔电逸……”
辟雷符!真是雪中送炭。方飞写完符咒,笔尖引出一道白光,落在圆球上面,贴着球面蔓延,仿佛纤细的丝线,结成一张光白的大网,顷刻布满了整个圆球,电光顺着符网流入地下,羽衣压力减弱,圆球腾腾腾地臌胀起来。
呼风符!方飞引来旋风,吹得圆球向前飞滚,一股脑儿钻过闪电栅栏,穿越坦荡平原,闪电向他汇聚,全被送进地底。天上的乌云聚散开合,其中的闪光仿佛有人眯缝双眼、好奇地打量方飞——火宅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通过雷阵。
圆球撞到什么,猛地一震,停了下来。雷声消失了,闪电也停止下落,四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方飞收起羽衣,放眼望去,一堵山墙挡在前面,顶天立地,无边无沿,仿佛洪荒巨人的胸膛,但在“胸膛”中央开了一个大洞,黑咕隆咚,深不可测。
“息壤壁?”方飞望着山墙心生战栗。
轰隆隆,雷声忽又响起,闪电照亮了天地。方飞回头望去,发现一道人影忽隐忽现,穿过密集闪电,高速向他跑来。
“巫昂?”方飞倒抽一口冷气。
怪物翻过了火焰山,没有烧成灰烬,还能撒腿狂奔,它血肉消失,五脏全无,只剩下焦黑的枯骨,稀奇古怪地拼凑在一起,一道闪电落在它身上,骷髅趔趄一下,带着浑身电光,继续向前奔跑。
方飞几乎瘫软在地上。遇上这样的怪物,没有任何胜算,即便逃出火宅,也逃不出它的手心。
男孩回过头,望着墙上的洞穴,猛一咬牙,冲了进去。
洞穴大得惊人,足有十人多高,方飞刚刚踏足,就觉不太对劲,脚底软绵绵充满弹性,不像岩石泥土,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血肉。
“奇怪!”方飞摸了摸左侧的洞壁,诡异的触感让人汗毛倒竖。他怔忡一下,抠起一块泥土,摊在手上观看,冷不防泥土嗤的膨胀起来,起初只有指甲大小,眨眼之间填满了手心。
方飞吓了一跳,忙把泥块丢掉,泥块落到地上,虫子似的钻了进去。
“这就是息壤?”方飞环顾四周,心头掠过浓浓的寒意,“这些土是活的?”
念头刚刚闪过,地面抖动起来,方飞觉出危险,迅速挥笔念咒。
砰,羽衣鼓胀起来,同时间,地面向上拱起,蹿出一条长溜溜、圆乎乎的东西,仿佛章鱼的触手,又像巨人的手臂。方飞浑身一震,羽衣变成的圆球弹起老高,可是下方的凸起物蹿升更快,那东西抡了一个半圆,仿佛击球手的球棒,大力向前一甩,狠狠抽中圆球。
方飞血往前冲,惨哼一声,圆球冲上洞顶,反弹回来,撞上地面,斜向蹿出,撞上左侧洞壁,微微向里凹陷,忽又向右反弹,凶狠地撞上一根弹性十足的柱子。噗,圆球又挨了沉重一击,仿佛出膛的子弹向前飞蹿……
短短一瞬间,圆球如同游戏机的弹珠,在洞穴里撞击了七八个来回。方飞的身子里俨然灌满了沸水,咣咣咣、突突突,晃来荡去,上下翻腾,脑子里嗡嗡嗡作响,无法思考问题,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圆球沉了一下,落回地面,骨碌碌向前翻滚。方飞逮住机会,不等圆球再次弹起,收起羽衣,翻身站立,鼻孔里流出热乎乎的液体,摸一摸满手是血。
洞窟活了过来,仿佛巨兽蠕动的肠胃,每一寸洞壁都在颤抖,上下左右冒出巨大的触手,扭曲挥舞,数不胜数,尽管稍显缓慢,可是力量十足,每一次挥舞,都有旋风相伴,每一次抽打,都让洞窟震动。
头顶一黑,一根触手轰然落下。方飞就地一滚,触手在他身边落下,地皮像是汹涌的波涛,把他高高顶起,又向下方狠狠摔落。方飞刚刚站起,又重重倒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山烂石不许他进入火宅,在这洞窟里面,只有飞行才能躲过这些触手。
可他不能飞!更可怕的是洞窟正在收缩,触手却在飞快生长,两种变化相向而行,用不了多久,洞窟就会填满,闯入的人会活活闷死。
“回去?”方飞掉头一望,险些叫出声来。漆黑的人影从触手间冒了出来,一跳数米,穿过触手的空隙,歪歪扭扭地向他冲来。
方飞撒腿狂奔,才跑两步又摔倒在地,动荡的地面让他无法立足,那一具骷髅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翻翻滚滚,不屈不挠地向他逼近。
“完蛋了吗?”绝望中,方飞心头闪过一道亮光,“不对,我也可以飞。”
笃笃笃,巫昂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男孩挥舞星拂,尽力发出高喊:“幻霓裳千衣万变……”
符光流遍全身,噗,羽衣左右舒展,变成了一对轻薄挺括的大翅膀。
“按东镇北开穴引风!”方飞写出“呼风符”,旋风平地卷起。
“起!”方飞符笔一挥,风势顺着笔尖向后劲吹,飒,翅膀逆风招展,强大的升力向上拉拽。方飞歪歪斜斜站了起来,蹦跳两下,依旧无法飞升。
笃,脚步声一顿,骷髅腾空跳出,向他飞扑过来。
方飞感觉风声,不知道哪儿的力气,向前冲出两步,纵身跳了起来。尖利的骨爪在他身后落下,骷髅扑了个空,一头栽向地面,咔啦啦,它打了个滚,翻身跳起,冷不防一条触手当头砸落,伴随碎裂声响,骷髅支离破碎,枯黑的骨头散落一地。
方飞吓出一身冷汗!谢天谢地,他到底飞起来了,尽管只是掠地滑翔,可也比起双足奔跑好上百倍。
他回头望去,忽又愣住了,散落的骨骸连蹦带跳,迅速拼凑合拢,变回一具骷髅。它挺身跳起,撒开细长腿骨,笃笃笃地追赶上来。
方飞仿佛陷入了循环往复的噩梦,翻来覆去,永无休止。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利用疼痛保持清醒,不,他决不能输,不能输给一个死人,他的命不止属于他,他死了,燕眉也会没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为了父母,为了燕眉……
他全神贯注,向着洞穴深处滑翔,触手上下起落,不过相差毫厘。巫昂紧追不放,它一再被触手击垮,又以诡异的方式拼凑起来。它不时追上方飞,高高跳到半空,想要把他拉扯下来,骨爪掠身而过,方飞不由浑身发麻。
“息壤”疯狂生长,洞穴越来越窄,洞顶向下压来,这样狭小的空间,触手施展不开,挤成一团来回蠕动,相互间只剩下狭小的缝隙。
方飞收起羽衣,跳到地上,挤开触手,奋力从缝隙间钻过,身后传来骨头碰撞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铁锤砸在心头。
光亮!前方出现了一团白光,方飞的心脏停顿一下,求生的渴望猛地爆发。
他手脚并用,匍匐爬行,像蛇,像鼠,洞穴变成了隧道,息壤四面碾来,前方的光亮飞快地缩小——出口马上就要关闭了。
咔嚓、咔嚓,骨头的撞击声响个不停,狠狠地折磨着方飞的神经。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能机械地向前蠕动……十米……五米……两米……一米……方飞拼命一挣,上半身蹿出洞口,冷不防左脚传来一股剧痛,回头看去,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瞪来,里面没有眼珠,可是阴森瘆人——
巫昂被困住了,卡在息壤里动弹不得。
“噢!”方飞一声狂叫,双手撑住墙壁,竭力向外抽身。咔嚓,足踝松动了,他使劲儿一蹿,整个人脱身而出。
男孩摔在地上,左脚疼痛不已,一只焦黑的骨爪紧攥着足踝不放。他扯下骨爪丢到一边,爪子哒哒跳动,螃蟹似的爬来爬去。
吱呀呀,洞口彻底闭合,发出一声叹息,墙壁平平整整,俨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方飞回头望去,前方红光刺眼,勾勒出大门的轮廓。红光怒潮一般席卷过来,他举手遮挡,天旋地转,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黑门外面。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男孩一跤坐倒,大口喘气。他揉了揉眼,突然发现四支符笔指着自己,四个虎探惊怒地望着他,笔尖跳动致命的光芒。
方飞下意识举起双手,忽见巫史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不由分说,捏住方飞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男孩双脚离地,吊在空中活是一条死鱼。
“混账东西!”巫史厉声咆哮,“你都干了些什么?”
方飞扭脸望去,刘森的尸体残破不全,离他二十米的地方,玄应冲软哒哒地趴在地上。
“玄应冲也死了?”方飞的心沉了一下,如果他先出来一步,很可能会遇上云炼霞。
“巫昂的尸体呢?”巫史大吼。
“他……”方飞咽一口唾沫,“他在火宅!”
巫史愣了一下:“胡说,死人怎么能进火宅?”
“我、我……”方飞扭头四顾,忽见云炼霞躺在远处,两眼紧闭,面容苍白,登时心头一跳,急声叫道,“云道师,不,云炼霞干的。”
“你说什么?”巫史皱眉看向女子。
“云炼霞杀了两个虎探……”方飞声音艰涩,直到现在为止,他也难以面对这个事实。
“胡扯!”巫史沉着脸说,“她的元神受了重创,她也是受害者。”他瞪视方飞,五指慢慢收拢,“你是火宅里唯一清醒的人,所有人里面,你的嫌疑最大。”
“我……”方飞脖子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巫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山烂石的身影出现在大门,“我劝你把人放下!”
“山胖子,又是你?”巫史丢开方飞,怨毒地盯着胖道师,“你一天不进天狱,一天就不舒服?”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胖道师身后跳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狐青衣。
劫后余生,忽然看见同伴,方飞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力拭去泪水,大声说:“笑笑、简真,我没事!”
“八非学宫真是堕落了,”巫史嫌恶地瞅着狐青衣,“妖怪也能当道师?”
砰,帝江跳了出来,凑近巫史,用闷雷似的嗓门吼叫:“你说我吗?姓巫的小子!”
“帝江,”巫史冷冷望着它,“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你跟狐青衣不能参与道者的纷争!”
帝江向后缩了缩,似乎有些犹豫。山烂石扫视大厅,皱起眉头问:“巫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猜他知道,”巫史揪住方飞的头发,“我要带他回白虎厅。”
“不行,”山烂石摇了摇头,“他得参加考试。”
“我死了两个人,”巫史木无表情,“还丢了儿子的尸体……”
“他在火宅,”方飞尽力高叫,“他被云炼霞变成了一只蜕。”
大厅里的气温一下子降至冰点,所有人都盯着方飞,眼里透出无比的诧异。
“你撒谎,”巫史揪住方飞,灰白的面孔涨成紫色,“你撒谎!”
“我没有!”方飞想要挣扎,可是有气没力。
“看一看就知道!”狐青衣一闪身,化为青色旋风,呼地冲进白门,一分钟不到,旋风又从黑门钻了出来,哗啦啦一声响,旋风消失,狐王暴露身形,地上多了一堆焦黑的骷髅。
巫史盯着骷髅,脸上血色褪去,方飞急声叫道:“当心!它还能动……”他的话噎在嘴边,因为地上的骨头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活动的迹象。
“别怕,”狐青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它已经死透了!”
“检验血统,”巫史的牙缝里迸出字儿来。一个虎探匆匆上前,笔指骷髅,轻声念咒:“验血证骨……”枯骨上迸出一团苍白的火焰,山烂石哦了一声,说道:“是个白虎人!”
巫史沉着脸走上前去,运笔割破手指,流出一滴鲜血。血滴落入白火,仿佛进入水中,一点点洇染开来,突然火头一跳,白火里传来一声凄楚的哀号,紧跟着火焰矮了下去,摇曳两下,泯灭消失。
巫史后退一步,抿嘴瞪眼,身子微微发抖,山烂石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不过……”
“闭嘴,”巫史两眼充血,锐声高叫,“这不能证明什么?谁都可以烧掉尸体。”
“调出天眼符看看。”帝江闷声闷气地说。
“大厅里的‘天眼符’坏掉了,”巫史阴郁地看向方飞,“手法跟他房间的一模一样!”
“火宅里的还在,”狐青衣取出一张符纸,“事先声明,我还没有看过。”
巫史沉默一下,招了招手,一个虎探上前,察看过符纸,确认没有做过手脚,用笔点了点,符纸飘浮起来,虎探疾喝:“回影还形!”
符光照亮大厅,众人惊骇地望着虚空中涌现的景象:方飞闯入火宅,巫昂紧随其后,不顾烈火焚身,疯狂地追赶男孩……
当时只顾逃命,回头观看录像,惊险远远超乎想象。方飞看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回头看向巫史——阴暗星木呆呆站在那儿,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霜。
“停!”狐青衣符笔一扬,空中的影像停止了流动。
“干什么?”巫史恼怒地盯着狐王。
“子时快到了,”狐青衣看了看罗盘,“这三个考生要参加拜斗。”
“谁都不许走,”巫史尖声怒号,“这件事还没完!”
“已经完了,”狐青衣平静地说,“你的儿子变成了一只蜕,如果我是你,当务之急就是寻找吃掉他的魔徒。”。
“你不是我,”巫史两眼充血,“臭狐狸,闭上你的破嘴!”
“方飞、简真、禹笑笑,”山烂石沉声说道,“你们马上赶往北极宫。”
“反了吗?”巫史尖叫,“我可是斗廷的阴暗星官……啸风凌云……”他扬起符笔,射出一朵银白色的流星,冲破屋顶,猛然爆炸,银白色的流光交织起来,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光白的虎头,张开黑漆漆的嘴巴,发出凄厉可怕的嘶吼。
“白虎召集符?”狐青衣望了望天,“真有意思!”
“巫史,你疯了?”山烂石皱起眉头。
“所有的虎探马上就到,”巫史呲牙狞笑,“谁也不许离开火宅。”
“我不喜欢你的口气,阴暗星巫史,”狐青衣从容不迫地抽出毛笔,“所有的虎探?呵,你当我是谁?我可是狐青衣,我打败的道者多过天上的星星。”他符笔一扫,冷冷叫了声,“斗转星移。”笔尖冲出一道绿光,半途一分为三,扑向方飞、禹笑笑和简真。
符光上身,方飞仿佛掉进冰河,眼前绿茫茫一片,耳边传来激烈的爆炸声,还有帝江打雷似的吼叫……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了,眼前绿光褪去,他定一定神,发现火宅消失了,四周夜色笼罩,长满树木花草。
“方飞!”禹笑笑一边叫喊,跟着简真跑了过来。
“这是哪儿?”方飞惊奇迷惑。
“狐青衣用了‘乾坤挪移符’,”禹笑笑一脸佩服,“他把我们送出了火宅。”
“糟了,”方飞跺脚,“巫史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该担心的人是巫史,”大个儿闷声闷气地说,“那可是最强道师军团!”
“简真说得对,”禹笑笑说道,“除非皇师利亲自过来,要么谁也斗不过他们。”她看了看罗盘,“快,时间不多了!”说着奔跑起来
方飞强忍酸痛,咬牙跟上两人,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回头看去,火宅方向火光冲天,闪电像是狂舞的光蛇,上蹿下跳,闹得正欢。一团团白光从四面八方飞来,带起长长的彗尾,一头扎进电光烈火。
方飞暗暗担忧,脚步不觉放慢。简真很不耐烦,伸手把他抓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跟在禹笑笑后面。
“喂!”方飞被简真的肩膀顶得翻肠倒胃,“快放我下来!”
“得了吧!”大个儿哼哼两声,“你慢得像只大乌龟。”
三人冲进一间白色房子,墙上有一道光亮狭窄的银门。门前守着两个勤务,听见远处动静,焦躁不安,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外面出了什么事?”看见三人,一个勤务忙问。
“没什么,”禹笑笑掏出符牌,“我们要去北极宫。”
“这么晚了?”勤务不耐烦地抽出符笔,在符牌上点了点,身后银门敞开,露出一团袅袅绕绕的白气。
飞云梯!方飞在倏忽塔乘坐过两次,踩上去软软乎乎,就像踩着一团棉花,升降速度比红尘里的电梯快十倍,他每一次乘坐都感觉晕眩恶心。
银门关闭,飞云梯急速下沉。
“喂,”方飞叫嚷,“还不放我下来?”
“差点儿忘了,”简真把方飞放回地面,上下打量他说,“你这个鬼样子真有意思!”
方飞低头一看,羽衣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手掌、头脸都有灼伤,头发更是烧光了大半……他先前忙着逃命,这时才感觉灼痛,摸着光秃秃的头皮,不觉龇牙咧嘴。,
禹笑笑挥笔一指:“百草生玄华丰茂!”符光落在头上,方飞的头皮微微发痒,冒出扎手的头发碴儿,不多一会儿,长到烧掉之前一样长短。
禹笑笑又笔指烧伤的地方,飞快书写符咒:“祛炎毒生肌活肤!”伤口又凉又痒,迅速收敛结疤,不多时,痂壳脱落,露出白嫩的新肉。
“谢谢!”方飞感激涕零,“这是‘生发符’和‘烧伤清创符’吗?”
“咦,”禹笑笑诧异地盯着他,“你也知道?”
“定式考试写过。”
“是啊,”大个儿怨念难消,“你可是满分呐!”方飞面红耳赤,白他一眼。
飞云梯掉出下行通道,开始横向飘逸,两边亮着柔和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户,可以看见道者们忙忙碌碌。夜深了,他们还在加班,看见飞云梯,许多人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气。
“他们那是什么眼神?”方飞总算冷静下来。
“我们快要迟到了,”大个儿在他耳边怒吼,“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方飞沮丧无比,“我也不想这样。”
“方飞,”禹笑笑抿了抿嘴,“你真的打败了一只蜕?”方飞摇头说:“我没打败它,我只是逃命。”
“换了是我,也只能逃命。”禹笑笑似乎有些感慨。
“对付蜕一点儿也不难,”简真大大咧咧,“用‘极烈符’烧掉它们,或是用‘死水符’化掉它们。”
“极烈符?死水符?”禹笑笑轻哼一声,“你会写吗?”简真嗫嚅两下,小声说:“暂时不会。”
“那不就得了!你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我讨厌那种鬼东西。”大个儿把手一挥,气恨恨说道。
“你必须面对它们,”禹笑笑直视他说,“如果你学会了‘极烈符’,你的亲朋好友变成一只蜕,你能下手烧掉它吗?”
“我……”大个儿脸色发青,“笑笑,你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胡话,”禹笑笑冷冷说道,“如果战争再次爆发,所有人都会面对这种问题。”
“我会!”方飞忽然开口,“我会烧掉它们。”
其他两人诧异地望着他,简真咕哝说道:“说得好听,如果是燕眉呢?”
“那也一样,”方飞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恍惚,“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飞云梯上寂静如死,横向飘了一会儿,钻入下行通道。禹笑笑不时查看罗盘,脸上透出一股焦虑。
下行,横移,再下行……反复八次,飞云梯停在一个灰白色的石台前。
禹笑笑跳上石台,冲向一座宏伟的白门,可是门户紧锁,门首弯弯曲曲地写着“北极宫”三个古篆。门前站了一个中年勤务,双手揣在兜里,死样活气地瞅了瞅罗盘,忽然伸手拦住三人,问道:“干吗?”
“拜斗,”禹笑笑微微喘气,“我们是考生。”
“对不起,”看门人扬起下巴,“进场时间过了,你们明年再来。”
“什么?”禹笑笑取出罗盘亮给对方,“子时还差三秒!”
“哦,”看门人歪头打量,拖长声气说道,“子时过一秒,不,过两秒。”
“什么?”禹笑笑收回罗盘一瞧,勤务说话的工夫,已经过去了五秒。
“太过分了!”大个儿指着看门人暴跳如雷,“你故意的吧?”
“滚开,”看门人冷冷地拨开他的手指,“谁叫你们迟到?”
“他就是故意的,”禹笑笑急红了眼,“他是一个虎探!”
“虎探?”方飞吃惊地打量看门人。
“看他的制服,”禹笑笑咬着牙抽出符笔,“普通勤务的上衣没有银色的虎斑,他是巫史的人。”
“那又怎么样?”看门人吹了声口哨,“谁说虎探就不能看门?”
“让开,”禹笑笑扬笔指定看门人,大个儿也抽出笔,迟疑说道:“笑笑,这样真的好吗?”
“是呀!”看门人阴森森地扫视三人,“小小年纪就想进天狱吗?”
禹笑笑笔尖发抖,心里难受极了。她年纪尚小,还能卷土重来,可是简真和方飞却会因为这几秒种永远失去进入学宫的机会。
“我没看错吧?”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北极宫变成斗鸡场了吗?”
看门人愣了一下,肃然起敬:“天道师!”。
方飞回头望去,一个老人漫步走来,灰蓝色的长袍光滑如水,胸口的白宝石纽扣像是拂晓的寒星,瘦长的面孔不怒自威,乱蓬蓬的白发汇合浓密的胡须,瀑布似的向下流淌。
“怎么回事?”老人注视守门人。
“报告天道师,”看门人大声说道,“他们迟到了。”
“迟到?”老人轻轻摇头,“时间还没到。”
“早过了!”看门人肯定地说。
“是吗?”老人漫不经意地说,“看你的罗盘!”
看门人掏出罗盘瞥了瞥,浑身一震,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大个儿凑过去一瞅,喜滋滋叫道:“还差半分钟。”回头向女孩嗔怪,“笑笑,你的罗盘坏了!”
“怎么会?”看门人发出一声嚎叫,“刚才明明只差五秒……”
“哦?”老人眨了眨眼,“这么说,他们到的时候还差五秒?”
“我……”看门人说漏了嘴,懊悔得要命,忽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地转过子时,不由张口结舌,抬头看向老人,“您、您……”
老人笑了笑,说道:“为了澄清事实,我不介意小小地撒一个谎。”
“小天哇!”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声音来自那个袋子,方飞忍不住盯着袋子,猜想里面藏了什么。
“那么……”老人直视看门人,“他们迟到了吗?”
“没、没有!”看门人拭擦冷汗。
“他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看门人怏怏转身,白门轰然分开,露出一条门缝。
“行了,”老人冲三人挥了挥手,“去吧!”
禹笑笑崇敬地望着他,深深地行了个礼:“谢谢天道师!”转身走进大门,大个儿也握着双手,扭捏着向老人鞠了个躬:“我爸妈经常提到您……”
“简怀鲁和申田田吗?”老人点了点头,“代我向他们问好!”
简真激动得满脸通红,转身时狠狠撞上门扇,发出咚一声闷响,可是他毫不在意,挂着一脸傻笑,蹦蹦跳跳地走进大门。
“你还等什么?”老头儿看向方飞。
方飞满心疑惑,欠了欠身,走进宫门。轰隆,身后大门关闭,白光席卷而来,刹那之间就将他淹没了。
灰衣老人看了看门首的古篆,叹一口气,回头说道:“你好啊,元迈古!”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雪白的大衣上点缀明亮的金星,面庞棱角凸出,宽额头,尖下巴,目光锐利冷静,就像一头狩猎的白雕。
“阳明星官!”看门的虎探惶恐地行礼。
“你回避一下,”元迈古点头示意,虎探知趣地走开了。
“你找我有事?”灰衣老人问道。
“我是九星之首,”元迈古字斟句酌地说,“维护斗廷的秩序是我的责任。”
“当然,”灰衣老人回头说道,“我又犯错了吗?”
“哪里?我无权评价您的过失。”
“你为火宅的事来的吧?”灰衣老人似乎无所不知。
“白王认为……”元迈古咳嗽一声,“巫史有些感情用事,可是公然对抗斗廷是不允许的。”他幽幽地注视灰衣老人,“即便是八非学宫。”
“我只是一个道师,”灰衣老人心平气和地说,“现任的宫主是乐当时。”
“他的话没人听,”元迈古诚恳地说,“我希望您能劝阻那几位。”
“责任呢?”灰衣老人眨了眨眼睛,流出惯有的狡黠,“谁对这件事负责?”
“责任一边一半。”
“所以呢?”
“所以……”元迈古叹一口气,“只要没有死伤,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误会。”
“好吧,”灰衣老人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先得把这家伙送进去。”
“谁是‘这家伙’?”袋子里的声音充满气恼,“没大没小,没有礼貌!”
“可是上面……”元迈古焦躁难耐,“万一……”
“放心好了,”灰衣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向宫门,“他们是道师,又不是疯子。”
眼前白茫茫一片,方飞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回头望去,大门消失了,站立的地方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南北东西。
远处聚集了一群人,简真和禹笑笑也在其中,个个光彩亮丽,身处一片纯白,俨然彩笔新画,简直不像真人。
“哼!”巫袅袅从“画像”里跳了出来,“臭裸虫,你还有脸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飞,那样子就像一只茶壶,“待会儿你拜斗,一颗星都不会亮。”
禹笑笑忍不住反驳:“亮了一颗怎么办?”
“那一定是老天爷瞎了眼!”巫袅袅不屑地撇嘴。
“你少得意了,”简真怒火上冲,“你哥哥……”方飞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大个儿发出呜呜闷叫。
“我哥哥又怎么了?”巫袅袅狠狠毒毒地盯着方飞,“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吗?”
“不对,”禹笑笑接口说道,“你哥哥不是方飞杀的,他被魔徒吃掉了元神。”
人群骚动起来,考生个个震惊,就连天素也失去了一贯冷漠,抿嘴瞪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你……”巫袅袅使劲一跺脚,“小爬虫你胡说八道,天试院怎么会有魔徒?”
“千真万确,”禹笑笑豁出去了,冲着众人宣布,“我们看了‘天眼符’,你哥哥变成了一只蜕,他在火宅里追逐方飞。”
群情哗然,有人目定口呆,有人失声惊叫,更多的人却是惊疑不信。
“你撒谎,”巫袅袅眼都红了,刷地抽出符笔,“小爬虫,我杀了你!”
“巫袅袅,”皇秦厉声说道,“把笔放下。”
“她诬蔑我哥哥!”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流了下来。
“万一是真的呢?”皇秦问。
“你居然相信她?”巫袅袅恼怒地看着白王太子,“相信这个爬虫?”
“我相信证据,她如果诽谤,你可以告她,”皇秦盯着女孩目光冷峻,“把笔放下!”
巫袅袅畏缩地看他一眼,慢慢收起符笔,气咻咻望着禹笑笑:“小爬虫,我跟你没完!”
“随时奉陪!”禹笑笑满不在乎。
“哟哟哟,没打起来?真没劲儿!”一个声音在天上轰鸣,“白虎皇秦,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子!”
皇秦皱了皱眉,方飞抬头望天,忍不住问:“谁在说话!”
“你问我是谁?”尖啸刺耳,白色里蹿出一道长长的青光,风驰电掣地飞到众人头顶,青光褪去,露出尺许长一支大毛笔,笔管斑驳,笔斗泛黄,笔头上的白毛稀稀拉拉,看上去就像一支破破烂烂的大扫帚。
巨笔轻巧地一勾,画出一张圆乎乎的面孔,两只眼睛你冲我撞,两条眉毛像在跳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圆脸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眉开眼笑地唱起歌来——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来袖里藏,降妖画画两不误。
青山绿水抹一抹,日月星辰涂一涂。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怜老支化枯骨。
从此成为自由身,几十万年一倏忽。
八非宫里度日月,天籁树下打呼噜。
神仙笑我太懒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只是梦一场,天地不过画一幅。
九颗星星天上悬,要跪要拜随你便。
先从这个门儿进,再从那个门儿出——”
歌还没唱完,方飞忽觉脚底一空,笔直掉了下去。他心惊肉跳,转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
嘎的一声,方飞身下一沉,一只仙鹤无中生有,把他稳稳地托了起来。
仙鹤翩然向前,方飞满心疑惑,搂住仙鹤的脖子四面张望。他发现每一个考生都骑了一只仙鹤,简真得意洋洋,一手揽着仙鹤脖子,一手冲着他连连挥舞。
天地间发生了巨变,纯白的天空涌现出一团团淡青色的云烟,下方山峦峰岭拔地而起,一座紧接一座,仿佛一条长龙在追赶仙鹤。方飞不及惊叹,大江大河也冒了出来,穿过崇山峻岭,卷起滔天白浪,撞上刚刚崛起的山峰,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呵呵呵……”狂放的笑声像是一串炸雷,方飞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一支破旧毛笔占据了半个天空,笔尖涌出五颜六色,东一涂西一抹,笔尖经过的地方,山水万物纷纷涌现,无边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画纸。
巨笔用力一甩,章鱼似的吐出一大团乌墨,天色黑了下来。巨笔一股脑儿冲进夜空,刷刷刷一阵涂抹,亿万星辰接连出现,那一张圆脸合嘴闭眼,就地化为一轮满月,明媚的月光洒落下来,考生与仙鹤都披上了一层缥缈的银纱。<>